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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记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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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银华,是你吗?”电话那头传来苍老而急切的声音。
“……林伯伯,是我。”许久的沉默终于等到平静地如一滩死水的回答。林英在那头也慌了,他最看不得那个花一般的孩子哭,可是遇到这种事,谁都会承受不住吧?可她的声音太过沉静,沉静到他都无法窥探到对方丝毫的情绪。
“小银华你要看开些呀,他们离婚搞不好还是件好事,都吵了这么多年了,说不定对方真不是自己的幸福,还不如早早放开你想呀,以后说不定你就有两个温暖的家了呢……小银华你还在吗?”感觉到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连他这个素有“英明大状”之称的律师界泰斗级人物也不禁词穷了。天可怜见,他可真没学过怎么安慰人,特别是与他相隔两代的孩子。恩,还是快入正题吧。
“咳……那个,小银华你知道你爸妈在哪吗?他们说好今天来我这办离婚手续的,我都等半天了。”
良久的沉默——
“他们来不了了,他们永远也离不成了……”
“小银华我知道你难过,可你也不能强绑着他们啊,大人的世界你还不能理解——”还要再说下去,职业的敏感让他猛然停住:“你现在在哪里?”
“……医院,他们出车祸了。”淡淡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如何如何,不等对方反应过来,轻轻挂断电话。
在学校上课的时候就收到医院打来的电话,她倾尽全力赶来也无法再见上母亲最后一面,而父亲,依然躺在手术室里生死不明。
这半天她就像木偶一样,在医院的示意下签一大堆的文件,还要接受警方一个个的问话。她自己说了什么是完全不清楚,只是机械性地重复对方的问话而已。
后来那个年轻警官于心不忍,安慰她说,你父亲多爱你母亲啊,本来撞上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上的人总会习惯性地转左让副座对着受撞物体,可你父亲在习惯性转左时猛然向右打方向盘,想必是想起你母亲在旁边吧……可谁能想到,后面的一辆车竟生生撞上你母亲呢!
是啊,他更没想到的是这样相爱的两个人是在去签署离婚协议的途中出的车祸吧。
手术已经进行了三个多小时了,手术室的灯还亮着,银华曲卷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红灯,仿佛一个闪神里面的人也会不声不响地离她而去。
苍白的裙子映照着同样苍白的脸色,只有那紧咬的唇上那一抹渐渐沁出的鲜艳的红给这一大片的白染上一点颜色。纤细的手无意识地抓着心脏的位置,骨节分明,甚至连平时细细的血管似乎都可以看出液体流动的痕迹。
林英赶过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画面。昔日在他面前淘气又捣蛋、嚣张又任性,总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公主像是一个破哇哇一样无声又无息,安静地让他这把老骨头都酸了。
和她父亲是忘年交的林英看过各种各样的银华,就连银华六岁时他父亲因公司问题(更重要是家庭问题吧?)把她留在暮王家陪伴那个孤僻少年的日子他也不曾错过,他以为他已熟悉小银华的一切,每个表情都可以了然于心,现在他才知道他错得有多离谱。
那个坚强乐观有主见似乎天不怕地不怕的娃儿的所有表情都是做给他和她父母看的,现在他知道了,真正的她一直是不安和无助的。想起她曾经寂寞的仰望天空,她曾说她那是向往自由,暮王家的院子太大了,她飞不出那天空。他曾信以为真,毕竟在那么大的庭院里,那个从小习惯的少年都忍不住几次三番的想要逃脱。所以努力着让她父亲把她带回来。
现在想想,那恐怕是寂寞吧?其实对她来说,哪里都一样。
那一刻,他这个乐天知命的老人忽然不敢走上前,哪怕只是上去安慰似的拥抱那个卷曲的身子一下。
神使鬼差地拨了通电话,之后就拿起许久不沾的烟点上,看着白色的雾气绕着空气打着圈儿,这能让他平静,他太需要平静了……
已经四年没见那孩子了吧,小银华十三岁从暮王家搬出来他就没再踏进那间大而空虚的庄园一步。打给他的时候他应该还在地球的另一边吧,而那边应该还是深夜。他应该已经开始接触暮王大家族的内部事宜了吧,不然也不至于大半夜都还没有就寝第一时间就接起他的电话。
还记得小银华离开时他找到他,冰冷冷地对他下命令,要他看好她,五六十岁的人了,居然在一个小孩子面前仿佛低了那么一大载。说出来他这个“英明大状”也确实不用在律师界混下去了。
呵,是啊,小宋啊,我也到了要退休的年龄了。可你还不能退休啊,还有个小娃儿等着你站起来,等着你给她讲解人生,等着你在教堂把她交到能让她幸福的人的手上呢。
在角落里看着那个昔日少年如王者降临。
十八岁的少年居然早早褪去那层稚嫩与生涩,笔挺的衣装穿在发育成熟黄金比例的身段上没有一丝褶皱,依然如故的长长黑发摆动起来恍若有亮光流过。星钻灿烂的眼眸透出锐利的光华,散发着冰冷而不可亲近的气息。
看着他一声不响走过长长的走廊到她身边停下,看着他望着手术室门外缩成一团的身子眼神一暗,继而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神色莫名。
良久,他温柔抱起曲卷的人儿拥进怀里,原本挣扎的人儿渐渐安静下来,原本空洞的眼神终于沁出泪来,汹涌而下……
他终于松下半口气。
小宋,你女儿我是替你看好了,剩下的要看你自己了,小银华已经没有母亲了,你可不能再让上天夺走她唯一的父爱。不要让我失望,更不要让小银华失望啊,那孩子指不定会做出什么傻事呢!
他这时才记起手上攥紧的文件袋,恨恨地将其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筒里。
是啊,他们永远都离不了了,注定这一生都彼此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