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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忆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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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老狐狸修补敖明的元神少说也要耗上五六个时辰,自他病了,这妖界的一众政务便一直由我掌管。我去了南海不过一日,这案上的折子竟已经积起来了。
妖界太平,不似人间有着许多的天灾人祸,这政务处理起来还算轻巧。不过两个时辰,我便将这折子批复完了。若说长生不老有什么不好,那便是有些时候实在是太过于闲了!都说仙人逍遥,优哉游哉。可依我看,不过是因为活得太久,可做的事太少,所以做什么都慢一些打发时光罢了。
我这正思量着找些什么事来做,这“事”便自己送上门来了。三百年前,一株长在我宫中的腊梅终于修成了人形,她终日穿着一身红衣,在额间点着一朵盛开的梅花,娇艳无比,所到之处便飘起一阵梅香,久久不散。
她一直在我宫中修行,初成人型之时我便叫她管理我与石斋的一众事宜,她倒真是个伶俐的,行事麻利甚合我心意,只可惜好景不长,偏偏被那老狐狸看中了。好说歹说将她求了去做他的贴身侍女。自那以后,他便带着她出出席六界大小宴饮,为她赐名玉骨。
一百年前,他照例带着玉骨去冥界赴宴,我也不知这宴席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只是玉骨并未跟着老狐狸一同回来。可一个月后,冥界太子嘲风抱着气息奄奄的玉骨进了百花宫,老狐狸不眠不休地忙活了半个月才将玉骨救回来。
玉骨本为花妖,根骨本就弱,在灵气充沛的地方尚可继续修行,可冥界那个地方怨气慎重,嘲风又掌六界轮回。她一个花妖根本承受不起,当年老狐狸见两人情投意合,便成全了他们,只是没想到差点害玉骨丢了性命。
自那次大劫,玉骨的修为算是废了,又成了我园中的一束梅花,她每年都潜心修行,只为在嘲风来的那日化为人形与他相守一日,嘲风身上积攒了多年来入轮回的鬼魂身上的怨气,这一日的相处便可耗尽玉骨这一年的修为,可她不悔。
虽说玉骨心甘情愿,可自她栽入我园中已九百年有余,待她活到千年之时,如若依旧不成人形那一道天劫她是无论如何也度不过去。再娇艳的梅花在天雷面前也不堪一击。如若从现在开始她潜心修炼,也许她还来得及救自己一命。正巧今日无事,嘲风也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便将这事管上一管。
我隐了身形,回了趟与石斋换了身正式点的衣裳,出来的时候,顺手给玉骨下了个昏睡咒。
当年嘲风拥着玉骨在我园中赏花,那画面好看的叫我晃了眼。今日再见到他,他脸色十分的苍白。他自知身上所带的怨气过重,对玉骨不利,所以每次来之前,他都会到黄泉中浸上一日,叫黄泉中的冤魂将自己身上的怨气食去大半,但同时也是对他自己的一次重创。
他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个礼,心不在焉地陪我聊了两句,眼神不时地瞟向窗外。我对着门外的侍女吩咐道:“去将我院子里埋得好酒启出来,今日我要与嘲风公子畅饮一番。”
他一脸疑惑的看着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我命人在园里的梧桐树下摆了桌酒菜,引他到树下,那是张矮桌,我未叫人布置坐席,我俩均席地而坐,我拿着酒杯靠着树身道:“这酒还是当年玉骨刚刚化作人形时在我园中埋下的,统共埋了5坛,说是为日后狐王和我成亲预备的,到现在已经三百年了,这事还没个影,不如就着今日的事先喝上一坛。”
嘲风喝了一口酒,看着那个酒坛子笑道:“这一缸酒足有半人多高,也不知她预备了多少个人的量?”
我一边喝着酒一边道:“玉骨心地善良,又单纯的很,总是只想着现在,不去想那以后的岁月。其实你们的事,本不该我来管,可时至今日,我不能再坐视不理,她若再不抽身潜心修炼,只怕大限将至了。”
嘲风皱了皱眉,问道:“晚辈愚钝,还请您明示。”
“嘲风,你是冥界太子,生来便先人一步。可妖不同,世间万物皆可成妖,可这过程要经历多少艰辛,经过多少年的修炼。可老天不公,在妖千岁之时,便要渡天劫。渡得了,那从此以后便可无忧无虑潜心修炼。”
“那若是渡不了呢?”他急切地问道
“渡不了?”我将杯中酒饮尽“那便尘归尘,土归土,消散在这青山绿水之间 。”
嘲风这个人在六界之中风评甚好,身为冥界的太子,从不倨傲,待人彬彬有礼,样貌也俊美。各界旺族都想着将自家女儿嫁与他,都被他以年纪尚轻无心嫁娶为由拒绝了,也不知玉骨如何叫他动了心。
自我说完那番话,他便没再言语,只一杯杯地喝着闷酒,眼看着桌上的两壶酒都见了底,我站起身来拿起酒提将已经空了的酒壶注满,直接递给了他,他接过去连酒杯都免了,径自就着酒壶喝了起来。我捏着另一壶酒坐下,自斟自饮,过了一会,他缓缓道:“您可知,我与玉骨是如何相识的吗?”
我摇摇头。他将又一次被他喝空了的酒壶丢在一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酒缸旁边,拿起酒提,舀了慢慢一提酒喝下去,道:“一百年前,我二弟的孩子出世了,这是我父亲的第一个孙儿,他欢喜的很,大宴六界。我是冥界太子,这招待客人的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我的头上,当时玉骨是随狐王一同来的,她的衣着气度哪里像个侍女?我以为她是狐王宠爱的侍妾便未给她安排客房。那日狐王与我父亲聊得甚欢,饮了不少酒她一直在身旁伺候着服侍他睡下后从屋子中退出来却发现自己无处可去,找了掌事女官去问,掌事女官翻遍了簿子也没找到她的住所,于是便领了她来见我。”
我问道:“你父亲宫中的掌事女官定是个伶俐的人,怎的连这点小事都要回你?”
他答道:“说来也巧。也不知怎的来了这么些人,我父亲宫中的客房竟是一间不剩了,她是狐王带来的,这掌事女官也不敢随便安排,这才领了她来回我。”
嘲风醉得厉害,我施法变了架贵妃榻出来,叫他躺下。他躺倒在贵妃榻上接着说道:“那日我也乏了,只想着快些休息,问明了她的身份后,我便将她带到了我府上,择了间上房供她休息。您也知道,我掌管六界轮回,这宅子便是邻着黄泉而建。天将亮时,我隐约听见黄泉旁有响动,便急忙去查看,您猜,我见到了怎样一副景象?”
我答道:“莫不是美人在黄泉之上翩翩起舞,叫你看了之后被迷得神魂颠倒?”
他哈哈笑道:“您说的可是半点边都沾不上。我到黄泉边时,她正给奈何桥上的游魂故事呢,据说是精彩的很,我离着老远便能听见叫好声。”
“哦?在我跟前的时候,她可没这么有趣。想是那些年跟着老狐狸,学了些他的为人谈吐。”我有些好奇地问道:“她都讲了些什么啊?能引得众人捧场。”
他翻身斜倚在榻上看着我道:“当然是您与狐王的事啊!说起来不过是些生活琐事,可架不住您与狐王的名声响啊,别说那些游魂了,就连孟婆也听得津津有味的。”
我抽了抽嘴角道:“这个没良心的。”
“再后来,这奈何桥旁的游魂越来越多,我便命人将他们都压入了轮回。这个傻丫头,一开始都没有注意到我,还叨咕着‘怎么人越来越少啊?’待我走到她面前,她才反应过来。我本怕她心中不悦,想上前解释一番,可她只是对我粲然一笑,施了一礼便要转身离去。我看着天已经大亮了,便叫住了她道‘天已亮了,姑娘不去伺候狐王梳洗吗?’她笑道‘殿下不知,这狐王向来都是自己梳洗,穿戴好前从不叫人近身。再者,昨日喝了那么多的酒,今日指不定要睡到什么时候,我的时间充裕的很。殿下今日可有空?’我回道‘今日尚有诸多事务需要我去打理,怕是抽不开身,不知姑娘有何事?’她瘪了瘪嘴道‘自然是想请你带我转转了,罢了,我再等几日便是。’她说完冲着我摆了摆手回房去了,我一个人在桥上琢磨了许久,也没想出她到底是何用意。”
我拿起筷子一边拨弄盘中的蛋饺一边道:“玉骨对谁都是冷冰冰的,竟能主动邀你玩乐,我看她怕是早就看上你了。”
他有些羞涩,只是低头一笑对此不知可否,接着说道“狐王在冥界待了足有半个月,玉骨虽说是狐王的贴身侍女,可也没见她在一旁伺候,倒是天天拉着我逛这逛那的。后来,狐王竟独自离开了,只留她一人在这,于是她便一直和我待在一起。”
嘲风的声音断断续续,越来越低,终于头一沉靠在贵妃榻上睡了过去,其实之后的故事即便他不说,也已经明了了,佳人有意,于是日日夜夜常伴左右,为他温酒拭剑,红袖添香。终于日久生情,可造化弄人,却都不肯放手,最终落到了这样的境地。
许是敖明的元神已修补完了,老狐狸到院子里来寻我,我的酒量虽然比嘲风好些,可也浑身瘫软了,老狐狸将我抱起来,想将我送回寝宫,我闹着要去沐浴,他犟不过我只得依了。泡在池子里的时候,老狐狸为我讲了余下的故事:玉骨对嘲风可谓一见钟情,求着老狐狸多在冥界留上几日,一晃过了近半个月,他急着回妖界处理政事,便将玉骨独自留在了冥界,他知道冥界的怨气对妖伤害极大,便留了瓶固本丸给她。这药难得,只够玉骨待上一个月,可一个月后玉骨被嘲风匆匆带回妖界时却险些魂飞魄散。后来,他想了许久才想到,嘲风掌六界轮回,身上的怨气极重,玉骨日日与他待在一起,连固本丸也没能保住她。
我撑住隐隐作痛的头,叹了口气道:“那样聪慧的一个人,到底还是为情所累。”
老狐狸坐在池边,将我的头靠在他的腿上,一边揉一边轻声道:“你还不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