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因缘一音符》青青的柚子

28、第二十八章

　　几个月以后……
　　托马斯发泄般的将厚厚一摞乐谱重重的丢在桌子上，放下琴盒，整个人呈大字一头栽倒在床上，一手盖在眼睛上，疲惫的长出了一口气。
　　虽然肌肉都放松了，但心脏却像上足了发条般高速的跳动着。一想到这几天来的争吵，托马斯就觉得心脏变成了不断膨胀的气球，闷的胸疼，干脆一翻身把自己埋进了几天没叠的被子里。
　　三天以前，奥罗拉乐团接到了来自遥远中国的一份演出邀请。位于上海的艺术中心邀请奥罗拉乐团的乐手，BBC的音乐节目主持人和剑桥大学的艺术教授，一同来中国合作演出东西方的经典乐曲。向来乐于挑战的奥罗拉乐团欣然接受了这份邀请，然而在演出的具体方式上，托马斯却和尼古拉斯发生了巨大的分歧。
　　中国方面希望奥罗拉乐团能够选择几首中国的乐曲来演奏，作为最后的演出彩蛋，但让众位首席们为难的是，中方提供的中国乐曲名单里，没有一首是他们了解和熟悉的。
　　在商量了两天后，奥罗拉的首席们勉强圈定了三首中国作曲家的作品。但随即，针对其中颇有难度的名为《凤阳花鼓》的曲子究竟该如何演出，负责敲定最终结果的尼古拉斯和托马斯却提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方案。
　　尼古拉斯在问过伊菡的意见后，认为这首曲子原本的演出乐器是极富中国特色的唢呐，仅仅凭借奥罗拉现有的乐器资源，是难以改编和演奏出这首曲子的神韵的。既然如此，不如效仿当年的和英剧《HH》合作的那场音乐会，在演出中加入舞蹈或其他的表演元素来协助诠释乐曲。
　　而作为乐团技术担当的托马斯却坚决不同意尼古拉斯的方案。他认为，对于这首曲子，即使是相对算是了解中国文化的他也难以顺利诠释乐曲中的感情，以己度人，托马斯并不认为尼古拉斯能顺利找到符合他方案的其他艺术家来协助演出，更何况即使找到了合适的艺术家，要将新的表演形式和乐队的演出融为一体，也绝非易事。因此，托马斯认为，还不如抓紧时间训练，努力提高整个奥罗拉演出技巧才是正道。
　　尼古拉斯和托马斯各执己见，谁也不肯相让，刚开始时两人还都克制着自己，知道压低了声音保持风度。然而现在，两人却仿佛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撸起了袖子，恶狠狠的瞪着对方，一幅随时准备把手里的乐谱或者水杯或者别的什么东西糊到对方脸上去的模样。而奥罗拉的其他几位首席看着激烈争吵中的首席小提琴和艺术总监，面面相觑。要论对中国文化的了解，他们自认谁都比不上尼古拉斯和托马斯，现在根本插不上嘴。因此，作为兼职活动执行经理的首席长笛简率先表态：“合作演出的事项还有很多，具体的演出形式就交给尼克和汤姆来决定吧，我先去和乔恩（奥罗拉乐团CEO）谈谈。”
　　随着简的离开，作为首席双簧管的艾伯特莫名感到肩上一沉。从他的角度，他觉得托马斯的担忧是很有道理的。虽然奥罗拉善于迎接挑战，但懂得审视自己，量力而行也是非常重要的。
　　不过尼古拉斯那样坚持，也应该有他的道理。话说他女朋友不就是来自中国的乐手么，要不问问伊伊的意见？艾伯特想想，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他毫不怀疑，伊菡肯定是站在尼古拉斯那边的。说不定现在尼古拉斯提出的方案里，就有伊菡的建议。
　　尼古拉斯和托马斯的争执，直到两天后，简和奥罗拉的CEO乔恩谈妥了和剑桥大学、南岸艺术中心以及BBC的合作方案，依然没有结果。尼古拉斯和托马斯谁也没能说服谁，反而都更加的固执自己的方案。其他的首席们纵使已经被他两吵的头大了一圈，却也大都只能和简一样闭口不谈自己的想法，保持中立。在他们看来，这两个方案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奥罗拉需要面对的挑战都一样艰难。
　　唯一例外的是首席小号手加尔，他更加支持托马斯的想法。作为管乐手，听罢原版的《凤阳花鼓》，加尔直接的对尼古拉斯说：“这种中国乐器的声音，我们是根本无法模仿出来的。而更大的难点在于，要诠释这首乐曲中的情感，我们现有的演出技巧是远远不够的。不管最后选择怎样的演出形式，我们都必须提高奥罗拉的演出技术。尼克，演出技术的提高，本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尼古拉斯的心情跌到了谷底。他同样清楚现在留给奥罗拉的时间已经非常紧张了，然而他和托马斯却固执的谁也不肯让步，原本为了方便工作而和托马斯住在一起的决定此刻无异于噩梦——因为他两即使回到住处也无法好好的休息，依然在争吵着。因此，素来注重仪表的他，竟已两天没有刮过胡子，下巴铁青一片。他摇摇头，试图让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一些，太阳穴上的血管快递的跳动着，脑中仿佛有谁在尖叫，搅的脑仁钻心的疼：“加尔，正因为现在的我们无法诠释这首乐曲，所以才需要别的艺术家的帮助。”他再一次重复这句他已经说了不下百次的话。
　　“可是你能找到合适的艺术家吗？能顺利度过磨合期吗？”托马斯同样也用了这句说过百次的疑问毫不客气的回敬了尼古拉斯。两天的争执几乎耗尽了他的全部精力，原本就被伊菡形容为“稻草堆”般的头发此刻更加凌乱，油腻腻的仿佛几天都不曾清洗，乱糟糟的垂在脸旁，活似《哈利波特》中那位著名的油头斯内普教授。他双手抱在一起，试图借此挺直了背，嘶哑着嗓音毫不客气的道，“尼克，没有过硬的技术，我们什么也做不到。”
　　尼古拉斯捂住嘴咳嗽了几声，充满了红血丝的眼睛瞪着托马斯，有气无力的道：“托马斯，南岸艺术中心汇聚了那样多的艺术家，为什么你就肯定找不到合适的人呢？”
　　“因为我们的时间不够。”托马斯冷静的回答道，同尼古拉斯一样通红的眼睛再看不出半点昔日的温柔和性感，反倒透露出满满的执拗，近乎偏执。倘若此刻顾青予在场，定会惊恐的发现此刻托马斯的眼神像极了那位古尔德家最著名的钢琴天才格伦古尔德。“我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南岸艺术中心的艺术家们是怎样的水平，我心里有数。你要从那里寻找合适的艺术家，无异于沙海淘金。”
　　尼古拉斯没有再回答。托马斯只听到他原本的咳嗽声越来越剧烈，捂着嘴弓起脊椎，肩膀抖动着，仿佛要将肺都咳出来。托马斯愣了一下，起身去到了杯水，然而他刚刚转过身，就看到尼古拉斯整个人宛若一滩融化了的黄油，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托马斯手中的水杯啪的一声落到了地上，同时响起的还有众人的惊呼：“尼古拉斯！”
　　离尼古拉斯最近的简率先反应过来，立刻将手上的乐谱一扔，扶住了身边的尼古拉斯，将他放平在了地板上，扭头召唤了奥罗拉的御用医生——同时拥有双簧管和医生两个学位的艾伯特。
　　艾伯特捧住尼古拉斯的脸，异样的高温立刻让他皱紧了眉头。轻拍了尼古拉斯的脸颊几下，同时不断呼唤着尼古拉斯的名字，见他没有反应，艾伯特赶忙俯下身去，将尼古拉斯的衬衣胸膛以上全部解开，一手拖住尼古拉斯的下巴向上微微抬起：“尼克需要去医院！”他抬头扫了一圈身边的乐手们，果断的决定，“奥利弗，你去开车，阿尔，你和我一起来把尼克搬到奥利弗的车上去。”
　　“好！”众人立刻过来帮忙。一片混乱中，艾伯特扭头问仿佛瞬间成为了雕塑的托马斯：“托马斯，尼克这两天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抬眼见托马斯仍傻傻的站在那里发呆，不由提高了声调：“托马斯！”
　　“啊？”托马斯终于像是被惊醒了一般，用力摇摇头：“没有，他只是时不时有些咳嗽。”一边说着，一边手忙脚乱的奔过来，差点被地板上的水渍滑到。简无奈的看着比往常更加笨手笨脚，几乎快要同手同脚走路的托马斯，深深叹了口气，拉住他：“汤姆，你就别添乱了，先把地板打扫了再说吧。”
　　排练显然是泡汤了。简解散了乐手们，想了想，掏出手机，给伊菡打了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