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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五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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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韩沁将破损的酒杯递给她,面色是微怔后的毫无表情。
季嫣伸手接过,想象这是韩沁赐给她的毒酒,或是满心欢喜下蓦然得知真相的肝肠寸断,光是想想,身心就已难过了起来。
她此时的痛,可及韩沁离世时之万一?
一经接过,季嫣的唇就已抵上杯沿,虽无仰头即饮尽之豪势,倒是干脆不掺杂半分犹豫。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中没有留意韩沁,冷不防精致的瓷杯被他用力甩袖扫落到地上,酒杯碎了,溅起的碎片弹到她的脸上,细细密密的疼。
响声剧烈且清脆,韩沁的长袖沾了酒渍,他一手用力按上案几,腰身自然弯曲,双眼发红视线牢牢锁住地面,青丝垂泻遮住他大半脸庞。季嫣顾不上满室狼藉,酒液沾了些在身上,稍显黏糊,那股凉意却刺痛了她的感官,她虽看不见韩沁的神情,却听到了他的喘息。
喘息一下接连着一下,音小而沉重,在近乎凝结的气氛的衬托下吸引了季嫣的所有注意。
汗沁了出来,支案的手因青筋的长时间暴起而稍显脱力,韩沁全身的感官集中在一处,目之所及逐渐变得空茫而模糊。少顷,又不知为何进入了绝对无声的状态,也正因此,他的记忆终于推开逆流而起的层层叠嶂,回溯到八月廿四,季嫣离世的前一天。
那日天朗气清,季嫣寻他一同漫步于御花园,所论事之详细皆已模糊,唯一言令他记忆犹新。
“天气晴好,有云,有风,无雨,而我更希望有你。”
说不上心中震颤,那股清清淡淡的甜却沁入了心脾,他握紧了她的手反而笑她,她也不恼,快走两步转过身来看他,迤迤然回以一笑。
秋日最是清爽宜人,初升之朝阳兼上满目橙黄只令韩沁感觉到温暖,断然不会理解历代文人墨客所哀叹的荒芜孤寂。曦光中他辨不清她的面部轮廓,可那笑就这样印在了他的心上,直至今日仍无法忘怀。
然当日晚,杨相国就找到他,说季嫣忍辱负重潜伏在他身边已久,目的是害他。
他发了好一通脾气,痛斥杨相国,即便找不到理由。他痛斥杨相国办事马虎,竟连是谁想要害他都无法分辨,责令相国不许再提此事。同时斥责所有将季嫣称作祸国妖姬的臣下,有此谬论,莫不是他们为除去她而编出的用来蒙蔽他的借口。
随后相国派人掉包了她准备送来的酒,查验有毒,他不信。
亲眼见着季嫣神色有异,他还是不信。
直到她含泪看他饮下那杯酒,后有太监慌慌张张跑来,说是皇后殡天,他信了。
太监通报哀讯时相国在旁轻嗤,说她失其为人用之价值而遭灭口,是为报应。
后来他不止一次回忆起那日逆光下的笑容,愈是回忆,越是模糊,端倪竟也发现得愈加容易。他疯了般找寻记忆中刻意忽视的那些不寻常,为的不外乎两个几乎要成为执念的问题:
她是否受人要挟?
她可曾交付真心?
奈何死无对证,加上再无人在他面前将她提起,他以为他甚是在意执着为求一个答案,未曾想季嫣那番自白后他的心境竟能平静至此,是他不敢再信他人的一面之词,也是他牢牢抓了许多年,从未想过要放弃寻求的答案,好像没那么重要了。
不论答案何如,错已铸成,能改变的只有他的心境。若他受时间治愈,心境早已开阔,答案之好恶不能撼动他分毫,便如云烟般不再重要了。所谓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不过尔尔。
可那时的他想不通啊。
此后的每一年,秋在他眼中剩下的,只有寂寥。
季嫣不知韩沁心思的千转百回,她直挺挺地站着,任由四肢发僵。
直到韩沁轻轻的一句“证据呢”,才让空气重又流动了起来。
“仅凭爱妃的一面之词,叫朕如何相信?”
韩沁终于抬起头,轻说出口的“爱妃”二字,用在这般情境下没来由的显得讽刺。
不管是季嫣竟能奉他毒酒,还是谢元后来的所作所为,都叫他不敢再轻易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