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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三十六章 ...

  •   我说,梁公子,那五条理由我想出来了。
      梁子韬却猛地站了起来,气势汹汹,生生将我逼得倒退了两步。他盯了我许久,不阴不阳笑了:“与我何干?”
      我愕然望向他:“不是说好了,倘若我想出五条理由来,你便收我为徒么?”
      他不耐烦地摇了摇手:“我不想听。”

      我生平没有受到过如此无礼,如此生硬的拒绝,骨子里那股倔劲儿便上来了:“凭什么你说不想听就不听?我辛辛苦苦想了这几日,想得连饭都吃不下去了,好容易想了这五条理由来,你却就这么理直气壮地说不想听了?你说过君子最信守承诺,难道你要反悔不成?”
      噼里啪啦说了一堆,仍是不满足,握紧双拳向他逼近一步。
      梁子韬的目光转了一圈,最终落在我的身上。

      因他上次戳穿了我的身份,我便没有遮遮掩掩地穿着男装来找他,因而穿了一身烟粉色的长裙,妆扮亦是规规矩矩的。我自认挑不出毛病,便梗着脖子任他打量。
      谁知他不过看了我片刻,便转开视线,含含糊糊嘟囔了一句话。
      即便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那句话亦是微弱细小不能分辨,我还是听清楚了——他说:“姑娘家家的,太麻烦了!”

      刹那间,便如受了当头一棒,敲得我头晕目眩,几欲昏厥过去。随即从父亲兄长那里受过的委屈便一股脑涌了上来,眼中亦开始不争气地湿润。
      我没想过,诚如梁子韬这般的人物,亦有男女偏见,亦要如此不公地对待我。

      激愤之下,我不顾一切钳住了他的胳膊,那力气大得几乎拼上了我大半条命,我尖锐地控诉起来:“你们男人,总是这般的看不起女人!总要女人安安分分地待在家里,从早到晚地伺候男人,便是一点半点的自由也不要!凭什么?凭什么!我只当你和他们不同,谁知你和他们都是天底下一样的乌鸦!”

      说着,两行心酸泪便滚了一下来,有如长堤失防,一发不可收拾:“若我非女子,岂又会处处受人轻视?就连、就连他……他也是一样的,若不是看轻我,又怎么会百般狎昵,不加尊重?”
      这些话一出口,便是万箭齐发,直直穿过我的心去。
      我不由地松开了手,将脸埋了进去,失声痛哭。

      心底里,我既知道我为何哭,又不太知道我为何要对着梁子韬这一生人哭诉。我和崇谨的纠缠,我不曾告诉第二个人。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想他为何一边撩拨我,又一边冷淡我,想得掉了好几缕的头发,因而被容易追着念叨了好些日子。想得我午夜梦回,梦里俱是他的面容。
      苦心琢磨了那一番,几乎耗尽我的心血,我才渐渐地醒悟过来——如若我的家世不般配他,那若我自己够强够好,是不是也能得他的另眼青睐?

      “他?他是谁?”
      不亏是年长几年,梁子韬立即从我那一大段晕头晕脑的话中找到了重点来问我。
      我拿手背狠狠抹了一把泪,恶声恶气回答他:“不要你管!”

      谁知他冷笑一声,不以为然:“有什么难猜的?左不过是你心心念念的一个情郎哥罢了,不然还能是什么呢?”
      我抽着鼻子用一双泪眼瞪他。

      梁子韬看着我,摇了摇头,颇有些无奈的味道。他掏了掏自己的袖管,忽然抓起我的手,跟着他的手便伸进了我的袖管中。
      不等我惊诧,他已攥着我的手绢抽回自己的手,随即将手绢扔到我的怀里,啧啧两声,叹道:“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还大家闺秀呢!路边的小要饭的都比你强点!”
      我反驳:“哪有你说的这么不堪?”

      他撇下我,径自走到北面的那堵墙前,伸手去抚摸他那柄悬挂着的宝剑。
      那姿态颇有些拒人于千里的意思,我擦了擦眼泪,咬咬牙说狠话:“你既不肯,我也没有逼你收我为徒的道理。我这就走,你也别后悔!”
      他反问:“我为何要后悔?”

      我不想在一拍两散的最后还跟他吵架,遂闭了闭眼,忍下胸口那股恶气,闷声不吭地往屋门口走。
      谁知梁子韬喝住我:“崔九,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心里古怪极了,梁子韬,你是认真要问出个结果,还是在故意戏耍我?

      大约是我太笨,分不清楚。
      停住脚,转过身来倚着门看着他。
      他亦转过了神来,正大喇喇地打量我。

      “为何?”我挂着眼泪笑了,“像我这般难得肯上进好学的女弟子,你梁某人终你一辈子能见到第二个?如若我将来扬名,岂非你功德一件?”
      我知道这话说得恶心,我就是故意要恶心恶心他的。

      梁子韬绝非常人,竟点了点头附和道:“你说的是,瞧你那顽劣不堪的模样,除了我这般英明的人,还有谁能管教得了?只是你实在不了解我,浮名于我不过是虚幻,既不能换酒喝也不能换肉吃,我在乎它作甚?”
      我忍不住想啐他,但不知为何,隐隐只觉有希望,便按捺了那股冲动劲儿。

      果然他说道:“我便收你为徒,你那五个理由我也不想听了,只有一条,你我师徒之名,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倘若传给第三个人知道,休怪我翻脸不认人!”
      我大喜过望,连连地点头。

      梁子韬指了指他面前,吩咐:“过来,跪下磕头。”
      我怔住了:“难道不要奉茶听训么?”
      怎么与我上回拜楚云为师不大相同?

      他抱起双臂看着我,挑眉:“我不喜欢那些倒人胃口的规矩,你就在这儿给我磕三个头,叫一声‘师父’,让我过一过瘾,咱们这个师徒名分就是板上钉了钉子了。”
      我抿了抿唇,他这个人实在和我见过的人都不相同,真是不好揣度。

      走了过去,依言跪下向他磕头,称呼他:“师父。”
      他重重答应了一声,笑眯眯说道:“小九,真乖啊!”
      说着,抬起手似乎想在我的脑袋上揉一揉,碍于我梳得整整齐齐的那一头发髻,不得不将手一偏,落在我的肩上,不轻不重拍了两下,皱眉道:“以后跟着我的时候,还是穿着男装好,省得叫我白担个虚名!”

      “您不是说不在乎那些浮名虚名么?”我抬起头,巴巴地望着他,“再说,我二哥也说了,说您在京都可是声名大噪,有数不清的女……”
      还没说完,已被他捂住了嘴,瞪眼道:“我就知道老二那个不厚道的最会胡说八道!”
      我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一扫之前所有的不快。

      他斜着眼看我:“心里痛快了?”
      我老老实实点了点头。
      他便讥笑起我来:“瞧你那点出息,为了个男人哭哭啼啼的!既做了我的徒弟,我有一句训诫的话你别说不爱听——我不喜欢人哭,我辈男儿向来流血不流泪,你虽不是男子,可我对你的要求是一样的,你别忘了。”

      我大震,想不到他真能平等待我,而不因我是女子便说些软话叫我舒服。
      “我不会忘的。”
      他满意了,抬抬手示意我站起来。

      外面的阳光正好,他走到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万分,长吁了出来:“九儿,出来陪我走走。”
      我抽抽鼻子,“嗯”了一声跟了上去。
      这一次他走得不快,大约是有照顾我的成分,抑或是春光正好,不适宜急急赶路。

      “九儿。”他唤我一声,那“儿”字几乎轻到不可闻。
      我张了张口,自然而然的第一声“师父”终于答应了出来。
      他似乎只是想听我喊他一声师父,颔首应了一声,又不说话了。
      幸好我颇有耐性,也不发问,就这样默默地跟着。

      师父走了一会儿,忽然感慨起来:“说起来你还是我收的第一个弟子,真没想到,竟是个女孩子。”
      我微微蹙眉,摸不准他是不是已经开始有些后悔了。
      谁知他反手就往我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又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啧啧两声叹道:“我看出来了,你可真不好带。”
      我嘿嘿笑了笑,摸了摸被他拍过的地方,心里什么滋味儿都有。

      从前只在一旁看见畹华和大哥二哥他们说话时,大哥二哥他们会拿这样的语气动作和他说话,很亲昵也很照顾。他们永远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和我,和任何一个姊妹说话,即便是二哥,在亲近之中仍带着挥之不去的疏离。
      “九儿,”师父突然唤我。
      “啊?”

      他侧过脸去,留给我大半个背影:“不要指望我会教你太多的功夫,那只不过是本末倒置的表象。若你真心肯学,诸子百家,我都是教得起的。”
      前一句听得我翻江倒海,后一句听得我百花怒放,不得不说这位师父的段位确实比我高太多。

      “诸子百家么?便如阴阳纵横之类,你也肯教我?”我狂喜之下拽住了他的衣袖,使劲往下扯了扯。
      师父瞪我一眼,从我的手中拽出他那宽大的袖口,昂起头蔑视我:“没大没小。”

      我乖乖喊他一声“师父”,他果然受用,笑眯眯在我头上摸了一把,不想被我发髻上簪着的一枚金梅花给咯着了。他顺手就把那枚金梅花捋了下来,放在手心里端详了片刻,哼了一声:“这些丁丁挂挂的……”
      底下的话没说完,师父便轻咳了两声,仍以一本正经的口吻继续说道:“别以为会舞棒弄枪的就没人敢欺负你,这世上最不缺卖力气的傻子了!”
      我似懂非懂:“那要如何,才能不受人钳制?”

      他嗤笑一声,戳上我的额头:“当然是要这里活络了。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不就是从小受到的轻视太多了,想要别人正视你么?这有什么难?”
      被他这般直截了当地戳穿了心思,我还是有几分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嘟囔:“当然难了。”

      难,当然太难了,身边所有的人都希望我安安分分,做个听话的规矩的闺阁中人,到了年纪就谋个好亲家嫁出去,过相夫教子的默然日子。没有人愿意听听我想要什么,更没有人在乎我想要什么。

      只不过这些我都不必说出口,师父他似乎真的了然于心。
      他笑了笑,摇了摇头。

      我看着他晃晃悠悠越走越远,那背影身形却依然如山般的峻拔可靠,那是我在父亲身上所渴望却不可及的,如今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实在来之不易。

      我这一生遇到过形形色色的许多人,唯独他,成就了我,是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恩人。说来也许荒诞,我和他,从无半点男女之色,更似亦父亦子,弥补了我心底的许多不足。

  • 作者有话要说:  想听听小天使们的感觉,觉得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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