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度魔界中心]神迹上的无神论者》七刅

4、睡梦

　　祂是一个年老的神。想要离开太阳。
　　为了离开深爱太阳，祂给自己造了一艘船，一条龙。上面住着祂喜爱的生物。在龙的中心立着一座神像。起初神像是俊美的。美丽能唤起仰慕，但缺乏恐惧。祂就让人修修改改，加了棱角，毁了容，去了头发，增了肌肉和个头，几乎是重新雕刻了一尊神像，与俊美再无任何瓜葛。当祂用它说话或者工作的时候，仰望它的眼睛里有了恐惧，屈膝时心理就有了“爱”。
　　祂并未过多插手在这条龙身上的魔的生活。祂的介入只在必要的时候。
　　例如，防止它的灭亡；给一些魔指点；给一些魔第二次生命。
　　天魔池的水里布满了魔魂。里面充斥着每一个魔的历史，对祂只是创造了他们的开始，从未给与他们结束。那个外来者进入天魔池的时候，祂所见的另一个高僧的记忆。人可成魔。魔是何物？人是最初的魔，但成魔之人再也不愿回到人身。有趣的事，不同种族都可入魔，如果所有的种族都入魔，那祂可以立刻离开这具身体，不必事必亲躬。这圣魔元胎拥有魔像本身的容貌，但仍只能接纳残缺的祂。
　　“魔皇。”伏婴师说。弃天帝在天魔池面前一动不动站了很久。
　　“任务完成了？”
　　“还未。”
　　“嗯？”
　　“我会让叶小钗再度入魔。”伏婴师说完，躬身行礼准备离开。
　　“伏婴师。”弃天帝喊住了他。漫长的演化之后，有些魔变得叛逆，这些都没什么问题，因为祂自身也不是什么听话的家伙。这些祂创造的生命其中多多少少有可以理解他目标的魔存在。无奈的是，祂给予最优基因和条件的魔并不认同祂的想法；而那些祂不在意，不怎关注的魔却视祂的目标为自己的目标，甚至还有外来的魔踏上这条龙，把它当做了临时的归属。那个非凡的魔，拉起来了断层，曾安抚着魔龙。
　　“魔皇还有何吩咐？”伏婴师问。
　　弃天帝想了想，他本不打算叫住伏婴师。氤氲缭绕的天魔池让祂分神了几秒。异度魔界此刻已是没有多少活动的魔了。他杀的，中原人杀的，魔死得也差不多了。死再多，也是毫不在意。但这贴心的部署只有伏婴师一个。
　　“你受伤了。”
　　“小伤，不值一提。”
　　“过来。”
　　伏婴师犹疑了片刻，难以揣测面前任性魔神的心思。猜测是徒劳的。他慢慢走上前去，完成这剧具躯体应该完成的事。第二次生命的目标第一次来得更加简单。屈膝时，喜悦支配了他，恐惧和爱是多么的相似。以至于他忘却儿时的疑问，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死去的同族从未离开过脚下的土地。整个人间可以成为他的故土。背着光，魔皇额的发丝黑的发亮，额头的红色宝石泛着血光，异色的双瞳里有些许情绪波动。
　　弃天帝抬手，手掌贴在伏婴师胸前，将魔气灌输到对方体内。伏婴师闷哼了一声，浑身颤抖。浓厚的魔气在他体内游走自如，受损的组织在魔气的运动之下加速恢复。他的身体在这只手的力量之下恢复如初。当那只手离开时，伏婴师费力稳住双脚，说：“伏婴师谢过魔皇。”
　　如果他能复生更多的魔。伏婴师想。弃天帝那双锐利的眼睛望向他。魔皇并不需要更多的助手。现在天魔池旁边，两道身影已足以。复活之时他抛弃了面具，仿佛大梦初醒。朱武依然活着，伏婴师却少有上一次生命时那般的焦虑和失望。尽心尽力，全力以赴，仿佛要把之前被表哥浪费的时间加倍追回来。一切从未如现在这般明了。所有对神迹的疑问都是为了这个时刻。这儿曾站立过多少的魔君，产生过多少的对话。那些已逝的历代魔君，都无法像他这样，与将要实现的目标本身对话。弃天帝说将再造新的异度魔界，抛弃将死的魔龙。而那时，他会第一个见到新生的异度魔界的魔，坠入一个新的时空，亦如他复生时所见之面孔带给他新的睡梦。

　　吞佛在海上漂流了很久。久到脱水。烈日暴晒下，魔气好似也被太阳蒸发了。意识涣散之时，他见到被朱厌捅死的几个熟人。幻觉中的死者们非常礼貌，一个人提出一个问题。他也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每回答完一个问题，提问的人影就会像炸裂的泡泡一样消失。提问涵盖了他的感情、归属、身份、生存问题。他回答的后一个答案会否定掉前一个答案。他有两种身份，却不记得哪一个才是真实的自己，似乎每一次都是真心。伤口还在流血。
　　乌云蔽日。
　　风雨欲来，风波起。
　　雨落，幻象灭。
　　船的另一头坐着一人。
　　“魔者。”吞佛说，“想不到最后见到的是你。”
　　“吾也没有想到。”袭灭天来说：“下雨了，汝可补充水分。”
　　吞佛苦笑了下。舔了舔打在嘴唇上的雨滴，万分苦涩，像极了一种熟悉的味道，似乎是茶的味道。对面的袭灭天来并未被雨滴打湿。雨水穿透了他的身体，或者是他的魂魄。他促成他的结局——消失——却不能散于天地之间，返回半身，宛若从未存在。他为何还有魂魄？这真的是魂魄吗？
　　“你脱离了轮回之道吗？”吞佛问。
　　“吾正在步入轮回。”
　　“观吾之死吗？”
　　“观汝之结局，吞佛童子。”
　　“结局不过一死。”
　　“却是汝唤吾来看。”
　　吞佛摇摇头，这不可能。
　　“天魔池会不会接纳一个叛徒。”
　　“哈，吾并不想回到衰败、杀戮与死亡之地。”
　　“或许吾徒早已魂归天魔池。”袭灭天来拉下帽子，头发湿漉漉的，像是从池水里探出。吞佛轻笑一声，说：“吾至少能做回真正的自己。”袭灭天来笑而不语。海浪越来越汹涌。船体在海面上摇晃，远处闪电照亮了乌云。雨越下越大。电闪雷鸣。大海在暴怒，暴雨似乎可以浇灭一切火焰。吞佛注视对面的魔，看着他脸上的印记。关于他的记忆却依然激不起他的情绪，灼热的魔火也不及冰冷的雨水来得真实。
　　“何为真实的自己？是生活在异度魔界的你，还是在苦境假扮人类的你？是为我和异度魔界散尽记忆的你，还是为一步莲华和苦境背叛异度魔界的你。你是杀人的你，还是杀魔的你？”袭灭天来手执佛珠，直指红发的魔。
　　他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吞佛童子，”袭灭天来喊道，“什么扰乱你了思绪，什么改变了你？”
　　吞佛闭上眼睛，看到了断叶和雨水。再睁开眼时候，金色的瞳孔里映出袭灭天来在断层时身影。相同的问题，但现在已经失去了意义。
　　“汝为何还不入轮回。”吞佛问。
　　“时机未到。”
　　“哈。”吞佛干笑一声，这似曾相识的回答。他感受不到天魔池的存在，狭小的天魔池没有召唤他。雨打在甲板上和海浪拍打船体的声音回荡着。眼前魔者的注视，仿佛是来自故土最后那一点联系。而对方却不是一个异度魔界的魔——这也毫不重要了。吞佛想着，再度阖上眼，他听到那人叫他“吾徒”，仿若是唤他启程。他好似回到离开断层的晚上，他即将离开异度魔界，独自前往苦境完成一个长达百年的任务。时间似回到了开始，那时，魔者笑着祝他一切顺利，早日归来。他依稀记得自己离开前喊了他一声师尊。
　　吞佛张开嘴，一个巨浪打来，小船没入了巨浪，海水吞没了一切未说之话。

　　在众人的围攻之下，祂被迫离开苦境。离开前，他毁掉了遗留在苦境的天魔池。终魔龙终于彻底死去。池水中的红色消散在天地中。
　　祂是一个年老的神，想要离开太阳。在无数个清醒与睡梦之中，太阳的光芒之下皆是神迹。祂却始终未找到离开太阳的方法，只得带着祂的目标和魔魂们，步入下一个睡梦。
　　祂聚魂而叹，凝神造形，祂曾对伏婴师说创造一个新的异度魔界。在新的开始里，祂会融入上一次的痕迹。
　　一个魔魂，或者更多。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