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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很短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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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
我想也许是有爱的,只是我们一直在失去它。
她来电话说最近总是喜欢蹲着或盘腿坐着,有一天突然站起来发现右腿的膝盖痛的直不起来。也许真的是老了,老的骨头都脆了。
老的连爱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在电话这头轻轻叹息。
她小心翼翼地说:“我可以搬过去住吗?我想和你住一段时间。一个人住,怕哪天骨折摔倒在地都没有人扶。”
他就开车去省城接她。
在路途中,想起他们在一起的时光。一起爬过的山,一起在山顶一片山花烂漫的草坪上照的照片,快门闪动的一刹那她突然吻住他的嘴。他们一起捉弄的朋友,他们一起滑的雪,一起蹦的级。
她总是贪玩。
她笑起来脸上深深的酒窝,黑的眼睛和翘鼻子。
只是他们已经分开太长时间,他不清楚她现在的样子,她瘦了?胖了?长发?短发?还不爱穿高跟鞋?
他只是留着她的电话和E-MAIL。而且总是很忙,没有时间打电话给她。
他在那条熟悉的街道口看见她。
她的样子不是很好,脸色有点苍白。中长发披散在肩上,松松垮垮穿一件线衫。
她站在那里笑着看他走过来。
“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他伸手摸她的脸颊,凉凉的。
“呵呵,我减肥呀。”她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
她卧室里堆的乱乱的书籍,碟片,信纸,衣服和行李箱。
“我在收拾东西,你自己随便找地方坐啊,冰箱里有喝的。”
他走过来:“还是我来给你收拾吧,总是这么乱糟糟的。”然后吧她的衣服一件一件叠起来,收进行李箱里。
她在一旁和他说话:“书就不要拿了,我已经不能看书,我的眼睛已经被书和电脑杀死了。”她捂住眼睛笑。
他抬起头来看她:“那是因为你总是不好好对待它们。”
她撅起嘴巴。
最后他们要清理冰箱。
他打开一看,也只是剩下一些牛奶和果汁。
他们擦洗了冰箱,然后她关掉家里所有的电源。
她还往小包里塞了证件,存折和药品。
他起了疑心:“你只是去小住,一个月的时间,用的着拿那些东西么?”
她横他一眼:我喜欢行不行。”
锁了门她把钥匙丢给他:“替我保管好哦。”
他把钥匙放进衣服的侧兜里。
一路上她一直歪头沉睡。披着他的大外套。
她在车上总是很嗜睡。就像很久以前,她从省城和他回他的家乡。那时他还没有车,他们坐的大巴。一路上她一直躺在他的怀里沉睡。偶尔醒过来和他聊天或者说一些笑话给他。
那是他刚毕业的时候,已经在家乡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她决意陪他回去。
那时候他们已经相恋三年。
到休息站的时候他轻轻扶正她的头,唤她的小名:“亲亲,亲亲,我们起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到家的时候已经深夜。他们轻手轻脚的上楼。
她说:“你还住在这里,真好。”
那时候她跟上他来就住在这栋单身公寓里,彼此是以为能够一直走下去的。
这是他父母为他准备的婚房。
他已经给她收拾好房间,是她以前住的那间,有一把摇椅在房间的阳台上。
她在卫生间放热水洗澡。穿他的大码睡衣。
“还是这么任性。”他说。又拿出一套新的睡衣。
大概睡下半个小时,他听见她在门外喊他的名字:“年,你来陪我睡,我一个人睡不着。”
他打开门看见她怀里抱着枕头。
他们挤在她房间的床上。
她把自己的头埋在他怀里。安静地睡了过去。
他看见窗外面一片透明的月光。
大概凌晨四点,她突然抽泣起来。他扭开台灯。
她醒过来,眼里满满的泪:“年,我梦见母亲,她说要带我走。”
他觉得惊恐,抱紧她,拍她的背:梦,一个梦而已。别害怕。有我呢。谁也带不走你。”
她在他怀里安静下来。他摸到她一脸的泪,心就疼起来。
她总是爱做梦。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有时候吓的一头汗出来,有时候又在梦里哭醒,是经常发生的事。
她总是说:“睡觉的时候,我必须与有个人陪在身边,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梦魇里。”
他不喜欢她总是把死挂在嘴边。“不知死活的家伙。”他总是骂她。在她说死的时候,他总是吻住她的嘴。
想到这里,他俯下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已经有多久,他没有吻过她。
她一直呆在家里,开始安下心来和他过一段平静的日子。穿朴素到极致的家居服,把头发在脑后扎成清爽马尾,素面朝天。尽量早睡早起。按时吃药。早上陪他去锻炼身体,慢跑或散步。开始围上围裙,照着一本烹饪书学着怎么蒸好一锅虾。吃完饭和他收拾饭桌和碗筷。陪他看新闻,DVD。
很少出门。
其实这里的人都认识她。都是那时候住在一起的老邻居,随和的小城居民。即使他们都见证了他和她的争吵和分离。可是彼此并不尴尬。
她偶尔出门也和他们打招呼。
他的父母也来过一次。她下厨给他们做菜,泡茶。
他的母亲已经老去,没有了当年的严厉和拘谨。也许是时间改变了一切,儿子的离婚使他们认识到现实的力量。
她一直微笑着和他送他们下楼。她不记恨她,虽然是他拆散了他们。
当年她是反对他和她的,甚至以死相逼。所以她选择放弃。
她不愿意为难一个母亲。
他搂着她的肩上楼。
她突然问:“你的母亲喜欢雯吗?”雯是他的前妻。
他的表情很淡然:“刚开始喜欢,等我们结婚后她又很挑剔。人总是这样,变来变去,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他顿了一下又说:“刚才她还和我夸你,说你很贤惠,也许当年她错了。”
他开玩笑地摸她的头:“不过你真的很有进步啊,现在很不错,离一个妻子的标准不远了哦。”
她也歪着头问他:“那么,我可以嫁人喽?”
“当然。”
“可是,嫁给谁呢?”她轻轻地说。
他搭在她肩上的手放下来。他记得他结婚时她说过的话,即使他可能会离婚,即使他们还有可能,她是不会让自己嫁给她的。
可是除了他,我又愿意,又能陪在谁身边呢?
就像她说过的,他发现真的,她似乎正在老去。常常一个人躺在阳台的摇椅上,有时是听电台播放的歌或者戏曲,有时只是闭上眼睛享受阳光。
11月的天气已经开始转冷,他走过去给她盖毯子的时候,发现她在摇椅上睡着了。
他们似乎又回到年轻时的时光,她是他掌心里那个他疼爱的小小女孩。
他靠近仔细看她的脸。像是很久以前一样,她总是喜欢看他熟睡时的脸,想起她说过的话:看心爱的人熟睡的脸,会有心痛的感觉。
他以前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可是他现在觉得自己心痛的要流下泪来,原来他最爱的还是她。那种痛仿佛是她会离开。他知道她来这里只是短住,她还是要离开。她一直在和他告别,告别。在他的生命里她似乎注定是一场告别。
他伸手抚摸她愈来愈瘦的脸,他不希望她老去,她告别。
她醒过来:“年,我又梦见母亲。”
他摇摇头:“还记得她的脸吗,我是已经不记得了。”
“你当然不记得,他下葬后你才赶来。我一直看着她火化。她的脸上化了很浓的妆。脸是白的,嘴巴很红。那天只有我在场,父亲也没有回来。”顿了顿又说:“所以我不愿意为难一个母亲。”
他点点头:“我知道,一直都知道。”这个从小没有父亲的女孩,又失去母亲的女孩。所以在他母亲面前,她只能选择向他告别。
他开始把工作带回家去做。他发现她最近总是很沉默,他只是想多陪陪她。
他工作的时候,她就在一旁安静地呆着,有时候听一些很老的歌曲,有时候做一些细小家务。有时候就盯着他看。
她能盯着他看很长时间。
“怎么,看我做什么?”他问。
“我要好好看看你,把这么多年的都补回来。”她笑。
“那就好好看。”他把自己挪到她跟前。
她就伸手抚摩他的脸:“如果我比你先老去,我就会记得你健康的样子,多好。”
他抓住她的手:“你不能比我先老去,我们要一起老去。我们要记得彼此最后的样子。”
她说:“如果我先离去,一定要和你真正的告别。”
她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一种童真又阴暗的语调。
是在偶尔的一次机会,他惊讶地发现她吃的药里有抗癌的成分。
他悄悄记下药名。去熟悉的医生那里询问。答案让他惊愕。
他明白她为什么要过来了,这一次她是真正来告别了。她要比他先老去。
是在第二天晚上,他把她搂在怀里,呜咽起来。眼泪漏了馅。
她反而轻松起来:“你知道也好,也许这样很残忍,可是我只是想和你告个别,真正的告个别。我觉得很好,最后的日子能和你在一起。”
他把她搂紧,哭了。
12月初的一个上午,他买菜回来。
进门叫她的名字,屋子里静地要命。
他的心砰砰砰地跳起来。
她在阳台上的摇椅上,身上还盖着他出门时给他盖的毯子。
她的头歪在一边。
已经浑身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