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为朝华》离昧

38、归来

　　万里无云朝阳明艳，就像是在昭示这今日的帝都会有什么不同之处。

　　云家还有人活着的消息犹如一块碎石落水，在朝野上下惊起一片波澜，众臣皆是议论纷纷，按兵不动的暗中观察着洛国公府的一举一动。

　　谁都明白，云天是没了，可云家的家底还在那儿摆着呢，女儿还活着，可担不担得起那份家业还很难说，还有圣意难测，陛下对这位云小姐的封赏看起来很是慷慨大方，但太过耀目，容添事端。

　　云若明白这些还只不过是个开始，入京后，她让马夫改道，“去暮云山。”

　　“小姐........”玉雯欲言又止，她是想劝小姐别去伤心地徒悲伤。

　　云若这话透着一丝无力感，她放在膝上的手指也不自主的颤抖：“玉雯，我就想先回去看看。”云家出事以后她再没回去过。

　　玉雯叹气，她不顾逾越，伸手拉住云若的手，轻声道：“想看就看，小姐，你还有洛国公府。”

　　微风吹起车帘，又落下，熟悉的路一晃眼前，云若依稀记得小时候就是在这附近她贪吃树上刚结的杨梅，让哥哥给她摘，哥哥从下就宠着她二话没说就用刚学会的轻功给她摘梅子，结果一个没忍住吃多了，在回去的路上闹肚子疼，哭的不能自己。

　　她到现在都还记得哥哥当时着急的表情，没有比她大几岁哥哥，将她背在背上一步一步的跑回云襄侯府，累的满头大汗，急的眼睛都红了。

　　他说：“阿若，都是哥哥的错，哥哥以后绝对不让你再掉一滴眼泪。”

　　很傻，明明是她自己缠着吃，他却觉得是自己的错，后悔不已。

　　“小姐，到了。”玉雯的声音打算了云若的回忆。

　　云若伸手抓住车帘，却又僵在那里，手指松松紧紧，最后还是掀帘下车。

　　入目的是曾经古朴大气的云襄候府门，如今全是大火后留下的斑斑印记，牌匾也半耷拉着，大门更是已经辨别不出本来颜色。

　　云若很安静的站着，她就这样目不转睛，少顷，她吩咐道：“你就在儿等我，我自己进去走走。”

　　玉雯皱眉道：“小姐，云襄侯府被大火焚烧过，很不安全.......”

　　云若置之不理，她抬步缓慢的走着，一步一个脚印。

　　在回来的路上她就有打算再来看一眼，所以今晨起来时特意换了一身白衣，头发也只用了白绸带点缀，面上轻纱朦胧，有着平日没有的娇柔。

　　用面目全非来形容现在的云府一点也不为过，除了火后的痕迹，空气中的血腥霉腐味，地上、花草、墙面，干涸的发黑的血迹都在昭示着千灯节那夜云府受到了怎样的屠杀。

　　云若先去了锦华苑，屋内凌乱，瓷器碎片遍地，帷幔也半掉落，昔日在父母膝下撒娇卖乖的场景恍如昨日。

　　在屋子里走了一圈，云若站立在云夫人的梳妆台前，拉开妆匣，摆放整齐的金银首饰，手指划过一列簪子，最后停在一支成色上等，工艺很普通的红玉海棠簪。

　　将这支簪子挑出来握在手心，这是去年娘亲生辰她特地寻来的玉丝红翡亲自雕刻的，娘亲和她一样，钟爱海棠，这只簪子娘亲很喜欢，总舍不得拿出来戴，每每都是她缠着娘亲才依她戴着。

　　府中其他的地方云若也不想去了，除了入目的全然荒凉，什么也没有了，最后她带走的只有这支红玉海棠簪。

　　玉雯在大门处走来走去的，小姐都进去快一个时辰了，怎么还没有出来？

　　刚想着，一片白色身影缓缓靠近，云若径直走过玉雯，面色沉静，丢下一句话，“回洛国公府后让人将云襄侯府封锁，任何人不得靠近。”冷冽的语气，让玉雯一寒。

　　“是。”玉雯应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暮云山离洛国公府不远，从云襄侯府离开不到半个时辰，云若撩开帘子就能隐约瞧见国公府一角墙檐，指尖用力捏了捏，悄无声响的离开，光明正堂的回来，眉眼微敛，墨色瞳仁中流动着千丝万绪。

　　“若儿！”

　　远远就瞧见了马车的洛夫人，从台阶上急步又不失仪态的在云若还没有下车，就迎了过来。

　　云若弯腰而出，浅笑的扶在洛夫人伸来的手下了车，她唤道：“舅母安好。”。

　　“哎。”洛夫人点头，“我和你舅舅都安好。”说着还上下仔细打量着云若的身量气色，好，气色不错，看来这云谷没去错。

　　洛言觉就站在洛夫人后方，云若道：“舅舅。”

　　“回来就好。”洛言觉一如既往地严着脸，“进吧，用完午饭，宫里的圣旨也该来了。”见到视如亲女的外甥女比离开前更精神奕奕的站在自己面前，说不高兴那是假的，但他毕竟是个男人，他的情绪是内敛的，即便高兴，说的话也没有半点情绪在其中。

　　“嗯。”云若点头，过会儿也算是她回来的一次试探，现在全帝都至少一半以上都盯着洛国公府，盯着她这个突然出来的云家小姐。

　　...............................

　　午时刚过一刻，一顶赤金鸾轿从拐角的路出现，而后稳稳当当的停在了洛国公府门口，鸾轿后还跟着数十内监、婢子。

　　一只染了大红蔻丹的纤柔玉手从重重纱帘中伸出，轿旁的婢子手脚利落娴熟的弯腰上前扶住。

　　池宜笑从鸾轿中俯身而出，跨过压架，侧首示意人去敲门。

　　“娘娘，这洛国公府明明知道今日会有圣旨前来，还紧闭大门，成何体统！”秋水皱眉埋怨，自家娘娘可是贵妃，贵妃临府就当大开正门全府跪迎才是。

　　池宜笑倒是不在意，她看着洛国公府的门匾，沉声道：“陛下让我来宣这旨，就是为了给尽那位朝华郡主的面子，想来洛国公府也不知道来宣旨的是我，换了往常的宣旨太监，以洛国公的身份怎么可能会在大门迎接，秋水，这种类似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跟了我这么久，怎么还不灵光？”

　　秋水连忙低眉垂眸称是，“娘娘恕罪，奴婢逾越了奴婢回宫后自取戒律殿自请惩罚。”

　　“戒律殿就不必了，本宫只是想你明白，你是我的人，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会牵连上我，后宫现在无妃，不代表就永远没有，以后等人多了，无心之言也会成为致命一击。”池宜笑缓缓说着，虽然说到纳妃心里会很难受，但是这是不可避免的，帝王就没有不三宫六院的。

　　门房一早就知道今天宫里会来人，打开门却被来人的话吓了一大跳。

　　“还不通知洛国公，池贵妃前来替宣旨。”

　　朝外一看，门房惊讶，果然是贵妃鸾轿，他急忙跑去府里禀告。
　　“国公爷、夫人、表小姐！宫里来了位贵妃，现下正在朝着这边来。”

　　洛言觉和洛夫人有些惊讶。

　　云若在一旁挑眉，想想也不意外，皇帝真会给面子，让贵妃亲自宣旨，给尽云家颜面，也变相向他人展示他有多看中云家唯一的遗孤。

　　忽闻脚步声，环佩叮铃之声，愈来愈近。

　　来人渐渐映入眼帘，朝月髻，步金鸾，锦丝履，赤金线绣团鸾束腰贵妃朝服，额间花钿娇艳动人，面若芙蓉。

　　云若不动声色的皱眉，池宜笑，池昌平的女儿，独占后宫的贵妃，云若脑中浮现出之前收到的信息，对这个贵妃，她没让人仔细调查过，看这气势，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臣，洛言觉参见贵妃。”

　　“臣妇，洛燕氏参见贵妃。”

　　“臣女云若，参见贵妃。”

　　洛言觉的是弯腰礼，洛夫人行的半蹲礼，云若则行了跪礼。

　　就算马上给她册封的朝华郡主是正二品爵位，可圣旨还没下来，她就还是臣女。

　　贵妃是二品妃位，舅舅是一品爵位，而舅母有二品诰命在身，行礼都是尊重的，她自然要懂规矩，滴水不漏四个字是云若从小听得最多也是最近明白的。

　　池宜笑浅笑，也不废话，伸手拿过秋水递来的圣旨，展开脆声念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云氏之女云若，端庄秀丽，柔嘉淑质，贞静有仪，今赐尔郡主位，册以朝华之称，赐郡主玉章，赐朝华郡主府一座，赐封底玉华城，赐金银各十万，赐珠翠首饰百样，赐绫罗绸缎五百匹，赐仆从两百，望尔勿忘圣恩，克尽己守，钦此。”

　　一大串的赐，让念圣旨的池宜笑都为之一惊，如此丰厚，陛下就算要封口众人，也犯不着啊，还赐了临近西域必经的商城玉华城做了这个女孩的封地。

　　这下连池宜笑也不得不仔细的瞧着这个云若了，孤女一个，如此封赏，若是陛下动了心思将她收入后宫，那更是成全了贤帝的名声。

　　云若规规矩矩的接过圣旨，谢了恩，没有因为这些赏赐而出现丝毫的高兴情绪来。

　　“朝华郡主请起吧。”池宜笑笑着上前就要扶起云若，云若已经先一步起身。

　　“谢贵妃。”

　　冷香凝雪朱唇红，身似青柳神如仙。

　　这是池宜笑看清楚云若面容时，脑中浮现的一句诗词，每想到还真有如此美人，池宜笑笑容不变，但眼中已是万千变化，她在这个女孩身上感到了威胁。

　　“朝华郡主还真是天人之姿，难怪云襄候生前要将郡主当宝贝似的藏着掖着，要是本宫也有郡主这般容貌的女儿也当如此。”池宜笑像知心闺友一样，调笑夸赞云若。

　　云若听见池宜笑提起云天，淡然的神色一动，“爹爹向来疼我，云家之祸，终有一日我找到凶手来报灭族之仇。”笑如春雪初融，话中之意却能令人心底一颤。

　　池宜笑就愣了愣，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旁的秋水暗自皱眉，恭敬上前一步，“娘娘，陛下说了，旨意扳完的立即回宫，不得耽误。”

　　“你瞧我，”池宜笑巧笑嫣然的抿了抿唇，伸出手置于半空，秋水意会忙去扶着，“本宫一见郡主就欢喜的忘了陛下的嘱咐。”

　　她柔声道：“郡主府那一块已经着工部去忙活了，至多一月，朝华，本宫是真把你当妹妹了，你有了郡主玉章，以后可以来宫里陪陪姐姐。”

　　“国公，国公夫人，本宫告辞。”

　　“恭送贵妃。”众人齐呼行礼。

　　池宜笑雍容华贵的来，又仪态万千的离开。

　　云若盯着池宜笑远去的背影，洛言觉走到云若身边，道：“对这个池贵妃感觉如何？”

　　“长袖善舞，两相矛盾。”云若启唇说了八个字。

　　洛言觉点了点头，“这个池宜笑是庶女出身，池昌平的女儿，我还记得当初先帝说要把池昌平的嫡女池宜欢嫁给陛下做侧妃，后来说是池宜欢生了重病，就莫名换成了这位池贵妃。”

　　“这个池宜笑很奇怪，”云若转头看向洛言觉，大厅现在没人，刚才都被洛夫人打发出去了，现在就剩舅甥三人，云若也就直呼池宜笑的名字，“她方才有在暗示我，她想让我进宫，还有这圣旨。”

　　云若展开手里的圣旨，念道：“勿忘圣恩，克尽己守，陛下这是在暗示我让我老实的接了他的赏赐平静的过日子。”

　　“舅舅，很有意思，一个是仿佛看透了我意图的陛下，一个是想让我进宫给她当挡箭牌有觉得我的容貌太过耀眼的池贵妃。”云若轻笑着。

　　“若儿，明玄这个人，连我也不能轻易看透，我想他除了叶晟霖谁也不会信。”洛言觉负手严声。

　　“舅舅，你说，会是谁这么恨云家，恨到挫骨扬灰？”云若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洛言觉和一直安静听着两人说话的洛夫人均愣了愣，一时间，都沉寂了下来，洛言觉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呢喃着：“难道是当年........”

　　“哎。”洛言觉叹气，云若奇怪的看着他。

　　但愿不是，洛言觉的嘴角动了动，迟缓犹豫，最终还是说了，“若儿，或许你可以从太后那里入手。”

　　当年的事，知情的人也只要太后了吧。

　　洛夫人不解。

　　云若却记下了，太后，她记得好像是叫华云裳，西北大族华家的人，眼眸微眯，心中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