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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仇人(上) ...

  •   三、仇人(上)

      “你就是——天刀,笑剑钝!”
      夜风冷,语声亦冷。更随这一句话,一阵莫名冷意直迸而出,随风而散,径迫当面,冷侵侵如针如砭,分明并非冷风,却刺得人肌肤也将起栗了。
      如此冷法,乃是杀气!
      笑剑钝猛地一凛,心中惊疑愈甚,这句话便问不出口。而夜色已深,斜月渐挂中天,将三个人的影子长长投在地下,但听得山风呼啸,不住掠过。
      只有霜儿拼命吸了口气,用力擦了擦满脸被风吹得冰凉的泪水,终于喊出了声来道:
      “大家、大家、大家都死了啦……”
      一时间,笑剑钝揽着她的双手不由自主都是剧烈一抖,将霜儿头顶发丝也抚得乱了,却全然未觉,道:“……什么!”他方才间不容发让得漠刀绝尘那一刀时,犹能含笑轻语,分毫不乱,此刻这一声脱口而出,却不由自主,已是发起了颤来。
      霜儿呜咽道:“那日,那日古照突然来了许多的蒙面坏人,琴师、白杨……我不是遇上了大哥哥,也就、就……”
      她说得混乱,笑剑钝更听得惊心,但觉那少女眼泪又忍不住在滴滴落下,沾上自己手指,一片湿漉漉地,却也并不觉得凉,原来指尖已比风中泪水还要冷了三分。
      忽地长风过处,四下无数树丛草叶,俱在风中窸窸苏苏,一片声响了起来。
      漠刀绝尘长眉一挑,本是默然直视着那二人的眼光陡然愈冷愈沉,单手抬处,正按上腰间刀柄,一声低喝道:
      “出来!”

      喝声才落的一瞬,一左一右草丛中如电而起,上、中、下三路,两片青茫茫寒光同时席卷。刀风迎长风,风声立停,却是风势相向之刻,劲力互消,竟成一片空无之境。刹那间月下耀眼生花,却无声静默之际,四方刃锋所向,正是漠刀绝尘。
      但见刀光映照,一个个黑衣蒙面,半声不发,赫然便是当日天都阵中,不知何来的那群诡秘杀手!
      霜儿那夜昏睡中并未见得,此时看去,却猛触起了家门被屠的那一刻,浑身剧震,由不得尖叫了一声。只是叫声未息,忽有一阵轻柔如风的感觉袭上身来,人好似跌在半天云端里,暖洋洋地、轻飘飘地,只是睁不开眼,竟便迷迷蒙蒙合眼睡去了。
      却是笑剑钝听这一声叫,不愿让她再见甚刀光剑影,指尖轻拂,已拂中了霜儿背上睡穴,双臂一振,举步将人抱进那间凉亭,轻轻地倚在了石栏上。
      便在同一刻,身后一丝尖啸,飒然风起透衣如刺,一刀犹似毒蛇吐信,如影随形般紧逼而至,却是那班黑衣杀手虽不相识,但不问青红皂白,已自决意灭口。此时来得当真快极,只刹那,刀尖已直触上了笑剑钝后心衣衫。
      那黑衣人分明眼见一招得手,却不知怎地,眼前一花,白影晃动,面前突便多了一物,方位时机分毫不差,恰落在自己刀法中空隙之处。这时节一刀刺出,已尽数撩在外门,无法收回,那物却向面门直袭而来,但觉劲风扑面,触脸如割,呼吸为之一窒,刹时大惊,手中刀哪里还来得及刺将下去?急忙踊身后跃,直退出两丈来远,方才立定了脚步。
      定睛看时,这一惊尤甚,却见笑剑钝羽袖翻卷,始终也未回头,袖间那一回手便逼退了自己的,原来并非什么兵刃,只是一支湘妃竹骨的小小纸扇。

      众黑衣人才知此人非同小可,只一窒,围攻向漠刀的大部不敢轻动,场边掠阵的几人已一齐飞身扑来。头两人当先抢上,人起,刀至,冷光霍霍,一连串便砍出了十七八刀。
      笑剑钝折扇一翻,随手向后挡架,只听叮叮叮犹如急雨敲窗般连声脆响,那势若飘风的十几刀一一落空,尽被他弹了开去。
      余下几人趁他抵挡同伴,跟着疾步欺近,一声不出,兵刃同时劈向他另侧肩头。却见笑剑钝白衣动处,一边弹挡刀势,一边单足为轴转了半个圈子,左掌中折扇一起,正点在最外侧一人钢刀柄上,似是若不经意地只向外一拨,那人猛觉立足不住,身不由主登登登几步跌出,当地一声,连人带刀,正撞在同伙刀锋平面之上,力道之猛,只撞得当当连响,几件兵刃一齐荡开,若非这几人总算功夫过硬,只怕当场便要变作了滚地葫芦。
      而笑剑钝转身立定,却也并不跟着进击,只是立在原地,静静瞧着这几人。
      倏然沉寂这一刻,忽听得霜儿睡梦中呢喃了一声,迷迷糊糊地道:“雅少……白杨……白杨又在练刀了么?好吵……”

      却是方才笑剑钝怕当真伤到了她,拂穴的力道极轻,那少女睡得便不甚实,似梦似醒间金声入耳,迷糊糊却忘记了那一场血腥变故,以为自己仍在旧日家中,还是一如往日,唤着熟悉名字的梦话罢了。
      笑剑钝双手不由得又是一颤,也只是一颤,人已半转回身,抬手轻轻拂去了霜儿颊边的几丝乱发,低声应道:“霜儿……霜儿莫担心,好好睡吧,待你……醒来时候,再一起看那新练的刀,可好不好?”
      话声散入月夜微风,又是轻柔,又是低切,若非夹在四外兵刃撞击,呼呼喘息之中,任谁听来,也不会想到这原是在荒山野郊,一决生死的战场上。
      霜儿轻叹了口气,脸蛋向石栏边上靠了靠,呼吸渐细,便又睡了过去,月光照上脸来,照见唇角边浅笑盈盈,想是还在做着安心的好梦。

      那几名黑衣人片刻迟延,眼神一交,又已重行扑上。这几人久做杀手,深知此时形格势禁,已不由不拼命,但听四方同时金风呼啸,刃锋上月光反射,只映得黑沉沉蒙面巾上都是惨青一片,风声寒光,阴沉沉,冷飕飕,交做一张不知几重地底而来的阎罗巨网,一瞬间当头而下,竟将笑剑钝整个人都罩在了其中。
      然亦只一瞬间,寒光网底犹似素瀑倒泻,白虹经天,茫茫然,飘飘乎,一道白影陡飞而起。常言道刹那之速乃是“目不容瞬”,然此时这几人但觉劈面风生,竟连瞬上一瞬眼的念头都还不及生出,风扑眼目,便只听“当——”一声铿然震耳,跟着腕上剧痛,这才觉到手中已然空空,寒风侵肤,却是自己这所有人手中兵刃都已落了一地。
      其实兵刃被击落地,必然有先后之别,但因笑剑钝这一出手来得实在太快,竟只发出了一下长响,那数人直是眼睁睁束手就戮,更无半分招架之机。一个个直到腾身后退,脸色惨变,脑中兀自一片迷茫,更不知对方那一招究竟是如何发出的。

      “中原武林有门一等一的轻功,号曰天行五绝……”
      “一刀三式,又何足道哉……”

      何足……道哉!
      只有看在漠刀绝尘的眼中,方是一招一式,无一不明,但见那一支纸扇无殊利刃,五般招式,五处方位,刹那而发,瞬息同至,若非他曾听过那夜茅舍中的言语,此刻只怕真会提气扬声,一个“好”字便喝了出来!

      只是此刻,却又如何?
      陡听重围心中一声厉啸,团团围困的众黑衣人只觉耳内嗡然作响,眼酸耳热。这一刻前,漠刀绝尘尚是心有所注,招招守、步步让,此一刻啸声未落,突地一刀冷光夺目,已出手便劈。
      右手边当先两人见刀势猛恶,殊不敢怠慢,齐举兵刃接架。漠刀绝尘却丝毫不待与他接实,手腕振处,刀风吞吐,劲风中陡生出一股柔劲,将那二人兵刃一引一带,连己及彼,三锋竟同时兜转而回。一刀挟三刀,较之初出刀时劲力陡增何止一倍,如雷烈、亦如风疾,劈面飞沙,只展眼工夫,已反向直扑左侧众杀手。那众人同时大惊,不约而同吸一口气,齐举刀击向劲风中心,拼得个以多压少,也必要将那裹在一处的三锋拆开,破了他合力之势方是。
      两边兵刃将触未触,劲力才发未及的那一刹,漠刀绝尘刀势一顿,却突地刀交左手。
      武学中反手刀历来多有,但都是凭着出手奇诡,出其不意的打法,却不料今日他这一反手,并非方位改换,却是与正手刀劲力阴阳互转,恰成逆势。刀吐疾扫处,虚空间无形气流回荡,竟成漩涡。众杀手人人不及收势,亦收不得势,早一齐卷入他刀风影中。十余人十余刀十余招,齐被卷作了一条狂龙,方圆数丈间风沙碎石漫空激飞,但听四面八方,无数惊呼哀鸣之声夹着风啸,一起迸散了开去。
      待风沙止息,唯见漠刀绝尘当地而立,身周十丈之地,更无二人。那众杀手被逼退时还呼叫得出声,此时却一个个眼光灰败,四顾悄然,一口气都噎在了胸中,张大了口,只是做声不得。

      这顷刻悄然,却听远远一声尖哨,立时刺破,这哨声熟悉已极,正是当日众黑衣杀手听令退兵之号。
      漠刀绝尘双眉陡立,要知他送霜儿一路行来,自天下封刀役后更无江湖事,这些杀手却如何出现得恁般凑巧?前一刻那巫术偷袭又是自何而来?无数疑虑,断不容这班人如此重施故伎逸去,一步踏上,掌中刀青光乍动,便要再出。
      然而这一步方才踏出,突见那众黑衣人同时扬手,飞身向后急跃。而便在那一扬手间,猛听爆裂之声惊天动地,半边东陵山地为之颤,尘土硝烟直上半空,霎时风声齐喑,月色无华,遍地长草中火光卷起,四方翻腾。此时夜风正紧,山野草木遇火即燃,便是寻常野火,只怕也要走避不及,何况这火弹爆裂之威来得正比野火还要快上十分。雷、烟、火,齐化作了一堵逼命高墙,避无可避,向着当地两人直冲了过来!

      惊爆声起,只在这一刻,两个人身形却都已动了。
      但见赤焰照白影,羽袖扬风,霜儿睡梦中丝毫未觉,人已平飞而起,便如有人稳稳托持般直飞向外。而漠刀绝尘足下不动,一刀疾落,丈许外大火方才腾起,猛被他刀风所迫,竟然硬生生两下一分,同时间右臂伸出,不偏不倚,正将霜儿接在了怀中,人随刀动,半空间火势尚不及再起,他一人一刀护着那少女,已掠出了雷火圈外。
      笑剑钝人在亭内,火势原比外围的漠刀绝尘晚上片刻方能逼至。便争这片刻之差,见霜儿已脱险地,心头一松,才待再起步之时,猛却听足下黑烟弥漫中一阵呻吟,嘶哑惨痛,裹着阵阵焦臭气直扑鼻端,在这火场燃烧声中听来,竟如地狱孤鬼哀号一般。
      却是方才漠刀绝尘逆刀风卷,无人可当之时,有两名黑衣人躲得慢些,恰被刀风扫正,一交重重跌出七八丈外,再爬不起身。此时同伴不顾,人在火场,早知不免焚身之厄,眼瞪瞪看着那刺目的火舌已将舔上身来,纵然如何悍狠之徒,此时眼中也已是一片死灰之色,只透出两个字:“完了!”
      只是骤然间,这两人同觉颈中衣衫一紧,眼中生花,两个偌大身躯竟似腾云驾雾一般直飞半天!刹那间穿烟突火,腾地一声,重重跌落在地。这一带身下皆是碎石沙土,并无草木,大火少了凭依,便延烧不到此处。两个人死中得活,相顾愕然,犹不知救命之人却是哪里掉下来的。

      只是笑剑钝这一出手,只又瞬息延误,那风雷火势却不容人。展眼间滚滚热浪刺鼻逼喉,身前身后,尽化熊熊。俗话道风助火势、火借风威,这时夜风正自疾吹,那火舌猛一个蹿高,快得骇人,全化赤色的半边夜空,当头便向他扑了下来!
      风,有多快?
      刹时天刀笑剑钝长身而起,竟可比风还快!但见白衣拂动,人逆风势疾掠而出,赤白光华倏然交映,那狰狞卷动的火头与他相隔不过咫尺之距,然而便是这咫尺之距,竟始终及他不上,白衣下摆凌空激飞,却连烟气火星也不曾撩到了半点儿。
      但自那凉亭以至无火之地廿余丈远近,究竟人非飞鸟,凭你世间轻功绝顶者,也绝无一掠可至十五丈外的。若在平日,自不为难,然此刻足下一片唯有浓烟烈火,却哪里去寻可借力处?
      倏地一线青森森冷光半空缭绕,漠刀绝尘低叱声中,弯刀脱手直掷而出,刀映火光,刺眼生花,竟如有生有形的一尾神龙,须爪怒张,直射烈焰。笑剑钝看得真切,身形一沉,足尖只在刀尖上一点,借了这一分力,便已纵身腾空,轻飘飘一个盘旋,数丈火场瞬息早过。人方落地,跟着青光一闪,那口弯刀亦平平稳稳,飞回了漠刀绝尘的手中。
      这一带地处上风,脚下皆是山石,火势难及,两个人回身立定,望向那方烟浓火烈犹自滚滚,一时间思绪纷乱沓来,谁都未曾说话。只是天际烧得通红,映上漠刀绝尘脸庞,却仍只见煞白一片,直比方才斜月光下还更冷了三分。
      好一刻,漠刀绝尘听身后笑剑钝道:“朋友,多谢你……”忽地转头,冷冷截住了他话头道:“不必了!
      ——我只一事相问,方才你一式落五刀,那一招,是否唤做,天行五绝?”

      要知江湖中武学之秘最是紧要,便多年之交,也没这般当面问人武功招式的道理。何况他二人不过初次相见,姓名尚自未通,漠刀绝尘说来更加既冷且硬,辞意咄咄,俨如质问,其实当真无礼。然笑剑钝听得,却只微笑了笑,温言应道:“正是。方才一时情急,见……”
      言犹未终,漠刀绝尘猛然哈地一声,这一声虽说是笑,声音中却无半分笑意,只听一字一字迸出齿间,道:“好……好、功、夫!”
      他两人之间此刻相离不下十数步之距,然这四字出口,漠刀绝尘眼光直射而来,却如咫尺之地冰水乍迸、雪浪狂飙!只听得山风呼呼,烈火灼烧之气随风四溢,然便是这火场热浪,也再压不住他身上那愈来愈冷,愈来愈重,似连早春晚风也要凝做了冰霜一般的——
      杀机!
      笑剑钝此时不能不问,长眉深蹙,只可缓缓接着了方才那一句道:“朋友,多蒙你数次相救霜儿,大恩未敢言谢,只不知你我究竟恩怨为何,以至如此?若有何处得罪,还望朋友明言相告,笑剑钝定然当面谢过。”
      漠刀绝尘默然听着,脸色之冷,倒似掌心冷刃那一痕寒光,都已生生凝在了他眉峰眼角,片刻,方字字咬得极缓,极沉,沉到单是耳中听来,都已觉要喘不过气般,一字一句地道:“荒漠一族,灭族,血仇!”
      笑剑钝骤闻此语,更不由不惊,道:“荒漠……灭族?我平生从未履西漠之地,这件事还是到今日方才听闻。朋友,实不知……”
      漠刀绝尘只听到“不知”二字,手中突呛啷一声激响,却是那刀实在握得太紧,只差一线便要迸出鞘外的声音,森然道:“此事,你不知,但有一人,你可知晓么?”
      笑剑钝道:“敢问何人?”
      漠刀绝尘道:“血榜,绝情书。”
      这名字不说便罢,一声出口,本来纵是惊、疑、悲、惑,诸般交并,仍见他温文自持,从无失仪的笑剑钝,突然脸色大变!喃喃地道:“义姐……”
      这一声唤来极轻极轻,风中飘散,轻到只怕连他自己都没有当真听到。只是良久良久,终无声息,笑剑钝既不解释,也不再疑问,微微低下了头去,却是一句言语也再无了。
      然此时此地,他既不言,无疑便如默认!漠刀绝尘兀立当地,只听着掌中铿铿铿刀鸣愈急愈响,月光斜照,那握着刀柄的五指骨节绽露,一道道青筋,自苍白一如月色的手背上尽数绽了出来。

      忽然风中轻颤,一声呢哝软语,随风钻入了两人耳中来道:“嗯……雅少……”
      这声声入耳,不是枕着山石犹自沉睡的小霜儿又是谁人?两人同时一震,野火正炽,冷月半空,齐齐映上笑剑钝脸容,但见瞬间一片迷蒙,与对面漠刀一般,也无了半分血色。
      漠刀绝尘眼底冷光却是一晃,又许久,握刀的手指一根一根,极僵硬地慢慢松了开来,突地深吸口气,哑声道:“你家中有事,我不在这时占你便宜!”顿了一顿,又道:“听闻你们中原人办丧,以七日为期。第八日夜半,我仍在此地等你。那时有何言语,刀上分明!”
      一言已毕,更不向笑剑钝多看一眼,转身大踏步便行。东陵山头,片刻只余一人独立,而山风犹自猎猎吹过,风声拂衣,恍似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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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将西斜,地下一条人影随着日光愈铺愈长,渐渐映上青石、残草、枯枝,却始终一动未动。只有肩头风过,刀柄上红绫随风翻卷,夕照反射,那红色便一层层愈暗愈浓,直如血色一般。
      漠刀绝尘凝立当地,望着四外遍地焦土,耳听得山风飒飒掠过之声,心中却如仍在那日大火之地,如灼如烧,直是片刻也未能止息。
      其实这时不过申酉之交,距夜半尚有三四个时辰,他却已在这山头立了许久。天行五绝,一招五式,数日来早在心头过了不下千百次,此一刻人在当地,更加历历如在眼前,连笑剑钝那一日垂首默认的样子,也仿佛仍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眼中看得愈清,漠刀绝尘心头便愈是异样。这件事分明已无半分可疑,然而便是一片分明之中,却又不知何处,隐隐藏着了什么不对。任他如何宁定,这抹异样便是生生地挥之不去。只听风中铮铮,背上刀低鸣不住。这口神刀生自荒漠烈日沙中,天生相克,性属冰冷,但这一刻被他心火所激,却是至冷之刀,也抑他不住了。
      思绪翻滚间,忽听得身后气喘咻咻,一个熟悉的娇嫩声音叫道:“大哥哥,大哥哥!”

      漠刀绝尘听得清楚,不由一愣,强压下了一身一面的杀气,回头看时,果见斜阳下纤影摇摇,那少女正自提了裙角一路小跑过来,跑得急了,脸颊都红扑扑地,一面扬了手儿连声道:“大哥哥,你真的在这里……”
      漠刀绝尘双眉一皱,瞧着霜儿好容易跑到近前,一手拉住了自己衣袖,一手拍着胸口只是喘气,伸手轻拍了拍她背心,低声道:“你来,做什么?”
      霜儿道:“大哥哥,你在这里……可是等雅少么?他今日好似……来不了呢……”
      漠刀绝尘全身倏地一震,脱口喝道:“……什么!”

      斜阳映照,霜儿猛见到他的脸色眼光,不由自主“啊”地一声叫,拉着他的手一下便松了开来,向后小小退了两步,颤声道:“大哥……哥?”
      漠刀绝尘瞬间惊觉,脸色一白,硬梆梆地转开了头去。待要说些什么转圜时,他却不会说谎,又不是会哄人的人,直挺挺立在那里呆了好一阵,费了偌大力气,强将声调放柔了三分,却犹有七分生硬地道:“霜儿,你……你们家中丧事,办完了么?”
      霜儿却听他开口便放了心,眼神一黯,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办完了……本来、本来海大哥说,待一切备好了,大家一起回去,可是也不知雅少他……他做什么那般急,也不告诉谁,一个人就回临山古照去……等回来了,又只说不用担心,他自己那样子,才叫人担心呢……”声音愈说愈轻,小嘴微翘,显是几日来也着实担足了心事;停了一停,又道:“雅少才回来,无心便到家里来了,又不知怎的,天天只在那里喝酒,喝了许多,乱七八糟地嚷些什么,红牌姐姐都不叫我听,又不许我去问。大人们的事情,好生奇怪……”
      漠刀绝尘也不知“无心”是什么人,听她絮絮说来,无数疑问只是愈甚,但听霜儿续道:“今天早上,雅少忽然又一个人出门去了,我听到……”悄悄吐了下舌头,又道:“我偷偷听到他和海大哥说话,说和你有约,还说若是他不及回来,要请海大哥代为向你道歉,说什么……什么误君之约,不求见谅,只是今日必有一个交待,但望……能少遂君心中不平……”
      她那小女孩儿的稚嫩声气,学着笑剑钝般文绉绉说话,听来实在说不出的古怪,漠刀绝尘此时却哪有心思理会?道:“之后,怎样?”
      霜儿道:“之后雅少一去便去了大半日,我原想去问海大哥,谁知他方才也匆匆忙忙出门去了,不知可是去找雅少?也不知几时回来……我、我怕大哥哥等得久了……”说着由不得脸儿飞红,她一心惦念想要见人,方才这般偷跑了来的,这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漠刀绝尘却半点也未留意这小女儿心事,双拳刹那间握得一紧,早料到必然出了件天大变故,而霜儿犹不知晓;也并不多问,只道:“如此,我先送你回去。”
      霜儿两眼一亮,方才惊吓顿时忘了个干净,拉住他手叫道:“好呀!好呀!我们住在十里丹青,就在那边半山腰下,近得紧……大哥哥,上次与你说得好好地,你偏生不来,这可肯了么?我们家里有许多好酒,好茶,啊哟,还有两位美丽的大姐姐……”
      漠刀绝尘低咳一声,将手抽出,迈开大步便向前疾走。霜儿吃了一惊,忙叫道:“大哥哥,大哥哥?等我一等……”赶着追上前去,便把那什么“美丽大姐姐”的话茬先丢下了。

      那十里丹青果然离得甚近,转下山坡,隐隐便现出了一带粉墙黛瓦,四下数里尽是杨柳。这初春时节,花木新芽才吐,独有柳树绿得却早,万道拂风,半天里恍似碧色烟霞,将那些房舍都笼在了其中,一眼望去,真如是神仙洞府。
      柳林外红粉照眼,正有两个年轻女郎立在那里,一转头间与霜儿撞个正着,都忙抢了上来,揽住她上上下下只是瞧。那穿红衣的女郎先松了口气,伸指在霜儿额上戳了戳,嗔道:“小丫头,又哪里顽皮去了?害我们好找……”
      霜儿脸上一红,悄向身后瞥了一眼,搂住红衣女郎颈子撒娇道:“红牌姐姐,我有正经事儿呢,雅少……雅少他可回来了么?”
      那女郎红牌摇了摇头,一面看向立在数步之外,默然不语的漠刀绝尘,道:“不知这位是……咦?海大哥?!”
      一声轻问,忽地变作了惊呼。几个人一齐循声望去,却见柳林之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走过来了一个人。

      这人三绺长须,衣衫华贵,一副殷实富商打扮,然此刻衣衫前襟、胸口,脸颊,斑斑点点,溅得竟是一身血渍,双手死死捧着什么物事只不肯放。定睛看时,那却是一柄已断做两截的单刀,刀柄早看不出了原来颜色,刃身精钢纹路中,更只见渗着一丝丝殷红,竟是被鲜血浸得透了。
      三个姑娘的脸色都不由一变,那粉衣女郎双唇发颤,想要问时,一时却又不敢问出了口。还是红牌惊道:“海大哥,你怎地这般模样?可是受了伤么?”见那海派天老爷只是摇头,喉头发哽,却说不出话,心中当真更不敢问,却又不能不再问道:“海大哥,你……你究竟遇了何事?却为何……”
      天老爷哽咽良久,终于还是不能不答,唤着了几个姑娘名字道:“红牌,解语,霜……儿,我,我对你们不住,雅少他,他……他被那天都罗喉……”
      一个“杀”字虽说不出口,其实与说出了又有何异?众女一齐颜色惨变,那粉衣女郎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抢上一步,抓住了天老爷衣襟,颤声道:“怎会!海大哥,你说清楚,雅少好端端地,怎会突然去寻那什么罗喉拼命?他,他……”
      天老爷伸手扶住了她,却不敢瞧她直视过来的眼光,扭开了头去,低声道:“雅少……他说天都这趟路,他要代无心去……去争回曼睩姑娘。只是……我见他不回,赶去天都时候,便只见到满地鲜血,还有这……这……”捧着断刀的手不住发颤,却是再也说不下去了。
      那粉衣女郎倒抽了一口冷气,双目直勾勾瞧着那断刀,手指松开天老爷衣衫,退了两步,忽地脸色一白,身子一晃,人便已昏晕了过去。
      霜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尖声叫道:“解语姐姐!解语姐姐!”张臂要去扶人,无奈她年小力弱,又哪里扶得住?红牌急抢上来,抱住了两个姐妹坐倒在地,泪水一滴一点,也忍不住落下了尘埃。
      忽听啪地一声脆响,柳林的那端,不知何时站了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手中酒坛落在地下,已打得粉碎,突地一声大叫道:“你说……你们说……雅少他为我去……不!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片刻前尚是清幽幽,温软软的神仙居处,这一刻哀声四起,飞鸟惊散,已是一片的不堪纷乱。只剩下个海派天老爷强自撑持,唤了这个,又劝那个,乱耳伤心之中,却猛听得有人在耳边沉声问道:“这刀,落在何处?”
      若说此刻,天老爷实是分不出半点心神,理会这没来由的一问。然而这问话声明明甚是低沉,却不知怎地,一字字清清楚楚送入耳中,天老爷只觉双耳嗡嗡作响,那话声竟是直入脑海,五脏六腑都震得几乎要掉了一个过子,一时间不由自主,脱口答道:“天都……西南脚下……”
      言犹未了,呼地一声,翠柳丛中突起飞沙,天老爷双目难睁,踉跄了数步,这才立定身形,却见眼前空空荡荡,方才问话的陌生青年已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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