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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心悦 ...

  •   一年最末,刘曜再胜而归。

      洛京大乱,南阳王司马模镇守关中,占据长安。长安腹地辽阔,地形绝佳,在北地颇为富庶。刘汉居于平阳,相距不足千里,此等兵家必争之地,宛如口中肥肉,搅得刘聪寝食难安,命中山王刘曜与河内王刘粲攻打平阳,斩杀大晋余孽。

      腊月间,平阳又落了雪。一株含苞待放的红梅从五彩飞脚瓶中堪堪探首,娇媚艳绝。刘曜嗅着幽幽的香气,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

      刘聪立于龙椅之上,高冠华服,瞧着刘曜难得的神情,朗声问道:“除了幼时前庭嬉戏,加冠后,惹你欢愉的事情委实可数。如此欣喜,朕瞧着可堪头一遭。”

      刘曜轻敛嘴角,面色如常,可他眸中的喜色却仿若星子,收掩一二,又显万千:“皇上说笑了,臣弟所乐皆为陛下之乐。刘汉将士大败晋军,破洛京,擒怀帝,收复关中宝地。陛下数年心事尘埃落定,臣弟自然喜不自胜。”

      刘聪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望着刘曜的神情多了几分欣慰。先帝怜惜二弟早亡,认幼侄为子,视刘曜为己出。刘聪与刘聪年岁相仿,数年来情同手足,从无嫌隙。中山王手掌兵权,如日中天,凭借的正是当今圣上的信赖。

      刘聪折下一枝开的最盛的红梅,轻扬右手,内侍便端着黄巾托盘徐徐上前。刘聪轻敲眉心,抬眉笑道:“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好花应许佳人配,朕把它赐予永明牵挂之人。”

      永明乃刘曜小字,圣上登基后甚少再唤。刘曜一闻,眸中微动,作揖谢道:“臣弟谢陛下赏赐。”

      “快回去吧,朕瞧你早已心急如焚。”刘聪翻起奏折,无暇再顾龙案前立之人。等刘曜称喏退下,他缓缓抬首,若有所思道:“果真动了心思,朕叫你走,你便真走了 。”

      刘曜从皇宫而出,一路策马奔腾,直指中山王府。他早已让人传了信儿,此刻,她应在门前迎接。数年厮杀,黄沙白雪,他窝在荒野吃酒,心中唯有一人的影子。如今人在府中,近在咫尺,他第一次渴望早早战罢,卸甲归家。

      刘曜下了马,急不可耐地走进庭院。她发髻松散,妆容未施,裹在大红色的斗篷中,比御赐的贡梅还要美上三分。他眼中再无旁人,信步把她高高抱起,见她眸中一惊,他笑道:“回府便能见到容娘,真是此生最快之事。”

      怀中之人俯着巴掌大的小脸,羞脸嗔道:“放我下去!”

      刘曜依她所言,稳稳将娇娘落在地上。羊献容还未瞥清卜澜神色,下一秒便被人打横抱起,姿势比方才还要暧昧。

      羊献容朱唇阖动,差点惊声而出。纤细的窄腰被一双大手紧紧握住,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紧贴皮肤,他手指微动,她的心也随之而动。刘曜见她难得乖觉,低声笑道:“你让我放,我便放。如今我又想抱了,容娘还让本王故技重施吗?”

      羊献容撇嘴不言。无论她怎样说,刘曜也是会变着法子抱她的。她索性把斗篷绒帽向下拉拽一番,以免让旁人察觉她的羞怯。

      羊献容的想法委实多余,中山王府久经卜澜持家,规矩甚严。下人们见此情境哪敢乱瞄,皆垂首落眉,眼观鼻鼻观心。

      见父王抱着别的女子,刘胤不顾卜澜的阻拦,抬声嚷道:“父王,您征战沙场,许久未归。九月一别,您不理我,不理母亲,为何偏偏对外人这般亲热!”

      小世子此言一出,在场的侍从皆屏住气息。谁都知道卜夫人一贯是个不受宠的,羊皇后入住中山王府,谁不知王爷作何主意。再者,传话人只去见菡阁不去千叶轩,王爷才跨进府邸便对羊皇后这般亲密无二......

      众人竖着耳朵,暗自猜测,中山王会不会给世子三分薄面。

      刘曜顿住脚步,峻拔的身姿巍然立于白雪之间,侧脸回眸,泠泠地盯着刘胤。卜澜喉中一紧,忙拽着刘胤屈膝赔罪;“世子无礼,妾身带他请罪。”

      刘曜嘴角一勾:“代?”

      “回王爷,子之无带的带。”

      刘曜‘唔’了一声,淡淡道:“贵贱有等,则令行而不流;亲疏有分,则施行而不悖。世子这几日不用进学,在房中好好抄写《君子篇》。卜夫人,你盯着他。何时明白,何时再放他出门。”

      贵贱亲疏,四个字划清所有的不甘与界限。

      众人又开始打起算盘,瞥向卜澜的神色多了几分同情。连世子都被划为‘疏’,何人当得起这‘亲贵’二字!只怕中山王妃的位置,羊氏早已坐的稳稳当当了。

      层层目光宛如烈火欲将卜澜吞噬,她携着刘胤俯首称喏,悬在眼眶的水珠子终是落了下来。六年常伴左右,终换来一句,贵贱有等,亲疏有分。

      刘曜一路抱着都不觉累,入了见菡阁,把她放在虎皮垫上,自个儿便搬着小圆墩坐在美人脚下。

      九尺高的男子鞠着腰身,扭扭捏捏地坐在半乍坐墩上,羊献容深觉好笑:“王爷何苦坐在脚下,仰妇人鼻息。你这样挺拔的身子,未免太过遭罪。”

      刘曜翘着右腿,轻抚下颌渐长的青须,定定道:“你是本王最亲最尊之人,为你伏低做小我也甘之如饴。坐在容娘脚下,仰容娘鼻息,我心甚悦,有何不可?”

      羊献容动了动唇,望着眼前的笑脸人,想骂回去,却又莫名的心动。她挑起秀眉,骄纵道:“一大把年纪竟还这般油嘴滑舌,真想把你的心挖出来,看看究竟读过多少情诗悱话。”

      刘曜刚欲回嘴,便有丫鬟前来奉茶。掀起杯盖,几株上好的芒茗漾在青黄相接的碧波之中,很是清香怡人。

      夕雾见刘曜把主子打横抱起,便悄悄溜回院子命人生炉备茶。房帷内温暖如春,二人披雪而归,围炉小坐,身上的寒气很快便被烘热。刘曜把温茶一饮而尽,笑着对羊献容道:“夕雾不愧是你身边的人,做事伶俐,心思也是这般剔透。”

      主仆二人相视而笑,夕雾屈膝答谢后,羊献容才得意道:“这是自然,我身边的人都是一等一的出挑。”

      屋内有些闷热,她向下褪了褪披帛,继而道:“夕雾自幼服侍本宫左右,数年来细致入微,对我可堪忠心耿耿。实不相瞒,她乃我母家表妹,本是身世不俗的良家小姐,只因表舅父败光祖产,才把庶女所托羊府。”

      羊献容言至于此,夕雾便已猜到她将要说些什么,忙寻了个由头羞脸退去。刘曜见羊献容摇头失笑,敛眸诚恳道:“容娘放心,夕雾既是你看重的人,她的事我自会留意。”

      “本宫便替夕雾谢过王爷了。”刘曜既已应允,能得他青眼的郎君定是不会差的。羊献容想到夕雾的好归宿,由心至外皆是浓浓的喜悦,好看的眉眼难以抑制地飞上天。

      她笑的甚是动人,刘曜瞧着心痒痒的,起身高坐,把羊献容一把带进怀里。美人抵着他结实的胸膛,她越拒,他的心便越发的乱。刘曜抵着羊献容梳着飞天髻的头顶,上竖的环式扎得他甚是烦躁。他大手一挥,纤长的青丝便随着缓缓而出的孔鸟九珠步摇堪堪垂落。

      羊献容只觉得头顶一松,更加愤愤地推着此人,刘曜呼着浓浓的鼻息,沉声道:“你再乱动我便不客气了。”

      温热的气息痒痒打在耳畔,此情此景透着说不出的缠绵悱恻。羊献容瞬间乖巧,任由刘曜摆弄着她的头发,生怕这人寻个借口又开始胡作非为。

      过了半晌,羊献容觉得自己的头发已被扯下半截,刘曜摸来一把铜镜,邀功道:“容娘瞧瞧可还满意?”

      暗黄的镜面中,美娇娘蹙眉望向一脸无辜的郎君,指着打了结的乱发,面无表情道:“王爷,您能否解释一二。”

      她又照了照一堆青丝中那支娇艳欲滴的梅花,颇为费尽地把它拔了出来。苍劲的枝头缠绕着几根长长的头发,羊献容冷冷道:“王爷能否把这花也一并解释了。”

      刘曜深知自己手艺不精,弄疼了他的美娇娘,他委屈道:“这花是陛下赏赐的,本想给容娘一个惊喜,没想到竟弄巧成拙了。”

      冬日的夕阳穿过挂满银雪的枝头,斜斜地映在郎君清峻的脸上。他虽卸了盔甲,身上穿的仍是窄袖阔腿的戎装。他容貌肃杀,暖金色的光芒拂过他唇边的新伤,平添了几分柔情。

      羊献容本就心仪于他,这份心思如今越发坦荡起来。这样的男子,何人不会心仪?何人不会跟之随之?十二年蹉跎一声叹,她还有隅安需他托付,既然身在王府,既然他待自己情深义重,何不让自己残缺的前半生去拥抱一个有所托付的后半生?

      她舒眉浅笑,伸出指尖,轻轻抚摸他黑紫色的伤痕。

      刘曜抬眉阖唇,任她用圆润冰凉的指肚,轻轻擦拭自己嘴角上的疤痕。她又大胆地触摸到鼻梁上的淤青、眼角处的紫团,最后她收起纤指,明亮的眸中全都是自己。

      他双目深深,眸中的喜悦似一坛缓缓溢出的蜜糖,是这辈子从未尝过的甜。他急于求证,声音都走了样子:“容娘,你这是接纳我了?”

      羊献容弯着眉眼,弯着嘴巴,她觉得自己的心也要变成月牙,随之倾斜起来。她点点头,眼泪却随着脸颊流下,她吸着鼻翼道:“是”

      刘曜听得一笑,捧着她方才抚摸过自己的食指,含在嘴里轻轻吸允起来。十指连心,他逐个亲完,低头便要啄她诱人的嘴唇。

      羊献容忙用右手堵住小巧丹口,她嗔望着目光灼灼的他,模模糊糊道:“且慢,我有事情要问。”

      刘曜亲了一口她的手背,在她耳际依依不舍道:“我想亲你,容娘最好简问少言。”

      羊献容被他撩拨到不行,稳住心神,低声问道:“我既来到平阳,便是追随王爷,生死不离。此生无牵无挂,唯有一女,可堪我半条残命。我与先帝夫妻缘浅,早年对隅安不甚温情,总以严母身份面颜与她。”

      她合上眼睛,凉泪如珠坠落:“我有王爷疼爱,待我如珠如宝。而我的珍宝何在?午夜梦回,我总看见隅安站在我的床前,时而怨我自私狠心未随她一同南下,时而抹泪说她如今过的不好。”

      她挣脱刘曜的怀抱,伏在地上连行三个大礼。米灰色的衣摆铺散开来,宛若一只折翼过冬的蝴蝶,让人忍不住的心疼。

      刘曜将她搀扶入怀,他皱起眉宇,轻抚她脸颊上的泪珠,似是承诺似是约定:“放心,我定会替你寻回隅安。”

      她如释重负,含笑道:“有你,是我此生最大的福气。”

      刘曜吻住她的红唇,笑的仿若初喑情事的小郎,他轻唤道:“容娘,你才是我的福气。”

      他又要落吻,羊献容忙用那支缠着头发丝的红梅堵住他的唇。见刘曜挑眉,她紧张地解释道:“我还有一个问题。”

      刘曜皱眉,叹气轻笑:“最后一个。”

      羊献容点头,直白问道:“你准备允我什么位分?”

      刘曜咧嘴一笑,面色诚恳:“无论是始安王妃还是中山王妃,都只为你而留。”

      羊献容笑得越发灿烂。琴瑟在御,岁月静好。这些年少时的追求,在她不年少时刘曜却给她一个圆满。

      她故意刁难道:“别人骂我怎么办?”

      刘曜真挚道:“杀!”

      “群臣反对,你又该如何?”

      他含着阻在嘴边的腊梅,前倾吻在美人的唇瓣上,双目相对,具是眷眷情深。

      只听他含糊不清道:“杀!”

      初见白雪红梅,此后,看花便思那时人。那时人在眼前处,怎叫他抵得住情意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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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心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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