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0、番外一:天恩赐魔 ...
-
乔恩赐知道自己的好运估计也就到头了。现在乔纳森集团面临着极大的考验,前两天乔纳森委托了律师来见乔恩赐,跟他商量对策。想到那所谓的“对策”乔恩赐就不禁冷笑,现在FDA的调查逼得很紧,律师告诉乔恩赐,乔纳森希望乔恩赐一个人把所有罪责都担下来。
“董事会上其他董事们都对董事长非常不满。开拓亚细亚市场的事是董事长大力支持的,现在事发,董事们都要求董事长辞去职务,暂时离开董事会。”律师沉声对乔恩赐说,“董事长为什么开拓亚细亚市场,您应该也很清楚。现在FDA认为您是听从了董事长的安排才涉嫌犯罪,可是您逃脱之后在西伯利亚特区的那一出既然已经犯下了,想要逃脱罪责就是不可能的了。既然这样,不如您出手帮一帮董事长,让FDA撤回对公司的调查,董事长在董事会上就有交代了。”
其实乔恩赐自己心里很清楚,律师说得没错,不说别的,光是在西伯利亚装炸弹那一出,他就跑不了要蹲号子了,乔纳森集团自身难保,光是家里面那点面子,哪有能力把自己从监狱里捞出来?但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现在明明白白地听到自己老爹要放弃自己、甚至打算把自己当做弃子打出去,乔恩赐心里能好受才怪了呢。
“该查的事情查清楚了吗?林泉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把伪造的资料放到我那儿去的?‘防风帐’那边又是怎么回事?”乔恩赐冷着脸问。
“还没有,”律师摇了摇头。“‘防风帐’那边确实有J·Adams这个员工,但是他早就离职了,而且那个J·Adams名字叫John,而不是我们认识的这个Jerome。现在这个人早就消失了,没办法查证……”
“那你还来找我干什么?”乔恩赐挑起了眉,声音冷了下来。“我之前说过,一定要把我是怎么被暗算的搞清楚,在搞清楚之前我不会认罪。现在你来叫我认罪,叫我担下一切责任,还跟我说你什么都没搞清楚?”乔恩赐冷笑了一声,“那我们就这么耗着吧。我反正是耗得住,反正我下半辈子也就这样了,希望我爸和董事会也都能耗得住吧。”
律师沉默了下来,之后又转口说起了一些乔纳森答应给乔恩赐的好处和优待,奈何乔恩赐油盐不进,律师说得口干舌燥乔恩赐都不眨一下眼皮,时间到了律师也就只能离开了。现在乔恩赐仍然在医院里接受治疗,他在西伯利亚特区受的伤算是严重了,断了七根肋骨,一条手臂粉碎性骨折,盆骨和大腿骨折,刚被救出来的时候在ICU待了三天才出来,情况稳定下来之后美联邦才敢把他带回去。现在他骨痂还没长上,半边身子都打着固定,而左手则是彻底废了。
状态很糟糕。曾经的乔恩赐算得上是天之骄子了,一个英俊强大的Alpha竟然会落到如此境地,乔恩赐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而今天听了律师的话之后乔恩赐很清楚,自己的噩运还远没有到头呢。之后的这一整晚乔恩赐都在做梦,梦中的自己似乎被困在了一个奇怪的地方,富丽堂皇、金迷纸醉,看不清面貌的妖魔在周围徘徊,姿态中有一种莫名引诱的味道。他被这环境、被这妖魔所惑,走上了高高的楼台畅快的跳舞,步伐像是磕了药一样魔幻而无法停止、不知疲惫。不知跳了多久,他终于从那高台上摔了下来,身体被失重感统治,耳边只能听到妖魔桀桀的笑声。
然后他从梦中醒来,周身被汗水打湿,呼吸沉重得像是吊着铅块。他瞪着眼睛看着病房里惨白色的天花板,平复着自己快得可怕的心跳,大脑却仍未从梦境中完全清醒过来。
只是现在他想起了妖魔的面貌了。那些桀桀笑着,引诱他爬上高台、引诱他狠狠坠落的妖魔,都是他自己。
这一天的傍晚律师居然又来找他了。探员一脸疑惑地进来通知他的时候乔恩赐思考了一下这次律师过来是为了进一步向自己施压,还是说他们已经调查到他是怎么被暗算的了。一天的时间而已……乔恩赐打消了后面一个念头,开始对这次会面不耐烦了。
然而他想错了。那个人一进来乔恩赐就明白刚才那个探员为什么一脸疑惑了,因为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昨天来过的那个乔纳森集团的律师,尽管他拥有很齐全的律师资格证明。
进来的人朝着病床上直起身来的乔恩赐没心没肺地一笑,听到房间的门在他身后发出咔哒一声关上,那人就开口用普通话揶揄:“怎么样,生活质量改善得不错吧,乔纳森少爷?”
乔恩赐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于泽阳,他记得这个人的名字,也记得他是赵岁安的死党。他是代替赵岁安来的么?乔恩赐心存疑惑,于泽阳却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嬉笑道:“不用这么拘束嘛,大家那么熟了,放松一点好了。”
“有这么熟吗?我怎么没觉得。”乔恩赐挑起眉来,不准备搭理对方诡异的套近乎。可于泽阳听了这话笑容却是一变,从没心没肺瞬间变得狡黠起来。
“这话说得可就寒叶飘零伤透我心了啊,”于泽阳笑着,忽然一低头,眼睛仍然看着乔恩赐,说出了一句英文。
“It seems an interesting tit for tat between you guys,but maybe not a WIN-WIN.”
乔恩赐几乎倒吸了一口冷气,睁大眼睛瞪视着眼前的于泽阳。他当然记得这句话,这句话是他委托“防风帐”做项目评估的时候,对方的负责人J·Adams敏锐地察觉到了乔恩赐和他背后的乔纳森集团与林氏制药之间微妙的针尖对麦芒,才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告诉他这个项目风险性不小,言语里还暗示了让他不要太感情用事。当时的乔恩赐虽然主意已定,但他对J·Adams的敏锐很是欣赏,在整个评估过程当中乔恩赐和J·Adams的相处都极为愉快,让他身心放松,就连警惕性也慢慢放了下来。所以当“防风帐”表示他们只知道乔纳森集团找自己做了评估项目,却对后来林泉和乔纳森集团签订的酬金合约一无所知的时候,乔恩赐反应了好长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而现在,当时J·Adams私下里跟乔恩赐说的话被于泽阳说了出来,甚至声音和语气都和当时J·Adams的一模一样,乔恩赐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了。
“你就是J·Adams?”
于泽阳装腔作势地微一欠身,姿态上像是行了个法式礼,神色间却满是嘲讽和算计。“卞庄我众多小爱好中的一个,怎么样?级别不低吧?我兄弟临走之前可是跟我说好了的,要我帮着照应照应他家媳妇儿——弟弟照应嫂子那可不就是天经地义的嘛,林泉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责无旁贷。”
乔恩赐闭了闭眼。有些意外的,明白了这件事之后乔恩赐并没有像以前那样怒火中烧,而是油然而生一种终于尘埃落定的脱力感。他笑了一下,不咸不淡道:“弟弟照应嫂子?我只听说过你们有句古话叫’好吃不过饺子,好玩不过嫂子‘。”
于泽阳发出了一阵怪异的笑声,像是抽了风,停下来之后才终于喘着气、一手扶着墙一手顺着自己胸口颤抖着声音说:“你跟哪儿学的普通话?刘老根大舞台吗?”
乔恩赐冷眼看着他。于泽阳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自己被冷漠对待了,依然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顺过气儿来之后才擦了擦眼角说:“这话是不错,但不是针对所有人的。可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了。”
于泽阳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儿,乔恩赐眯了眯眼,知道他说的是林泉曾身为自己的准姐夫这件事。
“直话直说吧,你来找我是干嘛来的。估计也不是专门来恶心我一顿的吧,我想你也没那么闲。”
“当然没那么闲,”于泽阳很自来熟地拉了张自己在乔恩赐的床边坐了下来。“我可是收到消息了,现在你倒霉,不用多久以后你爸就要倒霉了。你们公司的董事会正磨刀霍霍打算拿他开刀了吧?”
“你消息倒是灵通。”乔恩赐斜睨了于泽阳一眼,“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个什么身份?虽然没调查过,不过应该也不简单吧。赵岁安他爸的事儿,你帮忙了没有?”
“哎哎哎,”于泽阳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制止了乔恩赐的问题集锦,“咱俩可别鸡同鸭讲的浪费时间啊,”他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腕上的球面手表,“tik-tok呢。据我推测吧,你爸现在情况这么危险,最简单的解决方法就是让你来给他背锅。只要你认罪,并且表明所有的犯罪行为都是你的个人行为,跟你们公司没关系,跟你爹妈更没关系,那么虽然你会从重处罚,但是你爸就安全了。是这样没错吧?”
乔恩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碧绿的眼中流露出些许玩味的神情。“猜得没错,不过我爸的律师过来跟我提的时候,我也向他提出了条件,你知道是什么吗?”
于泽阳挑了挑眉,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乔恩赐朝他一笑:“条件就是,先要找出是谁在‘防风帐’那边设计暗算了我。只有知道了我是怎么栽的,我才会考虑他们提出的建议。”
于泽阳眼神变了变。这倒是他没有想到的,而现在自己既然出现在了这里,无意中竟然就解决了乔恩赐向乔纳森提出的那个条件。但这并没有让于泽阳慌了神,他嗤笑了一声,翘起二郎腿对乔恩赐笑:“你不会真打算同意你爸的馊主意吧?你知道要是真的认罪了,你会是什么判决吗?”
乔恩赐耸了耸肩——他左臂打着固定,所以耸肩这个动作也只有右边肩膀能耸得起来了:“数罪并罚的话,大概两百多年吧,而且肯定不得假释,”他垂下了眼帘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神色中难免带上了一丝自嘲和阴郁,“也就只有监狱替我收尸了。”
于泽阳正牢牢盯着乔恩赐,他的神色变化毫无保留地落在了于泽阳眼里。于泽阳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声音略低了几度,却显得极有自信。
“乔纳森少爷就甘心这么暗无天日地等死了?”
乔恩赐哼了一声,再度抬起眼帘来瞥了瞥他。“那你知道如果我不认那些事,又会怎么判吗?大概七八十年,如果表现好的话可能减刑到五十年以内。我现在已经快三十岁了,七老八十的时候再把我放出来,跟一辈子都出不来有区别吗?也许还不如不放出来呢。”
他的分析很冷静。于泽阳感觉得到即使是现在,促使乔恩赐做决定的依据仍然是是否划算的理性思维,而非是否甘心的感性思维。于泽阳以前以J·Adams的身份和乔恩赐接触过一段时间,那时候的乔恩赐跟现在有着不小的差别,好像从西伯利亚特区被抓回来时候,经历了生死,反而让乔恩赐放下了很多东西。于泽阳心里有些波动,脑子里却依旧算计如初。他双眼明亮地看着乔恩赐说:“那如果我说,我可以给你第三种选择呢?”
乔恩赐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于泽阳的意思。于泽阳两条腿上下交换了一下,微抬下巴,用下巴尖儿遥指了指乔恩赐的左臂:“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这么提不起劲儿来,是因为如果你答应了你爸的要求,他一定会在你的治疗上多花心思;而如果你拒绝,就光凭监狱的那种屎一样的治疗和恢复条件,你的手臂就一定废了吧——你爸的律师是不是暗示过你这一点了?”
乔恩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于泽阳。而根本不用他回答,光从他的表情上于泽阳就已经判断出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了。于泽阳没心没肺地笑了出来,突然收起了自己翘着的二郎腿,蓦地逼近了床上的乔恩赐:“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其实你的手臂现在已经废了呢?”
刻意压低了的声音听上去诡谲而令人毛骨悚然。乔恩赐一瞬间瞪大了眼睛,不受控制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左臂。他知道自己的手臂状态很糟糕,在西伯利亚治疗的时候手臂就是受伤最严重的,现在每天每夜,疼痛依然折磨着自己,但是乔恩赐仍没有想到竟然已经治疗无望了么?
他抬起头来看了看于泽阳,想要从他脸上看出刚才他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可是现在乔恩赐自己心绪不稳,哪里有能力看穿别人,不被别人刺了心就已经求爷爷告奶奶了。于泽阳又退回了椅子上稳稳当当地坐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相不相信都随你,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提出的条件对你来说是最优厚的:在这个案子上,你只需要说实话。不需要你在这里多待,甚至连审判都不需要等,我可以直接带你走,安排你植入最好的义肢。”
乔恩赐大脑有些混乱。这种感觉倒是很像他最初被FDA的人带走的时候,脑子里一下反应不过来时的感觉。他知道自己需要时间来消化这些信息量,而于泽阳似乎也并没有逼迫他的意思:“你考虑考虑,反正我又不急,你爸这时候肯定比我还急。”
他好整以暇地摊了摊手站了起来,样子有些像是特大只的兔斯基。乔恩赐一直一言不发地盯着他的动作,直到于泽阳走到门口打算开门出去了,乔恩赐才突然开口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这时正是傍晚,如血的夕阳正从窗子透进病房里,被窗户的边缘切出了一条斜线,照在于泽阳身上仿佛将他穿着风衣的身子从肩膀开始斜斜切了一刀似的,黑色的风衣被泼上夕阳的红,有种不似人间的诡谲和超现实的感觉。
于泽阳回过头,斜切过来的夕阳正切到他颈骨,让乔恩赐一瞬间产生了一种这人已经被断头了的错觉。
“断了头”的于泽阳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让他看上去更加不像人类了。
“‘为什么?’你难道还听说过恶魔有什么处世之道吗?没有。只要让它看不爽的人倒透大霉,恶魔就高兴了。”
他又侧了侧脸,那白森森的牙齿也被夕阳笼了上,仿佛他唇齿间正在撕肉饮血一般。而于泽阳本人毫无所觉,只向乔恩赐眨了眨眼睛就离开了,留下乔恩赐自己在病房里,感受了一下冰冷的右手,和除了痛感之外毫无知觉的左手。
这一晚上他又想了很多。于泽阳最后说的那番话在别人听来大概语焉不详,但是乔恩赐一下子就明白他的意思了。对于林泉来说,乔恩赐固然是这件事情的主犯,但归根结底,乔纳森夫妇其实一个也跑不了。不管他们是为了开拓亚细亚市场也好,还是单纯为了报复林玉汝三十年前犯下的罪过也好,林泉都是无辜受害的。现在乔恩赐得到了惩罚,乔纳森夫妇却想独善其身,林泉丝毫不愿意放过。
但这并不像是林泉的意思。乔恩赐在一片黑暗中盯着天花板,心想现在姐姐乔碎玉和她的亲生父亲林玉汝依然在接受调查,林家和林氏制药虽然说不上是土崩瓦解,但处境也是危如累卵。比起不断报复加害自己的人,林泉的性子其实更偏向于先过好自己的日子。之前的放手一搏有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乔恩赐接二连三逼得他不得不反击,否则光是看林泉和赵岁安的婚后生活,其实不太看得出林泉有针对乔纳森这边的意思。
既然不是林泉的意思,那就是赵岁安在锱铢必较了…………乔恩赐突然想到他第一次见于泽阳的时候,在越野俱乐部里于泽阳那看似没心没肺却莫名精准地切入了自己对赵岁安若有似无的挑衅的场景。当时乔恩赐并没有把赵岁安旁边这个不太出众的Beta放在眼里,但现在想想,自己真是大意了。
无论是在对待林泉的问题上,还是在对待于泽阳的问题上。生而为Alpha的优越感蒙住了乔恩赐的眼睛,他这算是自食其果。现在的自己已经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筹码,供他选择的余地实在不多了。乔恩赐在黑暗中苦笑出声,视线也不由自主地落到了自己被牢牢固定着的左臂,疲倦却亢奋的大脑在此时已经整理出了他想要的逻辑通路。
首先乔恩赐想办法确认了自己的伤势。正如于泽阳所说,他的手臂现在状况非常糟糕,比起严重的粉碎性骨折,更要命的是在严寒的环境中被压迫而导致的神经坏死。想要通过治疗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是不可能的了,很有可能连最基本的提、拉、握这样的动作都没办法做,最坏的可能性就是最终截肢。乔恩赐很清楚,在无论如何自己都只能坐牢了的情况下,乔纳森就算再怎么样努力,都无法为自己提供最好的治疗。
更何况……乔恩赐回忆了一下于泽阳跟自己说这番话时的情形,甚至回忆了一下他和于泽阳、包括跟那个假扮成J·Adams的于泽阳之间所有能想起来的交流。他开始不相信于泽阳所说的那个愿意帮他植入义肢的原因,或者说不是不相信,而是觉得于泽阳还有什么没说。
林泉、于泽阳,都不是Alpha却都惊人的难缠。乔恩赐已经因为轻视了林泉而栽了个大跟头,同样的坑他绝不能再跌第二次。
他同意了于泽阳提出的要求,向办案探员将乔纳森本人和这件事情的关系如实陈述了出来。乔纳森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真是可想而知,乔恩赐也通过他的律师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自从入院到现在,乔纳森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乔恩赐,乔恩赐本以为自己的举动能让父亲起码过来跟自己吵一架,谁知还没等到他得知父亲的反应,于泽阳就快手快脚地把自己给带走了。
而且不是带到别的地方,是直接又送回了亚细亚。
于泽阳带着乔恩赐回到亚细亚接受了新的治疗。本来医生团队还做了治疗方案,但是看到乔恩赐的情况之后他们就直接建议截肢了,再拖下去只能越来越糟糕,乔恩赐倒是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他想还真是报应。
于泽阳没有食言。他找了不止一家矫形器设备公司来给乔恩赐制定植入和复健方案,从中挑选了一家最合适的。等到乔恩赐能够较为自如地使用义肢了,距离他被带离美联邦、来到亚细亚也已经过去了大概半年的时间。在这之中于泽阳一直都表现得不慌不忙,乔恩赐完全猜不透他到底有什么意图,直到他结束了第二阶段复健的这一天,于泽阳兴趣盎然地看着他用义肢拿着一颗苹果,另一只手拿了把水果刀,两只手巧妙地配合着,于泽阳看得十分满意。
“不错嘛,不愧是我看上的假肢。”于泽阳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没心没肺样儿。这种人乔恩赐以前从没接触过,看上去一副混不吝的架势,其实恨不得全身长着感应器,眼睛毒得要命,哪里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偏偏还是出身那个著名的亚裔金融豪门——没错,半年过去了,乔恩赐也已经搞清楚了这人是个无论在亚细亚还是在美联邦都很惹不起的人物。
乔恩赐看不透他。
“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我扔回大牢里?”乔恩赐不紧不慢地削着苹果,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巧的是这时候也正好是傍晚,与半年以前一样如血的夕阳,只不过这时候不止是笼在于泽阳一个人身上了,他们俩都坐在疗养院的花园里,要是忽略了乔恩赐身上穿的病号服的话,这情形还挺像是两个贵族公子哥儿来了兴致在喝下午茶呢。
于泽阳正端着茶杯在喝,闻言差点没把刚喝到口中的玛奇朵喷出来——他就喜欢这种又甜又腻的食物,无论是吃的还是喝的,甜到发腻的马卡龙也是于泽阳的挚爱。乔恩赐有一回看到他就着一份加了很多枫糖浆的奶茶烧仙草吃着一盒五颜六色的马卡龙,吃相极为幸福。被那幸福的吃相所吸引,乔恩赐也拿了一块马卡龙放到嘴里,结果几乎甜得无法下咽。手忙脚乱地抢过那杯奶茶烧仙草来顺顺气润润嗓子,又被甜得两眼一阵发黑。
于泽阳幸灾乐祸地狂笑起来,那笑声听上去像是一打尖叫鸡被人一屁股坐了上去。乔恩赐一边呛咳一边质疑于泽阳这样为什么还不会得糖尿病,于泽阳拿过那杯被乔恩赐洒了一半的奶茶烧仙草,极为惋惜地叹了口气,然后继续以幸福的表情喝了起来。
“没有被温柔地杀死的觉悟,就没有资格说自己热爱甜食。”于泽阳大言不惭。
而这一次被甜腻的饮品呛到咳嗽的终于换成于泽阳了。他一边顺着气一边扯过纸巾来擦手,似哭似笑的表情让人搞不清楚他听了乔恩赐的问题之后到底算是个什么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于泽阳才缓过来,缓过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嘲笑乔恩赐:“你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
乔恩赐哑然,甚至有点想揍人。
“我花那么大工夫把你从取保候审的状态里直接提溜出来,又伺候着你装上义肢,供着你复健,最后再把你扔回号子里——我说乔纳森少爷,究竟你智障还是我智障啊?”
乔恩赐没有说话。于泽阳说的他当然都明白,但就是因为明白,才无法打消乔恩赐的顾虑。他越是摸不清于泽阳的意图就越是心焦,就好像是被美女蛇豢养起来的食物,虽然好吃好喝的养着,但不知哪一天就会被吞入蛇腹。这种明知死亡的压迫感能生生将人逼疯,好在乔恩赐本来就是心智强悍的人,这半年的“豢养”没把他逼疯,倒是让现在这个已经与义肢融为一体的他求生欲变得更强了。
于泽阳拿过了自己的手机捣鼓了几下,然后在夕阳中投影出了一副3D效果图。
乔恩赐眯了眯眼睛朝那效果图看过去。那是一张建筑图,看上去像是个规模不小的中心商务区,这张图在乔恩赐看来有些奇怪,它似乎示意着这个中心商务区是隔离于外界环境的。他将疑惑的眼神投向了于泽阳,于泽阳显然也明白他在纳闷什么。
“这玩意儿可不光是中心商务区,里面还包括了几个不同项目的运动场馆,另外还有综合型银行,总共占地面积将近二十万方。”
乔恩赐听得有些呆了。无论是在美联邦还是在亚细亚,中心商务区都不是罕见的项目。但是要建设一个二十万方的巨型中心商务区,主要的问题是有这么大地皮的地方根本不会有足够的消费人群支撑得起这样一个中心商务区,而能支撑得起这么大的中心商务区的地方,至少也要是中等发达城市的市中心,那种地方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的地皮。
“嘿嘿,傻了吧!”于泽阳神气活现地笑着,还伸手十分不尊重地拍了拍乔恩赐惊愕的脸。“就像你看到的那样,这玩意儿不光大,整体还都是用防辐射材料建造的,这回我们家可是斥资巨大啊。”
“你们家要建这种东西?”乔恩赐不敢相信地问。于泽阳胸有成竹:“你知道它建在哪儿吗?”
乔恩赐摇了摇头。于泽阳煞有其事道:“建在你把你自己给炸残了的地方。”
乔恩赐呆住了。他微微张着嘴,脑子里却已经明白了过来。
为什么中心商务区里还要包含运动场馆?为什么会有综合型银行?为什么需要用到防辐射材料?这是于家要建立在别金斯克的一个全新的项目,而中心商务区恐怕只是附带的,真正的主角就是那个综合性银行。
“你大概不知道,赵岁安的那个矿场我们家是有股份的,而且前期融资都是我们家做的。现在那边真的开发出了可燃冰,而且资源非常丰富,别金斯克一下子就变成了大肥羊。这个时代缺的就是资源,我们坐拥一个这么大的金饽饽,哪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于泽阳翘起唇角,满脸意气风发的自信。乔恩赐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甚至猜到了于泽阳把自己拽过来的原因,只不过他仍然不敢相信。
“你该不会缺人手缺到了要拉我入伙的地步了吧?”
“你知道我现在缺人缺到什么地步了吗!自从这个项目的风声放出去之后,要进资的、要融资的、还有连建筑都不放过的,每天都能绕赤道三周。这个项目是我主持的,我手下本来就没什么人,现在每天每天的这是要愁死我啊!”
乔恩赐更不能理解了。既然这是于泽阳自己的项目,那他怎么会放心自己去帮手呢?
而仿佛看穿了乔恩赐的疑惑,于泽阳瞥了他一眼,又端起那杯显然已经凉了的玛奇朵喝了一口。
“这有什么奇怪的。”于泽阳清了清嗓子。“咱俩不光相处过,也合作过,虽然不是以我现在这个身份。你那时候表现得是比较蠢,但那主要是因为我的演技太过精湛、本领太过高超,不是你的问题,而是我太优秀。”
他先大言不惭地将自己夸了一通,直到乔恩赐听得从面有菜色都快变成了印堂发黑了,于泽阳才终于停下了自吹自擂,继续道:“所以我对你的能力很了解,你也去过别金斯克,要说合适,你确实是相当合适的。除了你之外,合适的就是我手下的第一大得力干将了,可我要是把他送过去,每年我得给多少额外补贴?我还各种不方便,那可是我用惯了的助理,不能随便外派的。”
“你嘛,就不存在这种问题了。非法劳工一个,我想怎么克扣工资就怎么克扣工资,也不怕你跑掉。现在别金斯克那种地方进出都查的很严,你这种在当地有前科的,没有我本人的照拂你肯定是进不去也出不来,我大可以放心大胆地把你放在那儿克扣工钱。”
乔恩赐被他气笑了。“你还真是放心大胆啊。我要是再炸一次,你大概就能真正理解‘得不偿失’这个词的含义了。”
“省省吧啊。在我这土生土长的京城人面前搬弄普通话?你脑子没病吧?”于泽阳根本不把乔恩赐的威胁放在心上。他此时的眼神极为精明、意有所指、似笑非笑,让一旁紧盯着他看的乔恩赐呼吸顿时一窒。
“你当初,根本就没想要杀了谁,甚至是伤了谁吧?”
乔恩赐的眼神顿时沉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听着于泽阳自顾自地往下说。
“那时候你用假的放射性物质骗赵岁安,并不是因为你带不来真的。你放进矿场的设备里面的根本就是真的铯,是你千里迢迢从美联邦带过去的。你既然带过去了,证明你当时是有心杀人的,但你最终没那么做,是因为你临了了却打消了那个念头。”
“你以为去那儿把你揪出来的人会是林泉,没想到赵岁安根本就没让他去。我兄弟把他媳妇儿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没见到林泉,你那口气儿也就懒得往上接了。没错吧?做出这种事往往都是一念之间,你的那一念,在看到赵岁安的时候就断了。”
乔恩赐笑了。夕阳的血色已经晕上了他们两个人,就像是两人的血染红了瓷白的小石台、碧绿的草坪,渗在了一起。
“你对了一半。其实就算是林泉,我也没想要杀了。没意思了。”
他懒懒地说了这么一句,于泽阳就已经全明白了。林泉的存在对于乔恩赐来说一直都太过复杂,他被这个特殊的Omega所吸引,却又因为这个Omega践踏了自己引以为豪的Alpha的尊严而对其恨之入骨。两厢撕扯之间乔恩赐的心慢慢变成了恶魔,然而最终他发现不管是AO之间本能地生殖吸引力,还是Alpha引以为豪的尊严,很多时候都根本不能作数、不值一提。
失去了生育能力的Omega不远万里来到Alpha爱人的身边,仍然强大、甚至身边长期存在着其他Omega的Alpha爱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自己不能生育、不再是个完整Omega的残破的妻子。当时的乔恩赐来到别金斯克的第二天就根据当地人的指引找到了赵岁安和林泉,两人正要去吃晚餐,同样裹得像熊一样的两个人在街边为了晚上吃什么而讨论着,没说两句就亲吻在了一起。
而乔恩赐就在街角。突然间他感觉到长久以来自己纠结的一切,因为生育、背叛、尊严而导致的报复,都毫无意义了。真正的人类不应该为这些而活。
于泽阳早就看透他了,在得知他真的带去了放射性物质的时候,就完全明白了他的心态。相对弱势的Beta在洞察Alpha的心态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从那时候起,乔恩赐这个人在于泽阳面前就毫无威胁了。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向来胆大包天的于泽阳滋生了要好好利用乔恩赐这个人力资源的心思。他打听了乔恩赐的伤势状况,在知道了他很可能要截肢的时候,于泽阳的心里就已经构架出了一个完整的计划。他知道乔恩赐现在已经翻不出什么浪来了,但即使如此,为了万无一失,他还是在乔恩赐的义肢里秘密安装了追踪和控制系统。
“确实挺没意思的。”于泽阳咧嘴一笑,“你还想在我面前装狠充毒?嘁、”他不屑地摆了摆手,“你充其量是个张牙舞爪的小恶魔,至于大魔头嘛……”
于泽阳侧了侧脸,夕阳再次映在了他的脸上。就像半年前一样,那白森森的牙齿被夕阳笼了上,仿佛他唇齿间正在撕肉饮血一般。
这才是真正的大魔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