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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

  •   畹华一直凝视着我,既有担忧,又有欣喜。
      他这样的姿态委实让我有些吃惊。小的时候,我们一处玩,可渐渐长大了,知道男女有别了,我与畹华就不再那么亲密了。后来他到了年龄,便入了学堂,我呢,则去了庵中静修,越发没了交集。

      我以为他和我一样,许久不见,便也都生分了,却没想到,他比我重情得多。

      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柔情,便抬手去摸他的鬓发。
      畹华似乎也愣了一愣,低声说道:“阿姐,你好久没同我这般要好了。”
      我心里一涩,笑了笑:“你大了,自然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了。”
      畹华反驳道:“我再如何长大,也是阿姊的胞弟,阿姊是我滴滴亲的姐姐,和我好难道还有错么?”

      这话一说,使我心头剧震。是啊,畹华他是我的弟弟,这是不会变的,我与他血脉一体,若连他也不能亲近,还能亲近谁?心尖上的血一热,抚摸着他鬓发的手已经轻抚在他的脸颊上了。
      “是,我不该与你生分的,原是我做姐姐的不对。畹华,你心善,不要与你这个傻姐姐计较了。”我笑叹了一口气,说道,“从今往后,我们亲亲热热的在一处过!”

      畹华听了大喜,忙追着我问道:“阿姊不回那破庙去了?果真就在家安安心心住下了?”
      我点头,亦是向他作保,亦是向自己作保:“不回去了。”
      这四个字一出口,便如吃了一颗定心丸,我心中是彻底清楚了——佛门净地,我是回不去了。

      不知在何时,何地,我已将自己的魂丢了。

      畹华鼓掌笑道:“太好了!这实在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阿姊,你不知道,从前我总是担心,你就在庵里白白虚度一生呢!”他挽了我的胳膊,笑道:“阿姊,你生得这样美貌,不做出一番事业来,岂不可惜?”
      我听了这孩子气十足的话,不由的哑然失笑,遂把一根手指往他脑门上戳去,笑道:“我能做出什么事业?你就是哄我,拿我取笑罢了!”
      他笑嘻嘻的往后躲去。

      闹了一阵子,我累了,便端了茶来喝。
      畹华便整了一整身上的衣裳,犹豫了一下,仍是低声来问我,却换了个问法:“我听说昨天姐姐和两位堂姐去林家做客,可有什么新鲜的事情么?”
      我心里一咯噔,不知该说不该说,亦不知若与他说了,又能细说多少。
      想了一想,同他笑了笑:“林家可真大,还有一个百花园,很有意思。”

      “还有呢?”
      我想绷着不同他说的,但看着他那俊俏的小脸,哪里绷得住?遂噗嗤笑了,说道:“罢了罢了!你这个机灵鬼,一点都糊弄不得!”
      便同他说了林家的三公子和他那酷爱菊花的品性。
      说到激动处,不由有些眉飞色舞的张狂,我心里知道,可就是不能控制。

      畹华静静的听着,等我一气说完了,这才微微蹙眉,说道:“若是我没弄错……阿姊仿佛很中意那位林三少爷,是这样么?”
      我正说得口干舌燥,转身去跟双安讨茶吃,忽听他这么直白的一说,把手唬得一哆嗦,顾不得其他,先往双安脸上看去,生怕她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
      幸而她正一直专心做她手上的活计,并没有注意我和畹华的对话。

      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就听得畹华在身后吃吃笑道:“区区一个婢女,阿姐那么紧张做什么?就算听了去,难道还该背着阿姐在外面胡说?”
      我瞪了他一眼,啐他:“亏你还是个大家公子,怎么一点轻重也不知?就算她们不往外乱说,给她们听见了,我这脸上面上怎么过得去?”
      畹华索性往我榻上的撒花大软枕上一倚,翘起二郎腿来直抖,笑道:“若是我,才不在乎他们做下人的怎么看我呢!只要阿姐和爹娘不嫌弃我,我就没什么过不去的。阿姐,光这点,你就该同我学学。若是谁的眼光你都在意,你活着不累么?”
      他说得虽然任性,但确是一番大实话。

      我嘴上虽不承认,心里却认同极了。
      乐了一乐,先朝畹华的脸上拧去,笑道:“几个月不见,你越发长本事出息了,敢嘲笑起我来了!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畹华“嗳呦”一声,闷头便在榻上乱滚。

      我追着他讨打,他便反过来咯吱我,直玩得两人滚做一团,满身冒出汗来,惹得双安来拉我俩,嘴里责备道:“少爷和姑娘也不小了,怎么还疯疯癫癫的和小时候一样?幸而这不是从前住在老太太后面的抱厦里,否则叫长辈们听见,又该生气了!”

      我这才松了拽着畹华衣带的手,侧过身去,兀自理着自己松散下来的鬓发不理会她。
      畹华手上捏着我身上常戴着的一枚五色线的香囊,讪讪的笑着看着双安,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果然听得双安“哎呀”一声,拿了那香囊,说道:“带子断了,这可是姑娘常戴着的旧东西了,可怎么是好?这带子也不好补上呀!”
      畹华的脸上微微红了。
      我瞥了那香囊一眼,不以为意,说道:“坏了就丢了好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玩意。畹华难得和我玩笑一次,便是扯去一百个也不值什么。赶明儿我做两个,给他剪着玩也心甘情愿。你讲他做什么?”

      双安撇了一撇嘴,恼道:“姑娘就会惯着我们家爷,倒拿我们撒性子!他是爷,谁敢说他?姑娘的东西自己不心疼,我们做下人的自然也不心疼。只是当初做的时候费了多少工夫,姑娘自己也不记得了?”
      未等我说话,就听容易一旁怯怯说道:“姑娘还要新做个花样给太太送去呢,如今又要给小爷做两个香囊剪着玩,不知何时才能做出来?”
      双安一听,合十了双掌直喊“阿弥陀佛”。

      我又羞又急,朝着她二人赶着啐了一口,尤不解气,顺手拿起旁边的小枕头往容易身上砸去。
      容易并不怕我,笑嘻嘻的接了。
      双安抿嘴笑道:“好了好了,别胡闹了,天黑了,我去掌灯了。否则摸黑走路,又该摔了!”
      说着,亲自去掌灯。

      我让容易端了点心盒子来,递到畹华的面前让他挑。容易劝道:“姑娘,少吃点吧,一会儿太太那边传晚饭,您又该说不饿不去了。”
      我笑道:“去!少爷来这儿半天了,你连个茶也不倒,如今连口点心也不给吃,传出去像什么话?”
      畹华挑了一个芙蓉糕,笑道:“我咬两口垫垫,不妨事的。”

      他刚咬一口,就听一声娇滴滴的“九姐姐”,就看见以真连蹦带跳从外头窜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枝弯弯细细的柳枝条,她还没进屋,就笑道:“九姐姐,快收拾收拾,得去姨妈那里吃饭了!”
      兴冲冲的一头扎了进来,眼也不看路,直往榻上坐了过来。
      畹华没见过这个表妹,猛地看见以真直奔过来,唬得一口点心卡在了喉咙中,拼命地咳嗽,一边还得顾着避开些以真。
      以真一见有个陌生的少年在我屋里,也是又惊又疑,指了畹华左右看看,哆哆嗦嗦的只能和我干瞪眼。
      我顿时有些头大。

      还是双安利索,上前来扶着以真往一旁的椅子上坐了,款款说道:“陆姑娘,这位是我们家的大少爷,是我们小姐的亲兄弟,也是姑娘的表哥呢!”
      又端了茶给畹华,笑道:“少爷,这位陆姑娘是您的姨表妹子,现在家里住着,以后可是要常来往的!”
      我一手抚着畹华的背给他顺气,一面颔首说道:“很是很是。”

      以真听了,急急忙忙跳下椅子来,向畹华礼了一礼,怯声说道:“冲撞哥哥了,请哥哥恕罪。”
      畹华好容易顺过气来,也急忙下了榻,做了一揖,说道:“是我惊吓了妹妹,还请妹妹不要放在心上。”
      他俩对着作揖赔罪,那模样倒是有几分好笑。

      我一手拉了畹华,一手拉了以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噗嗤笑道:“好了好了,别拜了,你们闹得我头都晕了!畹华,这是你以真妹子;以真,这是你畹华表哥,以后别哥哥妹妹的绕我了,就唤小名儿吧!”
      以真不好意思,唤了一声“畹华哥哥”,我看畹华虽然也有些难为情,但对这四个字倒是颇为受用,就不再理会了。

      以真一面在我身边坐了,一面悄悄的拿眼去打量畹华,看一眼怔一下,脸也跟着红一下,我看着有趣,笑眯眯的只等畹华的反应。
      但见畹华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一会儿理一理自己的佩玉,一会儿又整一整自己的衣襟,手脚就是无处安放。

      正看得兴起,双安却说道:“姑娘,该去太太那里吃晚饭了。”
      一下扫了兴致。

      我刚想起身,忽然想起父亲回来了,虽说平时都不和我们一起吃,可这头一天,怕是在的。同时便虑及今天下午他同我说的那一番话,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遂干脆侧躺了,说道:“我不舒服,不去了。以真同畹华去吧!”
      以真站了起来,垂手看着我,关切道:“姐姐怎么又不舒服了?要不要请个大夫认真瞧上一瞧?”
      我摇头:“一点点的小难受,就请大夫,传到母亲耳朵里又要生麻烦了。你别管我,同畹华去吧!”

      好容易等他俩都走了,双安将我眼前的一盏烛灯给挪走了,大约是怕闪着我的眼睛,又抱了薄被来,轻轻盖在我的身上,拍了拍我,说道:“姑娘要是饿了,我叫婆子们煮点面来吃。”
      点了点头,说道:“不早了,你和容易先去吃饭吧,我睡一会儿。”

      双安叹道:“姑娘躺一会儿就算了,别真睡着了,否则晚上又改失眠了。”她走出两步,转身笑道:“对了,外面的小丫头子们该吃过饭了,我叫进来,陪姑娘说说话。”
      我其实没什么要和那些毛丫头说的,只是看双安殷勤,不好拂了她的美意,又不愿她在这儿看着我不去吃饭,便说道:“那就叫个聪明机灵点儿的进来罢。”
      双安答应着出去了,没一会儿,便带了个小丫头进来。

      我转过身去托着腮将这小丫头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小丫头长了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我同她说话的时候,她那双大眼睛就滴溜溜的转个不停,看起来果然是个聪敏的,答话也算利落:“叫/春儿,今年十一了。”

      我叹道:“谁给你起了这么个名字?到底俗了。依我说,你这双眼睛生得实在好,不如就叫‘盈盈’‘二字罢!’”
      她笑道:“那我从今就叫盈盈好了,多谢姑娘赐名!”

      忽然飘起秋雨来。
      我坐起身,叫盈盈铺纸研磨,走到桌前提起笔,略略思忖,随即写道:

      秋风不进芙蓉帐,碧影疏斜鹅梨香。
      阑干望尽春不归,空听雨打绿纱窗。

      搁了笔,竟不知作何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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