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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钱府 ...

  •   虽是乍暖还寒的时节,可这入秋的脚步却总是慢悠悠的。

      北鸟轻扇着双翅在天碧中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纷纷落落地停在屋檐处啄羽歇脚。石榴树的枝头铺满了饱满的翠绿,甜美的红果儿咧着粉齿随风乱颤。市坊里卖凉汁的铺子依旧紧俏,三三两两的孩童吵嚷着买杯果水解解馋瘾。

      难怪人人常道,十月的吴兴是一处被岁月眷顾的好地方。

      南方的小地依山傍水,民风淳朴,有别于北地的战乱纷扰,这里仿若世外桃源未沾染半分硝烟的气息。百年的安宁让吴兴颇为富庶,大大小小的商贾层出不穷,数一数二的便是住在荟灵胡同的钱家。钱家世代以纺织为生,两百年的光景已然让钱氏织坊成为吴兴第一坊,在江南也算是小有名望。

      钱家几房人口众多,每年都需大量采买佣仆。许是经商久了见多了尔虞我诈,上代钱老爷便立下规矩府中只用签了死契的卖生奴。

      不是卖身而是卖生,一纸一生,大半辈子尽在这里蹉跎。饶是这样,仍有不少的破落户把自己的亲眷儿女一沓沓地朝钱府送去。钱府虽是一锤子买卖,给的卖生钱却是极为丰厚。

      钱府的后门最近又排起了长龙,路人见此盛况纷纷道,钱生钱家又开始采买了。

      钱老爷,名温,字升潜。只因钱家织坊在他手中愈加兴旺,每年都赚的钵满盆满,故得此调侃绰号。

      钱老爷祖底殷实,年少时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加冠后虽不再游手好闲,但骨子里风流的本性却根深蒂固。二十几年间他不光娶了妻子苏氏又前前后后地抬进来四位姨娘,可堪吴兴第一有福人。

      日已近黄昏,橘红色的霞光映在钱府高高的匾额上,金灿灿的镶边越发华贵。络绎不绝的人流渐渐退去,喧闹的门庭归于平静。

      齐山海坐在支起的小桌旁止不住地打盹。他相了一天的粗仆,如今只想攒够了时辰,早早回到房中宽衣小憩。

      悠远的马蹄声由快转慢,转眼的功夫,马车就跑到了门前。刚烈的畜生在原地踢踏踢踏的踱着步,等到完全平稳了,丫鬟掀起帷帘搀着一位美妇缓缓下车。

      这妇人约莫三十一二,长得极其面善,就是太消瘦了些。她穿着月灰色的四摆襦裙,裾尾处由三种不同的青色儿丝线绣出一簇簇葱茏的嫩叶,很是清雅素净。

      这动静惊醒了伏在桌上小睡的齐山海,他瞧见来人,脸上堆满笑意,忙接过她手中的竹篮:“傅姨娘这是打哪回来?哟,这是野菜吧!”

      小篮里盛着新鲜的野菜,绿油油的叶头还蘸着潮湿的泥土。傅柳荟笑了笑:“可不是,二郎嚷着要吃,我便去西头撅了一些回来。”

      “二郎君真是个有福气的,这些粗活,傅姨娘吩咐下去便是了,哪还需要您亲自去摘。”齐山海笑眯眯地鞠着腰,精神的不得了,哪还有方才的颓色。

      明知是随口的恭维,但听见旁人念叨儿子的好,傅柳荟仍是止不住的喜悦:“齐总管客气了。”

      桌子上摊着一张记满名字的红纸,她瞥了瞥,随口问道:“今个儿是采买的最后一天,人手应该招齐了吧。”

      “是啊。”其实单子上还剩下一位空缺,他等的委实累了,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是不打紧的,到时候夫人问下来,说自己数错了便是。他一转脑瓜,把红纸举在傅柳荟面前,笑道:“还请傅姨娘过目一二。”

      “齐总管交给夫人一览才是最好的。我今个儿有些乏了,先进马车拾掇东西了。”大夫人都没看过的单子,她一个妾侍如何看的?傅柳荟冷笑三分,齐山海无论是真谄媚还是假算计,此人都是不得不防的老狐狸。

      齐山海讪讪一笑,把红纸小心卷起,招呼小厮收拾台面上的东西。再抬头,便见两张黑黢黢的脸搁在眼前。

      二人应是父女,汉子生的高大粗糙,四十有余。小女娃的脸上沾满灰尘,五官却是娇美明艳。丹口小嘴,远山峨眉,一双眼睛圆而传情。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姿色!齐山海暗呼一声,收起略显失态的神色,敛声道:“你们这是?”

      “俺是来给姑娘找活干的。”这汉子嘿嘿一笑,露出七扭八歪的黄牙,紧张地搓了搓泛皮的大手。跟在他身边的小丫头至始至终都板着小脸,半句不言,眼色没有丝毫的起伏。

      齐山海摸爬滚打数十年,早就看透这对‘父女’的猫腻。他并未拆穿,摆摆衣襟道:“不赶巧,我们钱府招满人了,二位请回吧。”

      见他提腿就走,这汉子忙把小丫头拽到齐山海的身前,急声道:“总管老爷,您瞧瞧俺这闺女的模样,十里八乡都是难找的。钱府这样的大户人家,手底下的丫头长的也该周正些才是。”

      这汉子说的没错,钱府采买丫鬟、小厮最为重要的便是模样端正,要是手底下的人都长的歪瓜裂枣,走出去也丢自家门楣。齐山海虽然犯懒,但遇见模样稍好的丫头定是会收下的,只是眼前的这个小娘嘛......

      他摸着下巴上的小嘬胡须,狡猾地笑着:“你这丫头太过周正,到最后出了什么事,夫人姨娘怪的还是我。”

      见汉子欲言又止,他接着说道:“你尽管到吴兴有头脸的人家去问,我把话撂在这,无人敢留。”

      汉子知他所言不虚,看小娘的神色多了几分复杂。他从北地拐了十个女娃娃,五日内全都找到了买主,唯独这个最俊俏的丫头,家家相,家家拒。他昨个拽着城北张家的管事,非让他说个明白。张家管事拗不过他,只好告之其中原委。

      这源于去年城西薛家出的一档浑事。

      薛家有一姿色艳绝的丫鬟林氏,从小和薛二郎一同长大,情投意合。开药铺的薛二郎与搞马匹的黎三娘乃亲表兄妹,这亲事打小就订上了。大婚前五个月,薛二郎突求高堂解除婚约。原来薛二郎与林氏早就暗度陈仓,已有了三个月的种。薛家二老又气又急,想把林氏打发走,可她肚子里怀着小子,丢也丢不得。

      黎三娘是沾着亲的儿媳妇,这份姻缘万万割舍不下。黎老爷于事无补,只能含泪看着小女做别人的便宜娘亲。不出两个月,黎三娘就被林氏逼着服毒自尽。黎夫人气急攻心,落下半瘫。至此,两户亲戚老死不相往来。

      这事一过,吴兴的各户人家再也不敢收模样姣好的丫鬟了,谁都害怕像薛府那般招个搅家精。

      汉子叹了口气,带着小丫头转身就走。齐山海眼明手快地唤住二人:“哎!慢着,我给你择条明路。”

      “总管请说。”汉子停住脚步,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齐山海贼贼一笑,压低了声音:“反正这丫头是你拐来的,找不到好人家,把她朝窑子里一送,赚的钱比签死契还多。”

      “窑子哪是她能去的地方!”汉子抬高嗓音,连连摆手。他虽是人贩子,却也不能做这种下地狱见阎王的事。

      齐山海示意汉子压低声量,朝不远处的傅柳荟望去。傅柳荟忙着手上的活计,神色未动,不时地跟身边的侍女交谈两句。齐山海长舒一口气,恶狠狠地道:“又不是你下的崽,不乐意你便养着她!反正吴兴没人敢收这样的小狐媚!”

      隅安抬起低垂的头颅,珠唇勾笑,眼中具是藐视的傲气:“鸾鸟凤凰日以远,燕雀鸟雀朝堂坛。小小府邸,吾还看不上半分!”

      “你个贱穷命的真当自个儿是小姐了!”齐山海听不懂这些拗口的诗句,但隅安狂傲的神态让他深感好笑。看不上钱家的人翻遍整座城都找不出一个,这小叫花子倒是装上能耐了。

      隅安冷冷地瞪着他,小小的身板不怒自威。

      齐山海的后背生出一排虚汗,他嘴巴哆嗦几声,继而暴虐地喝道:“你这丫头竟敢瞪我!”光说不够,他的手掌直直地朝隅安的脸蛋打去。

      “住手!”低沉的女声从不远处厉声传来,齐山海匆忙按住发力的右掌,神色具是狼狈。

      清丽美妇轻轻移到隅安身前,举手投足皆带着江南水乡的柔美,她阖唇,嗓音像二月春风那般迷蒙:“这位小娘,妾身能否知晓汝名?”

      这人面容清秀,衣着素而不华,举手投足间未露当家主母的做派。齐总管乃世俗竖子,待她尚有几分惧色,隅安猜度着此人应是钱府妾侍。

      美妇语气轻柔,酌句含敬,方才还救自己于水火之中,隅安心生感激,不敢怠慢:“回姨娘的话,小女名唤施隅。”

      傅柳荟被点破了身份,望着隅安的神色多了几分欣赏。她蹙了蹙眉,这位满嗓官腔、出口成章的美娘子,为何沦落至南方小地?她望着汉子那张土气纵横的脸庞,眸中闪烁着一丝怜悯,北方霍乱,这孩子应是与家人走散了。

      她想起自己的钱四娘,心下一阵酸涩,为人父母总是见不得这些伤心事。她拉着隅安的小手走到桌前,铺开那张大红纸,轻声问道:“可会写字?”

      隅安不明傅柳荟为何询问,但仍是乖巧地点点头。

      “好,在这写下你的名字吧。”傅柳荟眸中流动着碧波水光,不同于羊皇后的艳绝逼人,是一种雨打琵琶润物细无声的美。

      “ 傅姨娘不可!”齐山海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望向傅柳荟。她膝下有一年岁渐长的郎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怎可放心!

      傅柳荟接过隅安递来的红纸,工笔苍劲有力,比男儿更要英气隽永。她脆声笑道:“施隅与我甚有缘分,有何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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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钱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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