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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057 遗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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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季不方便直接进去,便守在廊下等候。少倾,就见吕雉失魂落魄地出来,他赶紧上前。
“我父亲,他不在家里”,见到刘季,吕雉再克制不住,闷声哭起来。
她哭得克制而压抑,但她的表情是那么伤心痛苦,整个人看上去格外脆弱。刘季小心翼翼抱住她,用手轻抚她的背部,希望能减轻压在她心里的悲痛。
她低下头拉着刘季,哽咽道:“我母亲在里面,好不容易才睡着,不能吵她。”
刘季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们去找大哥和小妹,他们在外面。”
吕雉默默点头,跟着刘季往外走去。见到吕泽,刘季把吕雉心里想问的话代为问出来。吕泽和吕媭相互答着,将吕太公从生病到去世这两个多月发生的事一件件说出来。吕雉在一旁垂泪听着,听到伤心处,便忍不住抱着吕媭闷头嚎哭。看着哭成泪人的两个妹妹,吕泽也忍不住几番落泪,兄妹三人一起承受失去父亲的痛苦。
旁边的樊哙和刘季,也是双眼通红,泪珠滚滚。尤其是刘季,一想起吕太公对他的好,而他自己还未来得及有任何回报,便心酸难忍。
吕太公是七月初一凌晨去世的,因天气酷热,灵柩在家停了三天,请巫师连做三天三夜的法事,便送上山安葬了。下葬的时候,四个子女里只有长子和次女在身边,他最疼爱的长女吕雉和次子吕释之,还有孙辈里他最看重的长孙吕台统统不在。直到昨日头七,吕台才和韩信一起回来,刚好赶上祭礼。
吕雉换好孝衣,吕泽便陪着她和刘季动身去往墓茔。大肚子的吕媭哭喊着要一同去,但被樊哙哄着劝着拦住了。
吕太公的长眠地选在吕家大宅后的高山上,从吕宅后门出去,穿过小溪,沿着新砍出来的小路往山上走。一路上不停有人担着土挑着石块上下山,这些正是吕家的奴仆护卫还有附近的乡邻。吕太公猝然病逝,生前并未来得及修墓,仓促下葬后,吕泽只好让人先围着墓修一道简单的坟冢,然后再慢慢往旁边扩建祭祀台和墓阶。
“媭儿出嫁那日,晚上我陪着父亲在后院散心。父亲突然就指着这片山,说他死后就睡在这里。他后来又跟母亲说这里背山面水,既高阔又幽静,是个好去处。而且这边正对着家里的大宅,他可以时时看护着我们,陪着我们。”
吕泽一面在前面走,一面慢慢说。吕雉静静听着,只觉得心里有刀狠狠划过,痛到不能呼吸。她脚步虚浮,每走一步身体都在晃动,刘季紧紧跟在她后面,不时用手扶住她。
经过一个池塘,再往上走,在松树林中间,有一大片空阔地。那里有许多人正在埋头干活,看上去忙碌又热闹。很显然,这片新辟出来的空地就是吕太公坟冢所在,中间新土堆起来的高高的土包,让人不敢认真去望去想。
两个年轻人从人群里走出来,站到吕雉面前,“姑姑”,他们齐声喊道。
吕雉一看竟是好久不见的吕台和先她而回的韩信,见韩信同吕台穿着一样的孝衣,吕雉愣了一下。
“祖父就在那边,台儿陪姑姑过去”,吕台轻轻扶过吕雉的手臂。
在吕台的搀扶下,吕雉拖着无力的双腿一步步走到墓前。
“故显考吕公讳文老大人之墓”见到墓碑上篆刻的几个大字,吕雉扑上去,整个人瘫软在地。
“父亲,不孝女娥姁回来了,您快睁眼看看我啊!”
“娥姁错了,娥姁应该留在家里陪着父亲。父亲,您应一声,别再生娥姁的气了,娥姁真的知道错了···”
她抱着碑石,仿佛那块冰冷坚硬的大石头就是自己敬爱的老父亲。她一声声哭诉着,周围干活的人都停了下来,听她说着那些吕太公再也听不到的话。
“我知道您是在故意吓唬我,您怕我不愿意成亲,不回家,所以就和大哥小妹一起骗我。我答应您,我嫁给刘季,我们明天就成亲,您赶紧出来见我好不好?你看,刘季也来了,您不是喜欢他吗?您快出来见他呀。”
“父亲,您出来,快出来,女儿回家了,女儿再也不乱跑了····”
吕台拉了她好几次,试图劝她起来,但她都仿佛没听见。她被噩耗震住,沉浸在巨大的悲伤里,不能自拔。
刘季二十岁的时候丧母,这种痛苦他是深刻体会过的,所以他十分理解吕雉此刻的心情。
“随你姑姑去吧,她在家就没敢放声哭,强压在心里也不好。老岳丈去前,她连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心里怎能受得了?就让她这个做女儿的,最后好好哭一场就当送一送吧。岳丈大人地下有知,心里也能得到些安慰。”
一旁的吕泽听到这话,背过身偷偷抹掉眼泪,刘季只是默默拍拍他的肩膀。因为他知道吕泽何尝不想和吕雉一样放声痛苦一场,可他是长子,吕释之还在路上,母亲和妹妹们要他安慰,一大堆孩子们要他看顾,家里家外的事也要他出面操持,这个时候他要挺住。
一直哭到嗓子哑了,眼泪干了,吕雉还是扑在地上,双手深深地抓着地上的土。天色见黑,干活的人走了一大半,吕泽也先回家了,只剩吕台韩信还有刘季陪着吕雉。
“姑姑,祖母醒了,听说你回来,在家急等着见你。”吕台说道。
吕雉沙哑着嗓子小声道:“今晚我就在这陪你祖父,你回去告诉祖母,明天我再回家见她。”
吕台看了看刘季,一脸为难,刘季弯腰对吕雉说道:“岳母也许有事要交代,我们先回去,等晚上我再陪你一道过来。”
吕雉不再言语,刘季搀扶着她,她默默扶着墓碑慢慢起身。
“谢谢”,她小声说道。
离去的时候,走到池塘那里,吕雉发现韩信没有跟上来,随口问了吕台。吕台回道,他和韩信昨日归家后,便按父亲吕泽吩咐,二人轮流在墓前守夜。昨夜是他,今夜轮到韩信。
吕雉心里又是一惊,墓前守夜一直要守到七七之日,通常由故去之人的子孙轮流守。吕太公仅有两子,如今吕释之还未归,吕泽要守在家中处理各种内外杂事,便只能由孙子辈来守夜。孙子辈里,吕产吕种等人皆年幼,唯有长孙吕台年满十六,如今韩信和吕台轮流守夜,那岂非向外界公开表明,韩信就如同吕太公之孙?
回到家,吕雉径直去到母亲的卧房。和白天一样,吕媪依然躺在床榻上,面色苍白,吕雉的两个嫂子在一旁轮流服侍。这会儿,吕雉一进门,才哑着嗓子喊了声母亲,吕媪无神的双眼顿时亮了一些。
“母亲”,吕雉再喊了一声,扑到吕媪榻前。
“我的娥姁,你总算安全回来了。”吕媪爱怜地抚摸吕雉的头。
吕雉望着憔悴的母亲,止不住心酸:“母亲,对不起,女儿回来晚了。”
“回来就好”,吕媪慈爱地看着吕雉,见她瘦了一大圈,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哭得又红又肿,更是心疼不已。
遣走其他人,屋子里只留下吕泽和吕雉,吕媪才让吕泽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箱。她接过箱子,亲手打开,放在吕雉面前。
“这箱子你父亲一直仔细收在身边,他想亲手交给你。直到临去前,大概知道等不到你了,才把它交给我。他说你回来看到箱子里的两样东西,就会明白他的意思。”
吕雉凝神望去,见箱子里放着一卷书简和一块贴着白绢的红绸。
打开竹简,只见朱笔丹书,青底红字,郑重且显眼。竹简上面是用清晰整齐的秦文写着的一段文字:“今吾沛人刘季得求吕雉为妻,必一生珍重,誓不纳妾,不养外妇,非吕氏娥姁所出子女不冠刘姓。季得雉,愿以性命相护,一世相随,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若违此诺,断子绝孙,必遭天谴。”
吕雉怔怔盯着那些红字,明明每个字都认识,可连在一起却让人难以相信。她实在想象不出此诺会出于刘季之口。不纳妾,可能吗?他刘邦可是三宫六院,妃嫔如云。非吕氏娥姁所出子女不冠刘姓?那刘如意还有在她死后登基为帝的刘恒,又是谁的儿子!
她静静合上书简,又拿起那块红绸,白绢上是用秦文和楚文写的婚书,婚期正是六月十六。不知为何,她眼前忽然闪现竹屋里张良手执婚书沉思时的情景来。
“娥姁,父亲的用意,你明白吗?”吕泽出声问道。
吕雉把两样东西放进小木箱,轻轻盖上。
“父亲临走之前可还说了别的话?”她低头问道。
听她犹有不甘的语气,吕泽叹了一口气道:“父亲只说了一句天命难违。”
“天命难违?”吕雉默默重复这几个字。
吕媪一脸黯然:“你父亲大概是算出自己人寿已到,所以才这么说吧。”
静默片刻,吕雉想起别的事,忙问道:“为什么韩信也穿着孝服?孝服是谁给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