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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习老二病倒累妻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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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才下了一场冷雨,破开淡淡的晨雾,窗前植了一株芭蕉,绿色被洗得鲜润明洁,婆娑的树影映在纸窗上摇曳生姿。
袁眉支起窗,看了一会儿芭蕉,哼道:“你爹一天到晚就爱做这些闲事,这次难得没再教我焦心。”
习娇笑道:“因为爹这次种的是芭蕉啊。”
袁眉招她过来,指着芭蕉道:“你看了那么多书,给我念一首写芭蕉的诗罢!”
习娇没的想起“是谁无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嘴里却回道:“芭蕉为雨移,故向窗前种。”
袁眉点点头:“这句好,不晦涩,也应景。咦,那是谁?”
习娇顺着袁眉的目光眺去,碧翠的蕉叶间,佛青裙若隐若现,再看时,佛青裙已经站在正房门前,偏头往西厢房看了两眼,才随大婶婶打帘进去。
“她来干什么?”袁眉咕哝着,有点不安,扭扭手,还是去了正房问安。
正房里坐了三个人,见到她脸色皆变了变,袁眉更加不安,叫了声“老太太”,习老太太随手给她指了大婶婶脚下的小杌子,袁眉抿抿嘴,佛青裙站起来,告了声罪:“哎呀,这是袁妹子日常坐的罢,是我没眼色了,袁妹子来这里坐。”
袁眉摆摆手,她日常连小杌子都没有,老大和老二站着,老三和习老太太坐一道,大哥和三姐坐小杌子,三个媳妇儿就站着,习娇陪着站着。她不由心里冷笑,只勉强道:“多谢您好意了,我就来给老太太请个安,给您问声好,锦衣阁的差事我还没完,您没事吩咐,那我先下去了。”
习老太太叫住她:“我这里有件巧宗儿。你桂大姐跟前有个美差,柳青街孙举人新置了房屋,府里又要放很多人,正缺人使,他家是诗礼之家,二姐进去也能光明正大地读些书,没必要让老二半夜带二姐出门去蹭灯读书。”
袁眉受了孝道和舆论十多年的压迫,心气已经被快磨没了,这回却实在忍不了,皱眉叫了一声“老太太”。
习老太太摆摆手,眉眼间坦荡荡,“二姐毕竟是我的孙女儿,我肯定会帮她想好,这事极好,就算说出去,也是好事,你这几天教二姐一些规矩,到了孙府别丢份。”
袁眉气得福了福,就转身走了,桂大姐也告辞出来,跟上袁眉:“袁妹子!习老太太做的是过了些,你委屈了。可事情已经成定局了,委屈也不顶用了,细细想来,这或许也确实是件美差。孙举人是盐渎难得的举人老爷,家风正,家底殷实,娇姐进去也不会吃大苦,以后出来了说亲也有底气。”
袁眉满怀怫郁,勉强笑了笑:“多谢您巴巴出来安慰我。”
桂大姐站在西厢房前,也笑了笑:“哪里,我之前见过娇姐两面,是个人才,可比正房里那两位更值得应酬,我也是想在娇姐平步青云前,同她娘打好关系,哈哈哈。”
袁眉安心下来,想请桂大姐进屋,桂大姐却摆摆手:“不必了,我跟前还有些别的事,就不叨扰你了。”
她正说着,只见帘栊一动,习娇走出来,未语先笑,给桂大姐请了个安:“婶子好,天气这样热,吃碗凉碗子再走罢!”
桂大姐颔首,笑道:“多谢娇姐好意,我跟前确实还有些事,日后再来,日后再来!”又同袁眉母女周旋两句,这才由袁眉送出去。
习娇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孩子,目送桂大姐扭着腰出了家门,忍不住甩帘进屋。帘栊“梆梆”地响着回声,仿佛敲在习娇的脑袋上,她气得有些晕,听到响声,又清醒了,心里懊悔,坐在脚踏上,支颐看着帘栊轻轻摆动。
帘栊是蓝布做的,很轻的布料,随着夏风慢慢摇摆,起合间可以觑见屋外石阶上的花草,欲溢的红,欲滴的绿,很有朝气。这也是习洪众多“闲事”中的一件。
帘栊被挑起,露出袁眉的愁容。
习娇暗暗发誓,以后宁可不嫁,被天下人戳破脊梁,也不要为所谓爱与激情冲昏头脑,赌下一生。她努努嘴,又有些反悔了,她是不在意甚至憎恨流言蜚语,但是她凭什么要连累爹娘和外公外婆他们一同处在风暴中心?她明白,或许他们都只希望她开心就好,但是她实在不忍。她自嘲,她这么妇人之仁、优柔寡断,以后可能也成不了什么大事,要让他们失望了。
那厢袁眉已经想好了,按按手,口吻决绝:“你不要去,那么一大家子,你进去也不过是学端茶递水、察言观色,还不如进锦衣阁,你毕竟生在市井,未来也不会住在深宅,还不如进锦衣阁!”
习娇也早已打定主意,不管去哪儿,或许都是个人命数,她随遇而安。
两个人都没异意,就等习洪回来再最后敲定。
两个人也都明白,习洪最随遇而安,性格温和到有些懦弱,只不过袁眉是认为他真就这样无能,习娇却暗自期待爹是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纵使不是,他依然是她的英雄。
习娇忽然想起有一年,她犯了错,被娘训哭,她那时候还不懂事,有些被娇惯,抹了抹眼泪,冲口就是“是不是在你们心里,我就是个傻子”。
爹却说,在他们心里,她是个英雄。
习娇嘴角的笑意还没盛开,就已经夭折了,她看着大伯惊慌的神色,抿紧了嘴,心底也惊慌起来。
大伯喘着气道:“老二,老二吐血了!”
习娇僵住了,窗外鸣蝉阵阵,雀鸟啾啾,蓬勃的夏意肆意生长,可她却如坠冰窖,连张嘴都觉得艰难,整个人都呆了,直到被夏风吹得了个激灵,才有了些许意识,抱着胳膊,神色茫然地跟着袁眉跑出去。市井很繁华,可她却只觉得吵闹,她突然被抽干力气,没了精神再去拿个人命数来劝解自己,她只会恼恨,她很早很早就发誓不要学娘那样恼恨,可她终究没做到。
“当皇帝真好,可以让天下人都陪着他难受。”习娇低声咕哝着,呆呆地站在袁眉身后,没见到习洪,听大夫说,他得了肺痨,被隔离了。
习娇被嘱咐,要远离爹,所以她只能远远跟着推车,远远看着爹被抬下推车送进家门,她就呆在门口,直到娘来找她,娘红肿着眼,下垂的眼袋看着很饱,里面装满了热泪。习娇却没哭,只是茫然,轻飘飘地跟着袁眉,冷不防听到习老太太叫她:“二姐,你以后就住倒座房。”
倒座房东边是厨房,这十年来只有她和袁眉在那儿,她很熟悉;西边是茅厕;中间特地空着散味儿。
袁眉哭着嚷道:“习老太太,你好狠的心!何苦让娇姐一个小丫头受这么多年的苦!你怕死,就让我和娇姐爹住倒座房罢!娇姐,怎么着也是您孙女儿……”
大婶婶拍拍手:“这个主意好,教老二一房搬到倒座房,老二住中间,二姐住厨房,隔离了罢!再教二弟媳将西厢房收拾出来,迎老三他们回来住,总教老三住他岳丈家倒不好,又不是招赘的。”
大婶婶前几年才添了个小子,习老太太不好对她发作,冷眼瞥了一眼袁眉:“如今老二得了肺痨,老三媳妇怎么肯回来?”
大婶婶格外不喜欢袁眉,她比不得老三媳妇的出身,可袁眉和她同是平民百姓出身,袁眉却比她年轻,比她好看,也比她有手艺,女工和厨艺样样是上乘,连她女儿的名字都比大姐贵重,她除了生了个儿子,其他的似乎都比不上,可这就够了,大哥儿可是□□家的独苗,比老二一房都贵重。
大婶婶忍着笑道:“可是大哥才三岁,身子骨也不大好,哪里抵得住老二他们,从前二弟媳生病,闹着要家去,娘体谅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同意她回娘家罢,而二弟是她丈夫,二姐是她闺女,她不在身边估摸着也担心,不如娘再给她个恩典,让二弟和二姐同她一起回去,毕竟大家早就知道二弟媳当初闹着回娘家,这样,娘既全了大哥的身子骨,又给了老二一房一个天大的恩典,还能迎老三一房回家,岂不是一支箭打中了三只雕!”
习娇这才明白,为什么习老太太对大婶婶格外宽容,原来她除了生了个儿子,还这样知心知底!习娇看着习老太太不住地点头,心如死灰,老二一房是最不得宠的,她没出生就在烟火气里知道了,依他们一贯的为人,接下来就要把老二一房打到袁家,连老二的医药钱都不会给,这些年她一直攥着老二一房的账本,说她辛辛苦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老二拉扯大,老二和老二媳妇这么孝顺,赚了钱,肯定会都交给她保管,供她颐养天年。习娇突然发狠,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习老太太跟前,恶狠狠地张大了嘴要吃她的肉,旁人惊呆了,她平常特别乖,此时真的教他们意外,只顾看,也没人出声阻止她,她却自己僵住了,呆呆地合上嘴,转身尖叫着跑开了。
她又看到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