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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痴恋⑤ ...


  •   游间带太鼓钟坐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让少年稍等,自己坐进驾驶室倒车出来。

      亮着暖色灯光的驾驶室。游间拉住手刹回应人工智能的种种问题。是否列出通常目的地?目的地确认?是否走推荐路线?——游间没多大心思地应着声,副驾驶车门拉开,少年甫一进来便马不停歇地开口。
      “我以为小京和少年科那帮啰啰嗦嗦的大叔完全不一样。……结果没差多少嘛!问很多事。什么什么,既然找到,那么快速有效的把我送回去才是目前最必要的。”

      边回应车载人工智能,游间从眼角瞥向太鼓钟。

      此时少年气嘟嘟地窝在椅子里窝成一团。同时望过来,听束起短短马尾的青年回应:“我和少年科负责方向不同,见到你,要问的东西自然不同。——如果因为这个你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倒也没错。只是收不收留你涉及的是一般意义上的问题,问通常的问题,即使你不喜欢。”

      “一般意义。离家出走是错误的。因此回不去的不常见但也算自作自受。这种,一般意义?”

      游间启动车。“大概。”

      通体黑色的TOYOTA,经典款式,出现在任何地方都难以给人留下印象。
      车发动得安静,内置灯熄灭后便只剩仪表盘亮着简洁的光。车载人工智决对是先知时代最伟大的发明之一。游间说。他点开音乐,让播放器在地下发出自然的沙沙声。
      太鼓钟还沉浸在前一个问题。他不想考虑什么车载人工智能,面对谈话,在黑暗中随意的摇了头或者点了头。

      车缓缓驶上公安局地下漫长的坂道。

      游间在刷成黄黑两色的值班亭递上证件。值班的警察就一寸蓝底证件照上的青年与驾驶黑色TOYOTA的人比对。大致看罢后年轻人将证件归还,边道:“停满了一周。光从我的角度看来都觉得辛苦啊,刑警的工作。”
      “大概。”游间用听不出意图的词回复。“辛苦了。”他礼貌微笑。
      “游间桑才是。辛苦了。”
      大致问候后,年轻的执勤警像终于进入正题般压了帽檐边向车内看去。
      毕竟安全局是除看护中心外唯一合法收留潜在犯的场所,向来对进出人员看管得严密。大多人并不想就潜在犯成为公务员后应有的社会变化消磨想象力。那固然值得探讨,但并不必要。由是务实地增加安保,的确是思索后较之更加简介明了的方法。

      “这位是……?”

      太鼓钟贞宗偏了下眼,又很快回过头去。他从车窗里向外眺望被高台挤压得近乎窒息的天空。云朵边缘仿佛从内部透出了夕阳的赤红色。没有风。车内安静。很容易浸入自己的问题的氛围。太鼓钟听大人们讲事务性的话题,很快兴趣消弭。
      他拉长安全带的活动范围,探手把正在播放的音乐往后调。
      并非调频广播。人工智能井井有条地列出游间京介的个人兴趣。太鼓钟挨个听前奏。大多是符合青年形象的安静的音乐;没有作词,乐器繁多,各种手法皆可存在,杂七杂八地响,人们也就杂七杂八的听。

      片刻后,太鼓钟窝回椅背,就自己中意的前奏继续向后探索。

      游间向执勤警告别后用余光检查了太鼓钟的安全带。推上变速杆。无声息地将车驶入来来往往的车流。

      “喜欢这个?”游间问。

      太鼓钟听出是对音乐的问询。他兴致不高地摇头。“前面蛮有趣。但钢琴不好,要‘咚咚咚’的那种才够华丽够帅气。”

      “这么说,华丽和帅气就是太鼓钟贞宗的一般意义喽?”

      “是个性。通常来讲。”

      “那么,就个性。”游间京介从善如流地改口。
      车内足够安静,回响着节奏时轻时重的钢琴曲。听着那,他续道:“写下曲子的人生于匈牙利。1811年。墨西哥打独立战争,世界发现大彗星,许许多多,文明正试图打下一个个木桩的时代。他自小便聪明。但与这些无关。至少在1811年,谁都料想不到他日后会和公爵夫人同居,娶了公主,作品在几个世纪后日本东京街头的TOYOTA里播放。”

      “这种事谁都不知道吧?”

      “没错。掌握大数据并擅长思考的现实主义者终其一生也不过在预测。知道,或者说现实意义上的‘看’,就目前的认知而言,大概需要点超现实的什么。”

      汽车在人工智能的管控下规矩地顺着车流前进。
      游间性格谨慎。他始终以固定的目光直视道路。一手掌控方向盘,云影时不时打在青年脸上又飞速略去,另手随脑子转动的节奏以固定的频率摩擦变速杆上的胶皮。

      “之前说到一般意义。——首先向你道歉。我并不是想对你离家出走指手画脚些什么。对或不对。诸如此类全都是你自己的问题。只是我作为成年人有必要符合一般的大众观点告诫你而已。”

      “那,如果我想要小京指手画脚。”
      太鼓钟说,“还是会被说‘你这家伙,不要太给别人添麻烦啊’……这样的?”

      “你勇敢并且有相当惊人的行动力,很多时候没必要考虑那些。”

      太鼓钟鎏金的眼球一眨不眨地望过来。“就算给小京添很多麻烦?”

      “就算给我添很多麻烦。”游间京介断然回答。
      车在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前停下。游间伸手从羽绒服外套里摸出烟盒。他动作顿住。转而因整日尼古丁不足略烦躁地将纸盒顺手塞进车内的储物空间,拿了物吉给的戒烟糖,自己含下,连盒子扔给太鼓钟。

      舌尖传来人工合成糖浆沁凉的高雅味道。

      游间拣选措辞。缓缓说:“对你带来的麻烦做各种反应是我的问题。——你应当想得更深一些。例如,为什么离家出走不可。……不是问你原因。是说,既然你衡量了继续留在家里和出来后可能面对的后果,选择离开,就像1811年,出生匈牙利的这个人,——其后的事情没人知道。对自己负责,人终其量在社会上做到的不外乎这些。”

      太鼓钟贞宗也扔了糖进嘴里。他灵活地用舌尖地将小物从牙齿一侧推向另侧。
      柠檬戒烟糖的味道实在称不上好。只是无所事事。来回品尝。边想游间京介,想这人的相貌,想他温和平稳的口吻以及和职业不相符的态度。车子走走停停。继而返回自身,沉浸到自己的问题中去。

      “我觉得必须要走。”太鼓钟隔了良久说。他满腹草稿通常随着呼吸消弭在了看不见的时光里。——难道真的要像这个人坦白什么吗?不,不好。太不华丽也不够帅气。
      顿下。“……时间越久越不可救药。所以离开。”他不清不楚地嚼出结尾。

      游间京介不说话。他听娶了公主的弗朗茨的钢琴曲。点头。

      “小京说离家出走是我的一般意义。那我离家出走,对小京的一般意义是什么?”

      “非常多。”游间斟酌着开口。

      到达目的地。游间小心地将车倒进车位。
      “实话和你讲,处理工作,侦破案件之类和生活完全是两码事儿。后者极难料理。虽然不至于到个人卫生出问题,但考究的,做饭,收拾之类,照你的话来说就是华丽帅气的那些我往往一项都弄不来。”
      车停下。游间拉起手刹。他从眼角流出眼球漂亮的黑色。
      “糟糕的大龄单身刑警,生活质量说不定比你之前流浪的时候还差劲。做好觉悟吧。”

      “可是,有屋顶,有被褥的吧?”

      像是被太鼓钟的明晃晃的笑容感染了般。游间注视了他几秒,抬手,再自然不过地、轻飘飘地抚了下少年的头顶。

      年轻的监视官叼了烟进嘴里,烟身一翘一翘。

      他也跟着笑。“酌情考虑。”

      两人在市区内能停车的小店解决了晚饭。驱车赶往游间的住处,将近七点时到达。

      游间打开虚拟投影又关上。他找来自己的T恤扔给太鼓钟让他先去洗澡。等少年进了浴室便开始里里外外的收拾房子。他正如之前所说的不擅长家务。里外拖了遍地板,正润湿抹布准备擦擦家具时太鼓钟赤着脚出来。
      少年在浴室到厨房的路上留下一串脚印。他好奇心重,对无聊的家务事也能兴致勃勃。
      扒着料理台看游间洗好抹布,开口要帮忙,游间把抹布递过去叮嘱了几句,少年就像遇到天大的喜事似得欢呼一声,举着抹布又一路湿乎乎的脚印,踩着刚擦干净的地板跑了出去。

      游间撩开刘海。无奈地重新拿了拖布出去处理太鼓钟仿佛自带音效的脚印。

      赶在九点前才将将结束一切作业。确认清理干净,游间打开投影。映射出的房间样式普通。家具与墙壁皆是浅色,有投影做保证,即使许久家中没有人摆设依旧会还原到主人最中意的情况。
      客厅下铺榻榻米。游间拿斜立在墙壁上的小矮桌放在中央,又打开壁橱翻找坐垫。
      太鼓钟从他们回来时买的一大包东西里翻出果汁。接过坐垫,跪坐下开始调电视节目。这个时间基本全是面向主妇的生活节目和不太有趣的电视剧。见太鼓钟看得开心,游间便悄无声息地提着背包进了书房。

      废弃区的刻字奸//杀案件。

      他拿出笔记本和种种资料。眼睛追逐着字句从头读到尾。合起。确认自己能清晰地回想起案件的每一个细节,又打开手边的文学小说。

      吉臧与阿部定。

      痴恋成狂。在反复的交//合中窥得爱情的极致。

      手中的文学小说并非以阿部定二人为原型。作者塑造了性质形同的另一对男女:婚外恋。痴迷彼此。抛弃家庭。不停的就交//合并予以讨论。最终在彼此到达顶峰时喝下毒药,尸体被发现时性//器官相连,无论现实意义还是其他皆切实的绑束在了一起。
      平心而论,限制思考范围的这类很难让游间京介投注兴趣。
      他看罢开头几章,潦草地反到后面。确认里面大概有他想要同案件寻找的联系才耐下性子,逐行逐句地追逐字句。——就不轻率地判断正误这点确实具有超脱想象的文学价值。他拿起笔戳眉骨,思考案件的同事按图书分类那样整理最近发生的事情。

      难免涉及太鼓钟。他想。就印象而言,那或许是他中意的充满想象力的类型。

      凌晨过半。游间放下书,洗漱后走进卧室。

      卧室和客厅同样是铺着榻榻米的和式。太鼓钟贞宗将被子撑起小山丘样的白色鼓包。游间京介穿居家服掀开被子。——细小的动作登时惊扰了什么。小山包动了动,边侧掀开了些。游间在被褥间坐下,侧过头看太鼓钟贞宗在黑暗中尤其柔和暗淡的眼。

      “超黑的。”良久,太鼓钟开口。“感觉哪里都有看不见的东西挤在一起。”

      游间听少年的语气。探身拧亮了些壁灯。“在外面不会这样?”

      “……会有。但能听见好多小京的房间里听不到的声音。”

      “听不到是好的。”游间抬手拿下发绳。似乎连微笑都能隔绝的寂静空间里。他语调平缓地开口。这是无关安全局,无关阿部定和吉臧,无关监视官游间京介的安静之所。形容起来大致形同油画,形同树上春树的世界凹地。
      他身处其中,思考如何给予流浪小王子以安慰。——他不大确定对方是否需要。

      “我没有经历过,所说的便只是自尊自大的胡话。你觉得恐惧,或者其他什么,那些是决不能用离家出走这一过程一言以蔽之的东西。”

      “……嗯。”

      “早点睡。”
      游间隔着被子拍拍少年。“面对些言语形容不来的东西总归是勇敢的。你十七也好,七十也罢,只要对你有意义,便可以说最大程度尽到了对自己的责任。”

      游间躺下。壁灯留着。眼睑阖上后仿佛沁上了一层琥珀色的树脂。

      几声窸窸窣窣后,一团温暖的东西靠了过来。——还是先前的比喻。直率而又风风火火,敛起翅膀,归巢样的太鼓钟小心翼翼的像某种露出肚皮的动物。
      见游间未动,太鼓钟伸手探入身侧的棉被,虚虚握住青年的手。

      “责任什么的,要说被责任本身说了‘你这家伙不要插手我的事情’这种话……难受得,即使哭出来也不会吓到周围人吧?毕竟大家都那样,肯定‘啪’的一下就被理解了。”

      他握紧游间的手。温暖。柔软。修长。优雅而理性的。

      久违的手。

      “……糟糕。在这里难受起来可一点不华丽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痴恋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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