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之百年》渊郁

106、遗物

　　江上红叶踏出界限之时，虚就在身后。

　　它弯下腰，行礼，直到那个身影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大门，在结界一瞬间的虚光外消失。光会忠实的传达此间的主人，七个小时的倒数开始了。

　　在离开了江上家后的三个小时里，江上红叶在鲤伏山上看到了志波家为他立的墓碑。

　　又是冬天。

　　多年前他为荒屋白绪种下的野梅花，在寒冷的冬季里静静待发，在这个世上，他已经以江上红叶的身份而死，虽然不知道蓝染对此如何解释，他也并不在意那些，但让志波家的人伤心，是他唯一仍然挂怀的。

　　阴云浓聚。

　　第四个小时，江上红叶出现在了十二番队的内室，以极其凌厉的一击，击毁了十二番队的监控室，同时遭到攻击的警告声，向各个番队不断传达。

　　第五个小时。

　　细细的雪花凝聚，慢慢从昏暗的天空飘落。

　　第六个小时，通往现世的穿界门打开，一扇扇穿界门之后，是通往现世的通道。

　　第七个小时之前，灵压消失了。

　　落雪缓缓飘落而下。

　　在踏足现世的一瞬间，红叶立刻抬起头。

　　在现世的时节，也是热闹的冬天。和尸魂界不同的热闹，人们在街上忙忙碌碌，微微的小雪不值得避开，他抽出斩魄刀，朝天空划下一击。

　　强烈的灵压冲向了天空。

　　对此不可能无所察觉吧，这个地方的值守的死神。情报传到尸魂界之后，五番队也会得到消息。

　　第八个小时。

　　十二番队恢复了秩序，十二番队队长涅茧利不得不去一番队队舍，此时临时队长会议的召开，连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也出现在了一番队。

　　“大虚出现了吗？有特殊隐藏能力的虚？”

　　“看涅茧利队长失望到抓狂，语无伦次的样子，应该没错吧。”

　　松本乱菊跟在了志波一心身后，队长一本正经的说出了这种话之后，看了看迎面走过来的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和身后的志波海燕。

　　“喲，浮竹队长，海燕。”志波一心热情的打了声招呼，浮竹点了点头之后，温和的看向了海燕。

　　“还在为了都小姐和那个孩子消沉么？”志波一心压低声音问道。

　　浮竹温和的道：“好多了。最近，已经去过五番队了。”

　　五番队队长蓝染惣右介正从另一侧的回廊缓缓而来。随后六番队的队长羽织也在冷风里微微飘扬，转过了走廊。

　　现世的天空，剧烈的裂缝拉开了天空的帘幕，在无知无觉的人们眼中聚拢起来的阴云，强烈的吹起阵风，激烈的警报声传遍了刚刚恢复机能的十二番队的监控。

　　在紧急队长会议召开之时，比起十二番队的异动，这样的可怕消息更让人无法平静。中央四十六室立刻下达紧急命令，对现世的灵压进行捕捉，分配护廷十三番的死神，前往现世集中处理。

　　第二十三个小时，暂时的，动乱的基力安被处理干净，同时十二番队对于灵压的掌控也恢复了正常。

　　小小的光点在屏幕上移动。

　　并非现世，而是尸魂界。

　　蓝染低垂视线，不觉微笑起来。

　　清净塔居林——毫无疑问，是个不错的藏身之所。

　　但前提是没有权限进入之人，江上红叶这一举动想要搜集的情报，毫无疑问是确认中央四十六室是否在他的控制之下。

　　那么，问题就在于……

　　什么时候给予红叶绝望的一击？

　　最佳答案当然是在七十二小时成功的前一秒。但如果选择这个答案，游戏就会暴漏它乏味的一面。等待的时间过长，且一次比一次更让人腻味，这并不是蓝染想要享受的部分，在几次失败之后，乐趣就会大幅下降。

　　在整个约定之中，确实有一个最优的解决方案，一旦红叶选择了那个答案，付诸实施，他就会失败，并且如同约定的那样束手自缚，在中央四十六室承认罪行，并……屠戮在场之人，反叛尸魂界。

　　只有一个极小的正解。

　　倘若要绕开那个答案，舍弃唯一的道路，江上红叶的所有举动，无论是现世、尸魂界、虚圈还是更深更远的地狱，都无法真正的让他面临失败。

　　深夜的雪花鹅毛纷落，红叶在寂静之中睁开了双眼。

　　身侧的穿界门大开，而蓝染就这样以微微轻叹的温和神色，站在了不远处。霞大路家的穿界门可以通往现世，动作够快的话，红叶还来得及一跃而下，延长这个过程。

　　蓝染静默了很久，凝视着坐在了屋子一角，换上了死霸装的红叶微微困倦的抬起头。雪花落了下来，在屋瓦上轻轻一击。

　　“为什么不逃走。”蓝染说：“还可以去现世再走走，时间还有一些，红叶，不要浪费难得的机会。”

　　红叶以剑柄撑地，站了起来，淡淡道：“走吧。”

　　第三十三个小时。

　　认输的时候，他也干脆利落的让人惊讶。不过，这也是因为，第一次的逃走，并不具备多高的成功率，与其浪费时间苦战，倒不如干脆的认输，集中精力在第三次和第四次之间。

　　虽然约定本身并没有限制次数，但这个约定本身，也有着绝对的偏向于蓝染的一条，那就是惩罚本身。

　　失败者需要被惩罚，逃走者需要受到教训，这条看似公平的约定，本身就是最不公平的设置。惩罚是什么？如果第一次失败就夺走行走的能力，或是用专门的追踪器特别的锁定位置，这个游戏在第二次就会失败。

　　原本就拥有绝对的优势，蓝染提出这个游戏本身就是极度无聊之举。真正的时限在于他对此生出厌烦之际，这样说起来，无论如何也会在十轮以内结束。

　　以取乐的角度来说，第一轮是绝对安全的。

　　一旦明白这个游戏是如何偏向蓝染的那一方，作为对面的一端，红叶的选择唯有在蓝染耐心丧失殆尽之前，尽快的得到自由或是胜利。

　　这又是另一个令人迷惑的陷阱。

　　如果事先以“七十二小时之后取胜”为目标，那么在七小时内需要考虑的，就是不被带回——而非彻底的逃走。

　　以“逃走”为最佳答案，这两者之间的方案是决然不同的，一旦选择逃走，优先考虑的就是尸魂界以外的地方，只有这两个地方还存在没被彻底控制的可能性。以“取胜”为目标之时，哪怕考虑到武力的因素，熟悉的地方自然更好一些。

　　无论从哪一方考虑，第三轮到第四轮，几乎是蓝染耐心的极限，在这之前的两轮，是用以试探对方的情报和能力，以拼凑出成功率最高的前奏。

　　夜里的雪花覆盖了明净的庭院。

　　虚送上来温热的食物和酒，红叶心不在焉的饮了一盏。

　　他看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样子，蓝染叹息了一声，无论什么食物，想要让它加倍美味的关键果然是心情，以轻松愉快又宁静的心绪饮酒，期待下一次夜雪落下之时的滋味，此刻的静默也变得分外柔和绵长。

　　“红叶。”蓝染站了起来。

　　虚跪坐在门外，静静垂下头，里面传来了倒下的矮几的声音，它微微抬起头，影子令人迷乱的重叠起来，骤然之间，房间里传来了激烈的喘息和衣物摩擦之声。

　　很快就分开的身影，又一次恢复了沉静。

　　“下一次，”蓝染低声说：“我要你的左手。”

　　“砍下来么？”

　　蓝染微微苦笑：“不，那是暴殄天物之举。只是无法如常运转。”

　　轻描淡写的说完这句话，他又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到了另一侧的矮几上。

　　红叶端起酒盏，又慢慢的，遗憾的放了下去。为了在接下来的战斗之中累积微小的优势，现在的他也不得不压抑微小的欲望，连多余的感情，些许的波动，都从其中排遣而出。

　　虚静静退下了。

　　冬天过去后不久，蓝染让市丸银送去了一些挑选的书籍，有的是红叶从前看过的，还有一些是他特意准备的。

　　以多年真央担任授课老师的经验，推选的书籍绝对深入浅出，避开了诸多的误区，足以让人鬼道方面受益匪浅。但红叶只是嫌弃的看着那些书，在虚送上茶的时候，拿起一本翻了翻。

　　市丸银没有说什么。

　　红叶并非伪装，而是确实的，没有对他有任何一点反应。这也就说明，当初的那些回忆，只有他和乱菊还保留着。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失去了记忆，总而言之，现在都不是叙旧的时机。

　　平静的春天，又一个轰动的消息震动了瀞灵廷。

　　朽木白哉认了一个流魂街的少女为义妹，并非简单的口头的照顾，前辈对后辈的感情，而是将之大张旗鼓的迎入了朽木家的大门。

　　将流魂街的血脉混入朽木家，有失贵族的体面，也是正一位的大贵族绝不该有之举。但凡见过了朽木绯真的人，见到朽木露琪亚的那一刻，都会感慨这位冷面冷心的贵族少爷对于亡妻的一片深情。

　　露琪亚是在真央上学时被找到的。

　　朽木白哉很快在管家和随侍的跟随下，在真央与这位尚且不知道过去的少女见了面。要从真央毕业，成为护廷十三番的一员是艰苦且费力的事，但是成为朽木家的养女，露琪亚就等同于成为了贵族顶端的一员，她实在不知道有什么理由可以拒绝。

　　于是她无措的向从小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的同伴阿散井恋次询问意见。

　　阿散井恋次更加无法找到任何一丝拒绝的理由。

　　成为大贵族的养女，过上优裕尊贵的生活，那一丝让心脏绞痛的不舍，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极尽高昂的为露琪亚高兴地说起种种好处，在少女转过脸落泪、推开了他的时候，也没有能够说出挽回的话。

　　“不要让她知道绯真是她姐姐的事。”朽木白哉冷静的交代：“如果她问起，就说她和绯真面容相似的缘故，才成了朽木家的养女。”

　　管家沉默的低头退下。

　　整个暮春时节，都在这巨大的新闻之中动荡而变化，没过多久，朽木白哉开始让朽木露琪亚跟在他身后，前来打招呼和问候的都是尸魂界贵重的人物，在加入护廷十三番之前，露琪亚就见过了好些的队长和副队长。

　　有一天早上，管家前来通知露琪亚，准备随同家主出门，前去十三番队拜访。

　　露琪亚很快换好了下人特意准备好的衣服。

　　那是黑色的死霸装，由于女孩子的身体娇小，穿起来也衬得越发可爱，管家微微调整了一下腰间的佩刀的位置，准备好之后，带着她出现在家主的面前。

　　虽然是义妹，朽木白哉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

　　途中又一次遇到了三番队的队长，市丸银。

　　由朽木白哉不冷不热的交谈，看得出来关系不过泛泛，那个年轻又轻佻的队长却低下头来，眯起细长的眼睛，如同蛇一样的让露琪亚汗毛倒数，浑身冰冷。朽木白哉不着痕迹的微微转过脚尖，让市丸银的注意力回到了身上。

　　“这么看起来，真是可爱呢，露琪亚。”

　　眯着眼睛的白蛇，用难以形容的语气微笑着说道。

　　在错身而过之时，那视线依然停留在身后。

　　不知为何会被对方关注，还好只是这样日常的偶尔见到，露琪亚已经被市丸银这个人的存在感而压制，如果向别人倾诉这样的声音，也许会辱没朽木家尊贵的名誉，挺直了背脊，少女不肯服输的跟在了兄长身后。

　　十三番队的队舍在郊外，名为雨乾堂，景致优美，周围也很清净。

　　“不久后，你将进入十三番队，露琪亚。”

　　露琪亚一下子紧张起来，低下头道：“是，兄长大人，有劳您为我操心。”

　　朽木白哉没有再说话。

　　无论如何想要亲近对方，都无法靠近，少女虽然为此而苦恼，但本就是由于莫名的幸运而得到的姓氏和亲人，没有办法一时接近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样尊贵高洁的风姿，无法靠拢也是必然的。

　　在走入十三番队之时，正在练习斩术的队士之间，一个格外爽朗的嗓门正在大声呼喝，穿过了人群之中，不时纠正别人的动作。

　　“海燕副队长！”

　　从另一个房间里走出来的席官模样的金发少女，短发像男孩子一样，她一走进去，另一个正在其中指挥队士的身影就回过身来，穿过了嚷嚷的三席，粗鲁的把她的脑袋压了下去，又松开来，迎着走了出来。

　　“早上好，朽木队长。”

　　迟疑了一下，朽木白哉轻轻道：“好久不见，志波海燕。”

　　志波海燕的视线，落在了朽木白哉身侧，娇小又紧张的女孩身上，说道：“浮竹队长在内室等你们，请跟我来。”

　　朽木白哉道：“这是露琪亚，我的妹妹。”

　　“咦，这就是那个传闻之中的孩子嘛，”志波海燕领着他们往里面走，露琪亚默默低下头，低声道：“海燕阁下。”

　　“露琪亚，你在外等候。”

　　朽木白哉这么说了，露琪亚只好留在了旁边的待客室里，不一会儿，志波海燕就为了她倒了水进来，不知为何，那低垂着脸庞，拘谨不安的少女，让他忍不住好好逗弄了一番，用力揉乱了她的头发。

　　不多时，朽木白哉就走了出来。

　　双手笨拙的揉着弄乱了的头发，露琪亚身上的紧张不安却消失了。浮竹十四郎也跟着走了出来，微微笑道：“朽木小姐，再过几日，就来雨乾堂报道吧，万事就交给你了，海燕。”

　　“哟，还是要靠我这个副队长吧。”海燕不失时机的对露琪亚挤了挤眼睛。

　　露琪亚忍不住肩膀一颤，笑了起来。

　　对于这一幕，朽木白哉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他让露琪亚先出去等候，浮竹轻轻拍了拍海燕的肩膀，道：“那件事，不如也让他知道吧。”

　　浮竹离开了房间，去前面看队士训练。

　　只剩下了朽木白哉和志波海燕两个人，虽然不清楚浮竹说了什么，志波海燕咳嗽了一声，像是要打破沉默一样，却没能再露出刚才那样特意的轻松自在的笑容。

　　“如果你不介意，”志波海燕说：“我之前去了一趟五番队，有一些东西，蓝染队长还给我了。”

　　“有一些是给你的。”

　　志波海燕许久没有说起这个话题，朽木白哉既没有拒绝，也没有说些别的话，他离开了房间，回来时，多了一个布包。

　　里面是信札。

　　“他死的很痛苦。”志波海燕冷漠的说。

　　布是柔软的，朽木白哉接过了信，许久之后，冷淡的说：“谢谢，我会妥善的收藏。”

　　他似乎并不打算打开，但这样就够了，志波海燕很快就送他离开。

　　露琪亚在外等待着，惶然的看着兄长，又露出了安心的神色。

　　过去的已经过去了。

　　无论心里如何，外表上，人们已经把这件事，归结于不可改变的过去了。

　　那天夜里，朽木白哉跪坐在房间里，布摊开四角，信件工工整整的放在一起，一共九封，一口气看完，也不过是片刻的事。

　　他无法长长的舒一口气。

　　看，这就是江上红叶。

　　连死了，也要扰乱他的心情，让他无法平静，让他生气，让他失态之后，那个人就会得意洋洋于自己的威力，真正高兴起来，凑过来嘀咕一会儿，然后卖些廉价的可怜，说些不值钱的好话，来让他也松懈神经。

　　朽木白哉抬起了眼睛。

　　那伸过来撩动鬓发的手并不存在，凑过来眉开眼笑的恋人也只是虚幻的想象，眼前一片空寂，什么也没有。而这样的岁月，这样的破灭，他已经熬过了一遍。

　　只是几封薄薄的书信，又要把他拉入深渊。

　　青布又一次盖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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