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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   大夫还没有走,正在外间开药方,陪着的却是我的大哥。
      我没有好脸做给他看,横斜他一眼,从袖间取出武宥弋赠我的那把扇子,唰地打开,侧着遮在脸上,趋步走进了里屋。

      就那么一会儿的工夫,兰姨娘已换了衣裳半躺在了床上,发间还扎了红缎带,微微敛着双眉,在被子翻起的红浪中显得格外娇弱无力。
      父亲坐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微蹙眉头,似在看兰姨娘,又似在盯着床帐子出神。
      珠帘在我身后哗啦啦垂散下来。

      我走到紧挨着小垂花门的花架边便站住了,不肯再往里走一步。
      一时间谁也没说话,只有秦姨娘通禀过我来了,便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和父亲僵持许久,我终是淡淡喊了一声:“……父亲找我?”
      父亲哼一声,冷冷说道:“给兰姨赔礼道歉!”
      我亦冷眉横对兰姨娘,半晌从牙缝里挤出话来:“父亲几时新娶了夫人?怎么女儿不知道?”
      父亲勃然大怒:“放肆!”

      许是多年受的委屈积压了太久,又许是我不过也承袭了父亲那恶劣的性子,竟不复往日那般唯唯的姿态,亦报以怨怒:“放肆了又便如何?她是什么东西?受得起我的道歉?”
      兰姨娘闻言,做了个捧心的动作,抽抽两下鼻子,竟一副要哭不哭的委屈模样起来。

      父亲当着妾室的面被我驳了面子,恼羞成怒,吼道:“你跟谁说话呢!你眼里还有没有父母祖宗!”
      我也是豁出去了:“女儿眼里当然有父母祖宗,只容不下娼妇贱人!”
      父亲拍案而起,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抬手就要我脸上挥下来!
      我昂起头,梗着脖子任他打。

      父亲把牙齿磨了一磨,怒气冲冲瞪我一瞪,那一巴掌到底没有落下来。他迸出沉沉一声“滚”,随即转过身去。
      兰姨娘真是绝,掐着点的哭了起来,呜呜噎噎说道:“筠公,不要为难四小姐了,要怪就怪奴妾出身寒微,天生不得好命!若不是筠公垂怜我,奴妾只怕早就没有来日了!只是可怜这腹中的孩子,他……”
      说着说着,如鲠在喉似的哽住了,拼命地抽泣起来。

      若不是我听见方才大夫说母子平安,几乎都要信了她的邪!
      真不愧是卖唱谋生的贱人,说得跟唱的似的!
      我怒火从底下反涌上来,直窜心头。

      “你不要唱戏似的在那里假惺惺地嚎!你是什么东西真打量着以为我不知道?”我指了她的肚子,盛怒之下,言语越发麻利的狠毒起来,“又不是什么贞节烈女,装什么深明大义?你敢不敢对我父亲说说,你的被窝里到底睡过几个男人?你肚子怀的又到底是谁家的种?”

      兰姨娘脸上的血色瞬时间消失了。
      我还没说完,父亲已猛地转过身来,跟着一个巴掌便落在我的脸上,清脆响亮极了。
      我愕然间捂住了挨打的脸。

      大哥闻听动静冲了进来,看看父亲又看看我,片刻后拉着我把我往外扯。
      我跳脚甩开他的手,摇头冷笑,口不择言:“父亲,你竟为那个女人打我?”
      又对兰姨娘冷笑:“你莫得意,我就是死也先索你的命!”
      说罢,用力推开大哥,发足往外跑去。

      我实在没想过父亲会打我那一巴掌。骂,是意料之中的,可我们这样的人家,几时听说过有父亲打女儿的呢?
      更何况还当着一个刚羞辱过我的贱妾!
      此仇不报枉为人!

      我一头扎进自己的屋子,把丫头们都赶到了院子里,将内室的帘子放下,顿时泪雾便漫上眼中。
      刚憋着一股劲,眼下正要哭不哭之际,就听容易隔着窗子小心翼翼唤我:“……姑娘?”
      我抽了抽鼻子,恶声恶气问道:“干嘛?”

      容易的声音压得更低了,说了句不知所云的话,问我:“可以吗?”
      我强忍着心里的痛楚,叫她进屋来回话。
      没一会儿,容易便走了进来,瞧着我的脸色小声抱怨道:“姑娘有气,也不该叫容易离了你眼前啊!”见我要发脾气,急忙低声说道:“姑娘,林家的四小姐来了,在外面廊下站着呢!”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是谁来了?”

      “林家的四小姐。姑娘不是从前常和她一处玩的么?”容易左右看了看,忽然凑到我耳边,细声说道,“不过四小姐是偷偷来的,只有一个丫鬟跟着,说不叫惊动我们太太呢!”
      我大吃一惊,想不出一向乖巧的云真会为了什么事,撇下乳母和众仆妇来偷偷地找我。
      慌忙把湿润的眼角狠狠摸一摸,深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来,对容易说道:“快请四小姐进来!”

      话音未落,云真已揎起珠帘,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两三个月未见,她长高了一些,却也变得更瘦弱了,脸上无甚血色,看着倒很像她大哥林珧的模样,颇有些不足似的。
      我忙挽了她的手让她椅子上坐,又从茶壶里倒出一杯茶来给她,轻轻抚了一抚她耳畔垂下的发丝。

      我正想着该如何问她是究竟出了什么事,就觉脸颊上微微一凉,跟着云真轻轻柔柔的声音在我耳边说道:“姐姐是挨打了么?疼么?”
      她的声音太干净、太纯澈了,叫我心里一阵没来由的疼痛。

      我摇了摇头,苦笑一下:“是我傻,顶撞了不该顶撞的人。”
      说来他毕竟是我的父亲,确不该在人前叫他难堪。

      云真幽幽叹了一口气。那一声叹气似牵动了什么,她开始轻咳起来,咳嗽的声音虽小,却十分的叫人心疼。我忙顺了顺她的背,问她:“怎么弄的?是病了么?”
      她也摇了摇头,笑了:“是病了,却也不是。”她抬起头看向我:“就和姐姐每每念着三哥时,是一样的。”
      我拍着她背的手顿时僵住了。

      云真叹道:“姐姐不要提防我,姐姐的一片心我都看得真真的。姐姐是真心爱慕三哥,愿意和他长长久久的。这些我都懂。”
      她把头靠在了我的肩上,掩住了口,顿了一顿说道:“我的心,姐姐能懂么?”

      我怔了许久,方点一点头,半是疑惑半是肯定:“是畹华?”
      云真听了,颔首轻笑起来,活脱脱一个情中女子,就连听见了情郎的名字都忍不住地要高兴。
      笑罢,她牵起我的手晃了一晃:“姐姐,你帮帮我罢。若不能和畹华在一起,我情愿一死了之。”

      她那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不知在我心中激起了几层涟漪,使我纷乱如麻不知该从何处解起。可细细想一想,她的“一死了之”绝不是小儿戏词,更不是小女儿赌气的话。难道在我心里,不也是这般想的么?

      “畹华呢?他是如何说的?”
      云真忸怩了一下,红着脸轻笑道:“他说‘山无棱天地合,也不愿与君绝’。姐姐你听听,这是多傻气的话呀!”
      虽是如是说,她的话中却满是欢喜,难以掩饰。

      我心里且酸且苦且涩,万分的艳羡起云真与畹华起来。心底奢望着何时崇谨也能如此对我表白一番,便是立时死了也甘心。
      “既是畹华和你存了一样的心思,为何又要我帮你?”

      云真长叹一声,说道:“姐姐,你难道不知道宫里派下花鸟使了么?你我这样人家的女孩子,除了已定下人家的,照例是在花鸟使相看过之前,不许再婚配了的。”
      我勉强笑了一笑:“家父尚在丁忧,所以未曾闻听此事。”

      云真刚想说些什么,容易便从外间走了进来,揭开香炉的盖子,撒了一点芸香进去。
      她盖上盖子,忽然抬头向云真面上望了一望,带着几分好奇的神情。那一双懵懵懂懂的大眼睛,竟把云真看得愣了一愣,半天没回过神来。
      容易替我焚上香,又缓缓退了出去。

      她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只瓷瓶,不由“哎呦”了一声。
      云真如梦中惊醒一般,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到我的面前拉着我的手,忽的便落下泪来:“姐姐,云真看的很清楚,你是很有本事手段的,求你为云真与畹华的前程谋一谋。你的恩情,云真来世当结草衔环来报答!”

      这一跪惊得我愣在那里半晌不知如何举措,几番思虑之下,把她扶了起来,摇头叹道:“云真你言重了。这事其实也不难办——崇谨是很疼你的,你去求一求他,让他做保,我去请我二哥做媒,替畹华向你家提亲就是了。至于订婚的日子,往前略略的报一报,这是银两能办成的。”

      云真惨淡一笑:“姐姐,是我忘了说了。我大哥和三哥从京都回来了,还替我带回一门亲事来。我去求三哥,岂不是把自己个儿往刀尖上送么?”
      崇谨回来了?

      那一时间,我把其他的一概全忘了,满脑子都是崇谨回来了的信儿。
      他回来了,是不是就意味着我能去见一见他,向他诉一诉心底的话?他回来了,是不是就能替我分担一分我这积压在心头许久的新仇旧恨了?

      不觉中站了起来,来回踱了两步,几乎要把云真那么大一个活人忘到了脑后。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云真忽然站了起来,叹气道:“姐姐,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我的事,我会自己看着办的。至于畹华那里,你能先别告诉他,我来找过你么?”
      我颔首:“好。”

      又觉有些抱歉,便把她送到了二门外,说道:“云真,你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总是会有办法的。”
      云真点一点头,将一枚荷包放到我的手心里,说道:“自令堂病了,畹华一直在榻前伺候,都没能见得上一面。请姐姐将荷包代为转交,请他安心尽孝,不必记挂我。”
      我收了荷包,笑了:“放心,无论如何他都会记挂着你的。”

      云真走出几步,却又转头对我说道:“姐姐,虽说你对三哥的心思日月可鉴,可你不亲口对他说一说么?我三哥在这上面,其实是不大清明的。”
      亲口对崇谨说?说什么?说我爱慕他之类的痴话?
      我哪里说得出来?

      遂摇一摇头,笑了笑:“别担心我了,我不要紧的。”
      云真叹一口气,跳上马车走了。
      我看着她远去的马车,渐渐萌生出一个荒唐的念头——也许我真该向他表一表,否则他怎么知道,我真心实意的一番热心肠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可爱们,你们不要光看不评论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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