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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凌凛 ...

  •   凌凛有些孤单地坐在席上。

      今日是太妃的寿辰,帝王于宫中摆下筵席,为生母庆生。本朝奢侈铺张之风盛行,皇室众人更是个顶个的穷奢极欲。这一场寿宴,竟是让礼部足足准备了半年之久,数不尽的白银流水一般地花出去,这才有了今天的华丽景象。

      琉璃制成的宫灯透露出五色的华彩,星星般点亮了漆黑的夜宫。宫廷乐师们奏出欢乐悦耳的仙乐,密集的琴鼓之声中,身着彩裙头戴金饰的舞女们纷纷露出了花一般娇艳的笑容。
      真真是个装点出来的太平盛世。

      凌凛拒绝了身边婢女递过来的一杯酒,看向皇室御座之上。那里金灿灿红艳艳一片,皇亲贵胄们的珍贵衣饰简直能闪瞎人的眼睛,满目明黄朱紫之中,一位穿着较为清丽淡雅的宫妃就尤为引人注目。

      凌凛认得她,那是苏葭,现在最受荣宠的昭妃,曾经的振威大将军苏度的孙女。

      大昭朝气数渐微,军备废弛,边防空虚。当年北疆一战,西北少数民族政权来势汹汹,趁人不备迅速冲破边关防线,血洗山西府以北的万里平原。幸得苏家一门死战,终于收复玉门关。然而,曾经因为苏度战果不利而被囚禁当做人质的苏家上百口妇孺,却都已经身死于一场不慎发生的“火灾”之中。

      说来也巧,凌凛身为大理寺中人,与当年秘密囚禁苏家人的锦衣卫也有联系,也恰恰知道当年苏家惨遭灭门的真正原因是什么。正因如此,此刻看到皇帝与昭妃琴瑟和鸣的景象,才会觉得讽刺无比。

      上一次看到昭妃之时,她还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瘦弱,满脸愁容,像是一直在为沙场上家中长辈忧心忡忡,哪像如今这般明艳动人。也不知此刻笑语盈盈地递酒给皇帝的昭妃,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心情。

      而皇帝能这般不含丝毫愧疚地喝下那杯酒,也可以说是大昭脸皮第一厚了。

      凌凛心中默默吐槽道,喝了一口温水。他自小身体病弱,不能饮酒,吃的也清淡。更何况,来这里之前见到了那般残酷血腥的场景,他胸中滞闷,现在还是有些作呕。

      低头看着自己有些细瘦的手,皮肤苍白,可以看见下面淡淡的青色血管,指骨修长,可以称得上好看。凌凛握了握拳头,似乎还能感觉到粘稠的血液从指缝中流走的感觉。他面色复杂地抬起来闻了闻,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仿佛闻到了血的腥臭气味——明明已经洗过很多遍了。脸色一白,胃里似乎又泛起酸水来。

      “凛儿——”拖长的威严声音响起,是自己的父亲凌煊,他以手示意身边着紫色官服的老者,不悦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给大人敬酒?”

      “是,父亲。”凌凛恭敬应道,站起来弯腰给官员奉了一杯酒,却看见官员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露出一抹厌恶之色。

      也是,像他和父亲这种奸诈的酷吏,虽然权大势大,但是在朝堂上的名声早就臭了。如今这位大人素有清廉刚正之名,若不是有求于父亲,恐怕也不会主动过来于他们交好。

      “大人请。”凌凛一口饮尽杯中的酒,笑容不变。看的那位官员恶寒了一下,深怕自己落到这位“笑面虎”手中受到折磨。

      坐下后,凌凛不由感叹,自己本该是最适应这种推杯换盏、尔虞我诈的场合了,怎么现在却越来越不自在了起来?难道一个立志成为外交官的人,现在连虚情假意都不会了吗?

      没错,凌凛本不是大昭之人。他本是首都某知名外国语学院的学生,专业翻译。练得一口流利的外语,与一身与不同国家不同语言的人交际的本领,明明已经得到外交部的实习机会了,却不曾想一朝竟投身于酷吏之家,专司如何制造冤狱、刑讯逼供、折磨罪囚与讨好君王。非把好好的人弄的精神紊乱,全身上下没一块好肉,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从前学的外交讲究的那一套方法倒是全给忘得差不多了。

      这不但违背了凌凛的人生美学,更是对他的心理健康造成了极大伤害。凌凛不是不想逃离这一切,他是不能。

      自小病弱的身体,让他脱离了家中的灵药几乎活不了几个月。父亲早知他有叛逃之心,更是对他严加管教以及严防死守,生怕自己多年潜心研究的酷吏之学断在他手上。

      为了让儿子继承自己的衣钵,凌煊对他的训练苛刻到近乎残酷,将不少凡犯人都交予他审讯。硬生生把小时候爱说爱笑的孩子逼成了如今这番活死人笑面虎的样子。凌煊不以为耻反以为荣,逢人便夸,更是让大家对他心存芥蒂。十数年来,凌凛的朋友少的可怜。而且也正是因为接触了太多阴私的一面,凌凛想要脱离这个家就更加难上加难。

      数年前北疆战役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凌凛曾经关注过边疆少数民族的状况。虽然民族矛盾一直存在,看着大昭国势衰微,少数民族也早有南下之心。但是这场大战的直接导火索,却只是由边陲小镇的一个小矛盾,如果外交手段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将风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许大战爆发还能晚几年,为大昭赢得更多的生存发展空间,也为边陲百姓多争取几年平静的生活。

      但是,当他在朝堂之上提出要作为使者出行北疆的时候,却遭受皇帝的不屑与其他大臣的嘲笑。当初他们是这么说的:“凌大人准备怎么说服他们?不会是要带着你的刑具去审讯一下那边的可汗吧?”

      那笑容分明带着报复般的恶意,刺眼的同时也刺到了人心里。可是凌凛又能怎么办呢?
      他自然不准备带刑具去,但是回家之后,父亲凌煊却用刑具狠狠教训了他,虽然已经是较轻的刑罚,却还是让病弱的他差点丢了半条命。

      打那以后,凌凛仿佛死了心丢了魂,再也不去空想一些外交的事了。

      凌凛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忽然闻得周围一阵喝彩之声,他略带好奇地抬起头。宝座之上,皇帝鼓掌笑道:“好!果真是好丹青!”

      原来是个画师的画受到了皇帝的赞赏。凌凛瞥了眼笑的牙不见眼的梁公公,心想这个画师如今可算是走运了。有梁公公的帮衬,还有皇上的赏识,他可以算是飞黄腾达了。

      “请皇上赐名。”那画师拜伏道。

      “便唤做《万里千山图》吧!”皇帝朗笑声中难掩得意自满。仿佛起了这个名字,就真能夺回大昭这片土地上丢失过的万里千山。

      如今梁公公这一方献上了这样的贺礼,却又不知钟公公那方将会拿出什么奇珍异宝来。如今宦官权大,虽还有个海大福压着,但钟梁之争是愈來愈烈了。不知最后鹿死谁手?真决择了出来,战场又会发生在宦官与大臣之间了。凌煊常与他说,要他看清楚,选一个站队。只有一直有人庇佑,像他们这样的酷吏才能活下去。凌凛思绪纷繁。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一片奉承的呼和之中,却有一个年轻的公子悄悄离了席。从金碧辉煌的大殿走入了灯火阑珊之处,身影显得有些孤弱,背却挺的笔直,平白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之意。

      凌凛被一片阿谀谄媚的话语吵的有些脑壳疼,他并不是学艺术的人,那画师的画就是画的再好他也没有欣赏的心情,干脆悄悄出来,寻个僻静之处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他没来大昭之前只怕人心,但自从来了大昭,就变得连鬼也怕了起来。虽然嘴上说不想和其他人待在一处,但是真要他一个人走在这黑黢黢的花园中,他还真的有些提心吊胆。附近有个湖泊,死水常年泛着绿油油的光,扑面而来的水腥气让他联想到水牢中一些不太好的画面。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些,凌凛开始寻找附近有没有其他内侍,也可以让他带路回到筵席上。

      远处有些微光穿过来,凌凛紧绷的心放松了些。朝那处走去,原来是个亭子,里面站着两个人。他刚要走近,却发现那两人是一男一女,想必是偷偷出来幽会的。

      宫中这些事想来多的很,但万一撞破了必然两方都很尴尬,说不定还会惹事上身。凌凛深谙与人相处之道,怎么可能会出去当那只打鸳鸯的大棒?干脆悄悄藏在假山后面,不惊动任何人。

      假山后面凉飕飕阴森森的,直冒冷气,好在还能有点八卦听,让凌凛娱乐一下,倒不算太过恐怖。

      啧,听这话的内容,是那位正得势的“安大人”,和某位郡主在调情?不知安九这背后,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啧啧,郡主这么不客气,倒是蛮有意思的。话说京城里,有这么一位性格这么直的郡主吗?他认识的郡主们好像都属于温婉可人,气炸了还是笑的柔情千种的大姑娘呀……
      啧啧啧,该说安九大人不愧是青楼出身的吗?果然撩妹手段高超,几句话就让郡主堵的无话可说了。也是,毕竟连皇上都能手到擒来,再来几次说不定就能获得一颗芳心?咦,听声音郡主好像被气走了?

      凌凛悲惨的生活中难得八卦了一次,却发现他不惹麻烦,麻烦倒自己向他走过来了。等等,那位郡主,是在向他走过来没错吧?!

      凌凛正准备寻找个地方躲起来,但奈何自己今天穿的大红色官服,在夜里还是挺亮眼的,那郡主方向一点没差,直直走来,越来越近,显然已经发现他了,正睁大了眼睛,一手指向前方,嘴巴微张正要惊呼出来——

      对不住了郡主,被安九发现了可不太妙。凌凛情急之下,一步跨出来到郡主身前,微勾住她的腰将她压在假山上,一手捂住她的嘴巴。

      郡主头上华丽的头饰“铃铃”地响了一下。

      “嘘!”凌凛将一只食指抵在自己唇边,示意她安静下来。黑暗之中,听得两人的心跳“咚咚”狂跳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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