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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山水为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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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冬时节,椒房殿门前有些萧瑟,不似从前那般热闹。
今日是皇后张氏的生辰,却因皇上驾崩不久,停止一切操办事宜,唯有嫡母鲁元公主刘乐和外祖母太后吕雉,抽空陪她吃了顿饭。
饭后,吕雉身体不适回自己的宫殿,徒留母女二人闲看门庭。
张嫣眼神黯淡地看着满院枯木,“母亲,舅舅为何要离我们而去?”
刘乐语气生硬:“无论他生前死后,你都得注意自己的言行,别忘了你的行为会影响刘家和张家的颜面!”
在她心里懦弱的弟弟是个胆小鬼,即便死了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
张嫣被骂的愣住了,低声说着:“但是舅舅自由了啊……”
话音未落,她尚未长开的脸落下一巴掌,抬眼是刘乐愤怒的表情,“自由?你生在这个家还敢妄想这种东西?你以为你是谁?!让你做皇后已经是抬举了你们张家!”
张嫣呆呆的望着刘乐的背影,心想母亲究竟说的是我,还是她自己?
在被宫女发现之前,张嫣回了屋里,打开衣柜发现少了套裙子,多了块刘盈生前常戴的玉佩。
张嫣的眼泪没有忍住,名义上的舅舅娶了名义上的外甥女,不光是刘盈没法接受,就连她自己亦是如此。
她成了母仪天下的正宫皇后,可那又如何呢?
拥有最珍贵的身份,也失去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舅舅一死解脱了所有,她却要为了张家的荣耀继续活着,像个傀儡没有自由。
深巷。
吕雉让人把轿撵停了下来,不远处的某一个高台,隐约能听见有人吟唱诗乐。
有个眉清目秀的人走来,“太后,现在弹劾吕家的折子堆积的太多,您是现在处理还是……”
吕雉审视她,“这件事情就交给曹丞相处理吧,哀家过几天要远出。”
“太后,当务之急国事重要……”
“审食其,你不觉得你管的太多了吗?”
“臣只是觉得太后要处理政务,又要出远门,若是遇到什么刺客,将来也是我大汉的损失。”
“马屁拍的不错,就说我去沛县了,两天后就回来。”
吕雉声音懒懒的显然不希望有人再反驳自己,她看着大汉的旗帜若有所思。
那么多的骂名都背下来了,也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
审食其站在那目送吕雉的仪仗离去,眼神虽然嘲讽,但终究还是选择默默离去。
口气心非,真是刘家人特有的传统。
某渔村。
未到深冬,海面没有结冰一片风平浪静,船上有几个人在捕捞渔网,看样子今天的收获不错。
旁边有个长相秀气的女子帮忙把网拽到旁边,一不小心摔倒,脸被尖锐的东西划出血,她没在意直接把鱼取出来。
有个身材微胖的女人走过来,“皇……三妹啊,这种活不适合你,你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
女子微微一笑,“大嫂,我也是过过苦日子的人,我可以坚持的。”
“你啊……何必呢?”
女人帮她处理了脸上的伤口,随后又跟刚刚过来的男子说了一下刚才的事情。
男子刚开始的表情有点复杂,但最终还是很担心地看着女子,“早知道就不答应你来这里了。你已经放弃了那么多,可你是我刘肥的妹妹,我还是不愿意看到你吃这份苦。”
他看着已经恢复女儿身的刘盈,没想到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估计谁也没有想到刚刚去世不久的先帝,其实是个女儿身?
刘盈坐在船上看着即将要沉下去的夕阳,“你也是我最敬重的大哥,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就挺好的,一切都回到了什么都没有变的时候,多好。”
那时她和姐姐跟着母亲在家里等父亲回来,也没想过在往后的日子里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刘肥也是因为这儿是自己的地盘,才没有避讳,“我很感谢你当初救了我一命,但这里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地方,如果你要继续这么任性下去,我就到你娘那边告发你。”
刘盈望着大哥和父亲很像的眼睛,“你不会。如果你这么做的话,早就揭穿了我的身份,那个位置也就轮不到我。”
刘肥顿时一阵哑口无言,他是刘邦的第一个孩子,也是庶长子,但终究没有继承的权利。
就像他们的父亲没有当皇帝之前,他们也没有想过为了家产,争到头破血流的。
事情已经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吕雉究竟会不会放过他们,谁都不知道她会心狠到什么样的程度。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威胁。
刘肥终究还是跟着她坐在让边,“你从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女孩了,她为了保住正室的地位,撒谎也无可厚非。你本来该担起自己责任的……”
刘盈低头看着渔网,“若我真的有这份雄心壮志,那还可以继续欺世盗名。父亲和母亲的杀伐果断的优点,我愣是没有继承到。我本就是一个懦弱的人呐。”
舍弃了很多人前半生都得不到的东西,无非就是想要后半生活得安稳罢了。
即便经常被噩梦缠绕,但能够逃出去,并不会有什么后悔的念头。
刘盈其实很清楚自己一直都在逃避现实,如今苟活下来,或许是为了某个人,或许是为了寻求一片自在。
刘肥和妻子对视一眼,终究也没有再继续劝她,“你想留到什么时候,就留到什么时候,回去吧,免得家里的那个人担心你。”
刘盈对他表达了感谢,拎着两条鱼大步离去。
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也没有想到会遇见大哥,而且一眼就被认出来。
刘肥意外地对她很关照,就算因为自己曾经救过他,在她的记忆之中,大哥对她和姐姐好像永远都是不冷不热的样子,不会是苦口婆心地跟她说一些道理。
刘盈担心自己的行踪会暴露,后来觉得如果选择了相信,那就不要有任何疑心。
不管自己做什么,也未必能够逃脱得了母亲的眼线,所以她算是得过且过。
刘盈走到一个茅草屋跟前,发现院子里的女子摔倒在地上,把门推开将人扶起来,“跟你说了,有些事情等我回来以后我来做吗?”
“你那么忙,我总得做一点事情吧。”
“戚懿,你是不是到现在都对我有防备心?”
刘盈把戚懿扶到了旁边,心情复杂的很。
她们跑到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着有一段时间了,相敬如宾的有些像陌生人。
就是因为有太多不确定的因素,刘盈开始有些害怕,不是抛掉全天下换来的失望,怕的是连最后相处的机会都没有。
戚懿那双没有对焦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前方,她似乎闻到了血腥气,“你受伤了?”
刘盈把伤口裂开的血擦掉在,“没有。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很尴尬。”
戚懿噎了她一句:“带着父亲的小老婆诈死私奔,确实尴尬。”
刘盈被说的有点恼羞成怒,还是忍住了,“就算到现在你都没有接受我,我也不会放弃的。”
戚懿皱了眉却没顺着话题,她能感知夕阳的余辉已经照在了自己的身上,很暖的感觉,“如意他……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哥哥看待,他最喜欢在阳光下跑着,可惜以后就再也……都怪我猪油蒙了心,去争那些本该就不属于我的。”
刘盈不忍心看她这么难过的样子,“我答应过他会照顾好你,其他的我也不敢强求,早点休息。”
戚懿听到了刘盈离开的脚步声,明白对方是为了救自己,才会选择这样的方式逃出,也知道刘盈对她的感情很真诚。
她很感谢刘盈让自己避免成了人彘的可能,但是感情这种事情 ……
戚懿叹了口气,帝王的恩宠就像昨日黄花,她也不确定自己曾经是否真的爱过某个人。
更何况刘盈还年轻,一时被鬼遮眼,才会心生那种念头。
一整个晚上,刘盈和戚懿各怀心事都没有睡着。
刘盈会想到如意哭着求自己救戚懿,也会想到为了救人,坦白了自己多年的感情,然后被母亲深深的鄙视着。
有其父必有其女。
这句话当然是贬义词,也确实没有什么好反驳的。
今天是嫣儿的生辰,要是以前还能够准备一些小礼物,现在只希望母亲她们能够善待好那个孩子。
刘盈渐渐的还是睡着了,在梦里面,戚懿那么的美丽动人,站在琼花树下为刘邦跳舞,被风华绝代的姿容吸引的人不仅仅是其他人。
还有她。
翌日。
刘盈把早饭做好,也不知道究竟要和戚懿说什么,或许昨天真的不应该把一切都挑明。
戚懿说道:“今天……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刘盈考虑到戚懿的眼睛不好,婉拒了她:“我很快就会回来,你留在家里便好。今天大嫂也不出门,我会让她帮你把三餐热好。”
如意去世以后,戚懿的眼睛哭的太难过失去了光明,这不仅仅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也是刘盈无法躲避的伤疤。
她们都希望那个孩子能好好地活着,结果……
戚懿皱了眉,语气十分坚持:“我要去。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海风的声音,我不会添乱的。”
刘盈终究还是软了心肠,“好,都依你。”
她担心的不是照顾不好戚懿,而是戚懿会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
从一开始就是她强留的感情,人家也没有正式接受,难免不会患得患失。
刘盈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底也做好了准备,倘若戚懿真的要走,她自是没有继续把人禁锢在身边的理由。
路边的树枝偶尔有几片叶子没有枯死,刘盈和戚懿路过时都没怎么说话。
直到有片树叶落在了戚懿的肩上,刘盈想要拂去却没抬起手,眼里的光也不似刚才明亮。
戚懿突然说:“这是琼花树的叶子吧?你父亲把你们接回来的时候,院子里似乎也有。你怯生生地躲在你姐姐的背后,让人觉得可爱。后来啊,如意那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喜欢粘着你。”
未了,她又感慨那样的日子再也回不去。
刘盈也想到那个时候一些琐碎的事,孩子们之间的相处很纯纯,对大人的明争暗斗毫无察觉,天真地以为一切都很正常。
“若不是我母亲把你逼急了,你也不会反抗,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
“……你又怎么知道,我开始没有想让如意取而代之?”
“我相信你。即便是这样,我也知道父亲不喜欢我,他看着我嫌弃的眼神,都让我觉得我的存在就是错的。我有时很羡慕如意有他的宠爱,可能正因不喜欢,足以构成我诸多不合格的理由。”
“宠爱,宠爱……”
戚懿反复琢磨这二字,没再跟刘盈讨论这个。
宠爱和亲情是不一样的。
宠爱随时可以收回,亲情却是血浓于水。
刘邦中孰轻孰重一目了然,戚懿当时天真的以为有点宠爱,自己和如意就会有至高无上的地位,其实那个人的心里早就有了定数。
戚懿想这么和刘盈解释,然,她不是刘邦,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到底是何意。
他或许是因为对于糟糠之妻的愧疚,或许是因为对刘盈的磨练冷言冷语的对待着,否则就不会在最后关键时候改变了主意。
就像她以为是他此生的挚爱,才会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直到某天看到笼中鸟,警觉自己与其无异。
戚懿跟着刘盈来到了码头,她听见人们讨论自己和刘盈的容貌,听见他们说可能家境贫寒才会让两个女子打鱼捕捞。
她都一笑置之,因为这张脸被赏识,也因为这张脸落的这样的下场。
没有什么好回首,只是后悔不能免俗卷入恶斗之中。
戚懿被刘盈牵着手带到渔船上,她能感觉到那双平时批阅奏折,弹琴的手已经满是茧子和细细的伤痕,唯有那熟悉的温暖从未没有超过。
她忽然觉得心酸,若不是因为她,刘盈应该还会继续和朝臣周旋,过着吕雉想要对方过的人生。
或许会成为一代仁君,或许会成为吕氏的傀儡。
刘盈没有察觉到戚懿的异常,把她交给同行的渔家女照顾。
小姑娘看着戚懿那张容颜不改的脸,忍不住称赞:“夫人你生的真好看。”
戚懿淡笑着:“小姑娘真会说话。我问你,刚才的那个姐姐经常受伤吗?”
小姑娘倒也实诚,“你说那个姐姐啊,刚开始掉进水里,要不是王爷把她捞上来早就死了,后来受伤也是常有的事,不过都是皮外伤。”
戚懿拧了柳叶眉,“那她怎么还坚持?”
小姑娘敲着捡来的贝壳,“她说要努力养家,要赚钱买一条船带喜欢的人共游大好河山。你不是她家里人吗,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
戚懿尴尬,“她很少跟我说这个。”
就算现在看不见,她也能想到刘盈那张秀气的脸上坚定的神情。
戚懿到现在都不敢相信,一个养尊处优的人会立刻接受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就连她也是经过一段时间才适应。
她想去找刘盈,却不小心听见了刘肥他们说话。
刘肥语气颇为不悦:“你怎么把她带来了?还嫌你的命多够祸害?”
刘盈熟练地固定住渔网,“带她透透风,一直在家也不好。”
“曹丞相来信,说你娘去了沛县,我已经派人接应她了,若是被她发现你和戚氏不清不楚,你还有第二条命保她?”
刘肥清瘦的脸上满是不敢相信,所有的兄弟姐妹中,刘盈虽然柔弱被说不像父亲,但是最冷静地一个。
她不可能什么都没有顾虑,贸然带着戚懿招摇过市在这出现。
刘盈垂下眼帘,“我答应过如意照顾好她。别的事,我没敢多想。你以为我真的能瞒天过海?母亲想要的东西我都给了,剩下的这些日子,我想余生都在这得过且过。”
也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对戚懿有了不一样的感情。
不记得当时抱着哭瞎的戚懿,自己是如何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去跟强势的母亲据理力争。
最终……
就像姐姐经常说的,她天生就是一个懦弱胆小的人。
母亲得到了万人之上的权力,而她带着原本不适合长安的人离开,所有的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正常不过的发展。
刘盈并不后悔这么做,她知道要等的答案,此生未必会等到。
刘肥沉默了会,才半讽刺地开口:“你真是我见过最傻的人。想不到咱们老刘家出了你这么个情种。”
刘盈看着他身上针脚很乱的衣服,“大哥你对大嫂也不外乎如此。”
刘肥红了脸,语气却很生硬,“没有的事,你别瞎说被她听到。”
刘盈笑眯眯把渔网撒下去,“大嫂做的衣服挺合适你的。”
刘肥没忍住得意,“是吧,这料子是我们自己养的蚕做的。再说她笨手笨脚的,是我给她面子才穿的。”
刘盈笑了笑没说话,瞥见一个衣角也只当是眼花,对吕雉为何去沛县不是很好奇。
许是思念起那段清贫的日子?
约莫到了日落西山时分,刘肥和妻子带着一车子的鱼满载而归。
刘盈捕捞的全都算了进去,也省得自己费力气提到市场那,卖出的钱扣除花销,存个几年或许她就可以买条船。
就算自己学着造船,那也得需要一些钱打点。
这种事在宫里和刘邦的熏陶下,刘盈自然也是用的得心应手。
她和戚懿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烤鱼,还是没有什么可聊的话题。
自从逃出来,她们多数都是寡言相对,很少再像以前那样谈笑自如。
刘盈挑出了鱼刺把最大的那条给戚懿,“吃吧,吃完以后,我给你讲讲今天的星星,这会已经有几颗星露出来了,我还以为今天天气不好,不会有星星来着。”
戚懿握紧烤鱼的树枝,“盈儿……”
“嗯?是鱼不合胃口吗?”
“我记得你被项羽抓过去溺过水,怎么……”
“那都多久的事了,我早就克服了。再说项姑姑对我们还算不错,她就是想吓吓父亲。”
刘盈眸光闪烁,尽量语气自然不敢让戚懿察觉她的慌乱。
这些年来是很怕水,但在上船后掉进去的那次,她似乎也没觉得那么害怕了。
也可能是因为心里有了牵挂,才无所畏惧。
戚懿嚼着不是很可口的鱼肉,表情没什么变化,“山水为家,不过是我的戏言,何必当真。”
刘盈愣神没注意被小鱼刺卡住,忍着痛用水把鱼刺咽下去,“你说的每句话都被我放在心里,不曾怀疑。”
别人说戚夫人恃宠而骄,说她出身低微,说她迷惑君王,这些在刘盈眼里都是空话。
在她的认知里,戚懿是个能歌善舞,懂得棋艺,并不是那种凭美色就能祸乱后宫的人。
刘盈也知道戚懿没少和吕雉争,但若是换做其他人就能不争不抢?
戚懿不知不觉把鱼吃完了,她往刘盈身边坐近了几分,手摸索着那张脸,“难怪你母亲说你妇人之仁,总是照顾别人,那你自己呢?这是我跟小姑娘借的,对你的伤有好处。以后你不必为我做这些,我会觉得受之有愧。”
刘盈看着那个不是很精致的小瓶子,发现戚懿的耳饰不见了,“你把你最爱的白玉坠子换了这个?!”
戚懿不解她为何生气,“我又没有带钱,何况我的东西还不能自己处置?”
刘盈不知是被气的,还是因为别的,“可是……你说那是父亲给你的纪念,你一直都舍不得摘下来。再说,我也不是每个人都如此,就是护短而已。”
“纪念和命比起来哪个重要?你这双手本该舞文弄墨,本该治理好得来不易的天下,你若我为了我做不值当的事,死后我该如何面对你父亲?”
这个时候的戚懿才有一些长辈说教的样子,表情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刘盈苦笑,“我在你眼里就只是个任性的孩子?我从来没想过要担当不该担的责任,我已经尽力了,始终达不到他们的预期……”
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哭的,这样才会显得有多可怜,但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
戚懿能感觉到刘盈已经很努力去完成这些,但她也觉得是时候对这件事做出回应。
“是啊,我一直把你当孩子。只有这样才不会胡思乱想,不会想起如意怎么死的,也不会想到我曾经也想过害你,却反被你救。有一年,你偷穿了刘乐出嫁前留下来的裙子,那会我才知道你是女孩子,我本想握着这样的秘密扳倒吕雉,可是……”
“可是你没有这样做,因为如意跟我亲厚,你不想他难过。”
刘盈还记得那天心情不好就恢复了女装,接着被吕雉发现,抄了很多刘邦生前立下的规矩。
那个时候,她所想的就是想跟如意继续相处,想知道戚懿在做什么。
刘盈并不知自己对戚懿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就是觉得戚夫人很好看,人也很随和,不像母亲平时说的那个样子。
再后来,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从未想过会到今天的程度。
刘盈的话让戚懿怔了怔,“是啊。做母亲的自是要顾虑孩子的感受。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看着你被吕雉逼迫做不喜欢的事,我也会觉得心疼。你父亲有了新欢,我都没这么难受过。”
她靠在刘盈的肩膀上,“我知道你为了保住我和如意,才娶了张家的女儿,可是……”
戚懿想到当时的醋意有些好笑,她还是不愿在小姑娘面前承认。
刘盈眼神动容,“我确实对不住嫣儿,那你对我……”
戚懿声音很轻缓:“如果没有半点感情,你觉得我会学亡命天涯的虞姬跟着你出来?”
刘盈此刻心绪翻涌,低声解释:“其实……我挺羡慕项姑姑她们,也许现在已经去了比江东更好的地方。”
项羽战败,传言她自刎在乌江范围,也有传言她归隐山林。
刘盈这些年有在派人找,得知的消息可能比以上的版本要好的很多。
戚懿的手抚着刘盈不再细腻的脸庞,有些心疼,“不要再为我风吹日晒了。”
刘盈揽着她的手有些抖,“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但我的心还是那样,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戚懿低声吟唱:“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冬雷……”
她和刘盈用了半个时辰互诉衷肠,不免会担心自己会先离开对方,徒留伤感。
刘盈看着月亮出来了,语气坚定:“遇见你是晚了一点,晚一点,余生便都是你。”
戚懿忽然也那就没那么纠结了,“那你图我什么?”
“图你长得好看,图你那年琼花树下偷走了我的心?”
“油嘴滑舌真的有点像那个人。不过他对你母亲是有感情的,否则也不会让她诛杀功高盖主的韩信立威,也就不会随便萧何只言片语,就把位置给你。”
戚懿这么多年都看不透刘邦的内心,说他对吕雉没感情,大可以直接埋没良心抛下糟糠之妻,却又对吕雉所作所为故作不知。
不管是想要吕雉牵制她,还是因为别的,刘邦心里更爱的或许就是他自己。
刘盈牵着她往回走,“若是这样,母亲心里应该会觉得宽慰。你真的不后悔吗?”
戚懿勾了嘴角,“我若说后悔,某人会不会哭成鼻涕虫?”
刘盈恼羞成怒地否认,“我才不会……”
“是吗?”
戚懿笑着跑开了,刘盈担心她会摔倒最后只好认怂,一起牵着手回到家。
有一队人马留守在茅草屋附近,听到刘盈她们的声音也没去打扰。
戚懿却敏锐的察觉到有动静,她让刘盈准备明天要用的东西,自己去了后院。
身着白色衣裙的审食其打了哈欠,随后很平静地问旁边的人,“太后,您真不过去?”
吕雉冷哼:“那个女人抢了我的男人,又拐跑了我的女儿,有什么好见的!”
审食其挑了眉,垂落的青丝搭在吕雉的手背,“可是皇……哦不,三姑娘她对您一直心存敬畏,如今事已至此……”
吕雉脸色不悦,“谁让你换女装的?”
“若继续男装示人,曹丞相他们指不定说我是嫪毐第二。”
审食其说的不卑不亢,她若非摸清楚了吕雉的脾气,自是不敢如此大胆。
吕雉松开手,端详她那张脸,“那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
审食其摸了把自己的侧脸,“无非就因为这副五官?”
吕雉正想回答却看见了戚懿,她从那站起来,眼神没有任何情绪。
戚懿听见声音就知道是他们,对于这两个人的事情并不觉得惊讶,“太后想秋后算账吗?”
吕雉冷哼一声:“你想多了,既然已经选择了这里,以后就不要去长安。我辛辛苦苦培养的女儿,就这么被你拐走了,我还不能有怨言?”
戚懿早就知道她会是这个态度,“太后想做什么?”
吕雉看到这张脸就来气,但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我不管你存了哪些心思,若你还有点良知这一辈子就不要踏入长安了。”
戚懿点头,“正合我意。”
她听着那些人很快就离开这才若无其事的走回去,吕雉过来无非警告她不能伤害刘盈。
戚懿的手打在门前的木栏,真有心想伤害明天早上离开了,何必还要答应那份原本不应该接受的感情?
刘盈把她带回屋子里,“你去哪儿了?”
戚懿微笑,“去后院看看。盈儿,以后找一个小岛生活如何?”
刘盈望着她很快答应,“好,都依你。”
此时,路上。
有一辆比较寒酸的马车缓缓行驶,就在这吕雉之让人停了下来。
她掀开帘子,“羽姐姐,你迟到了。”
赶车的人脸上饱经风霜,不再像当年那样意气风发,“恭喜你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盈儿这孩子真是倒霉,有你这么一个母亲。”
吕雉望着马车里的人影,“我教导无方,自然比不如你带着娇妻游玩山水自在。”
项羽也没生气,“随你吧,你是被刘邦给惯坏了,皇权的孤独你自己享受去。”
吕雉没搭理她,眼神盯着马车中的人,“如今我该称呼你一声项夫人了。”
虞姬抱着琵琶出现,“多日不见,太后还是这么神采奕奕。”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审食其,想了想也终于明白,为何别人说对方是太和身边的小白脸了。
吕雉脸上的表现有点古怪,她让人行车离开,听见了虞姬弹奏大风歌,露出一个比较复杂的笑容。
审食其问道:“为何这腔调那么像戚夫人?”
吕雉垂眸,“都是一个老师教的,能不像吗?”
审食其跟着唱起来,“大风起兮云飞扬……”
“陈词滥调。”
“小人也是为了让太后开心。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换一首,山有木兮……”
“还是刚才那首吧。”
吕雉听到琵琶声已经远去,心中怅然若失,想到了年少时期,虽然有点幼稚,却是整个人生中最单纯的岁月。
审食其不忍她心情低落,“得亏了郑太史没有跟过来,否则这最大的谎言就要被揭破了。”
吕雉指甲的蔻丹在月光下有些暗淡,“行了,回头告诉刘肥,若他善待盈儿,他的儿孙自然顺利继承王位。”
“是。”
审食其目光欣赏地看着吕雉,所有人都觉得太后心狠,谁又知道,为了成全任性的女儿,成全自己曾经失去的天真岁月,付出过多少努力呢?
一年后。
一艘船上,有个小姑娘哭着喊着跟戚懿告状,“师父,师娘昨天晚上是不是欺负你眼睛不好,欺负我睡得熟就把我挤到旁边了?我的额头都肿了,嘤嘤嘤……”
戚懿放下在石刻棋盘摸索的手,抚着小姑娘的额头,“意儿乖,你师娘没那么小气,等会擦药就好了。”
意儿肉嘟嘟的脸被刚来的刘盈捏住,“趁着我去厨房就开始告状了?”
她拿出琼花糕,“那这些还是直接喂鱼好了。”
意儿瘪嘴:“师娘坏!意儿再也不想跟师娘天下第一好了!”
刘盈晃着手中的糕点,“你那天还说虞师姑天下第一好呢。”
意儿脑子转的快,解释:“那是昨天的天下第一好。”
戚懿打着圆场,“意儿,你把之前学的那个舞再练习一遍。”
刘盈也不想跟孩子计较,把糕点塞给意儿,“去吃吧,吃完之后的一个时辰,再去练习也不迟。”
意儿望着刘盈温柔的眼神,心里面的气早就消了,“好!”
刘盈看着意儿感觉像是看到了当年的如意,他们两个人都是有区别的。
如意是如意,意儿是意儿。
戚懿忽然问:“给张嫣的生辰礼准备好了吗?”
刘盈给她披了披风,“托人让大哥带到长安了。去年的今年的全部都补上。”
戚懿笑容别有深意,“你可能是天底下最会为孩子着想的舅舅了。”
意儿插话:“师娘明明是女的,不能被称作为舅舅。”
刘盈对小姑娘眨眨眼,“你师父是吃醋了。”
戚懿不疾不徐地反驳,“我没有。我只是在想东窗事发之后,你是不是得跟我一样唾弃?”
刘盈从背后抱着她,“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戚懿皱眉,“不后悔?”
刘盈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回答:“不后悔。”
意儿对她们做了个鬼脸,“师娘羞羞脸。”
刘盈和戚懿淡笑不语,以后会如何何须想再多,能在一起一天就是一天,已经算是后半生最好的打算。
阳光把三个人的影子连成一线,船依旧在扬帆起航,女儿会有小姑娘疑问,“师娘,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看你师姑。”
——嗨皮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