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足武侠》梦若云

36、一个人的武林

　　苏敏醒一会儿，又睡一会儿，来回几次，窗外明媚的阳光渐渐消失，月亮悬挂在梢头，医院后墙栽种的高大树木伸展着柔韧枝条上的绿叶轻轻拍打着玻璃，在夜风中发出令人愉快的沙沙声。

　　这期间有护士进门，苏敏沙哑着嗓子询问中年男人的踪影，护士不知道，把营养餐放在支起来的白色半面小桌子上，又温和地询问了几句就离开了。临走前护士告诉她如果需要帮助就按铃，但苏敏不想那么做，她的右手臂只是疼，骨折的左臂虽然无法动弹，但浑身的伤势已经因为丹田中盘旋的内息缓缓流过而麻痒难耐。

　　不出多久她就会痊愈，比原本预计的愈合时间更快。

　　一个人呆在房间里的情况苏敏早就熟悉了，她的病房是双人间，但另一张床上铺着崭新的白色被单，空无一人。这里隔音效果还算不错，只有外部隐约的噪音传入双耳，心大一些不去故意聆听就不会太过碍事，苏敏的内息在治愈自己的时候用得很快，她也不觉得无聊，比起在凄风苦雨的茅屋内裹着寒冷的破烂棉被瑟瑟发抖，能够在躺着等候伤口愈合的时间内用手机上网已经算得上幸福快乐。

　　她不在乎中年男人没有再过来的事实，如果可以，苏敏甚至对此感到欣然。要装作一个被殴打之后心灰意冷的女儿也很困难，苏敏面对中年男人时感到浑身别扭，更何况对方很可能会“国术”。

　　苏敏在医院呆了两周，中年男人后来每天中午和晚上都会来到她的病房，给苏敏送精心烹制的饭菜和洗过的新鲜水果，她没受多少委屈，反而在住院期间胖了点。护士拆绷带时神色不对劲，好像已经发觉了苏敏伤口愈合的速度非常快，幸运的是那位护士似乎并非一个太爱多管闲事的人，没吭声地做完自己该做的事情之后便离开了。两周后，在苏敏的强烈要求下，她终于可以出院了。

　　双腿和双臂上的骨折已经愈合，为了节省内息和快点离开医院这个让人心情不舒畅的地方，外皮的擦伤於痕苏敏没有理睬，她现在从外面看上去皮肤青青紫紫，嘴角眼角和四肢身体上都带着伤，模样十分凄惨，但如果用x光照射看去苏敏却只有外表的擦伤而已，只是看着不太好。

　　她拄着拐杖被中年男人扶回家，苏敏没有拒绝他的肢体接触，因为她为了显示自己的伤势愈合并没有太过惊世骇俗，还要先假装一段时间的瘸腿。不过在到了公寓楼上的一栋屋子内，苏敏就立刻松开了和对方交握的手。

　　“我想休息。”苏敏淡淡地说，因为长时间不吭声，嗓子有点沙哑。

　　中年男人连声称好，他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只是小心翼翼，迅速将一间房子的门拉开，并且将床头叠好的被子拉开展平。苏敏跟着他后脚进去了，环视一圈周围环境，是个普通温馨的女孩子房间，衣服有点邋遢地堆在写字桌旁边椅子的椅背上。

　　“我去给你倒杯水。”

　　中年男人匆匆离开，苏敏没有直接躺下去，而是伸手拿起写字桌上一本高中二年级的课本翻开起来，她没想到自己有机会重新回到高中，但是这样的学习她也不太乐意啊！高中！这几乎等同于地狱了。不过还好，这次苏敏“遭受”了这样沉重的打击，学习成绩下降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苏敏勉勉强强温习起高中的学业。

　　曾经是大学生的事实并没有什么卵用，苏敏很悲伤的发现她高中的所有知识已经全部还给了自己的老师，现在看着那些高中数学题，苏敏觉得自己血压上升。

　　完全不会！这是天书吗？一个文科生为什么要经历这样可怕的事情啊！

　　正在怀疑人生的苏敏忽然听见了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谁？”中年男人问了一句，打开门，片刻沉默后，他压低声音：“怎么是你？”

　　苏敏悄无声息地将内息传递到双耳之中，霎时间，世界所有的声音都变得更加清晰。心脏挤压着自己血液的咚咚声，肺泡张开合拢的呼呼声，窗外握在树上的幼蚕啃噬桑叶的擦擦声，以及中年男人和另一个说话略带香港口音的男性的声音……

　　“你说我为什么来？强仔，你前几天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我担心你啊！”

　　“如果是为了我离开师门的那件事，没什么好说的。我现在也不小了，老婆死了，就女儿一个心肝宝贝，现在我闺女因为被我牵连挨了一顿毒打，我能罢休？如果不是我来得及时，欢欢她……那几个畜生甚至在脱我女儿的衣服！他们想强/暴她！——忍，忍，忍，我忍不了！那些龟/孙/子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们追回来！”

　　“这……唉，我晓得你心里不痛快，但是他们几个现在似乎跑到了越南还是菲律宾，那块乱得很，又不是我们的地盘，你一个人，我很担心你啊。强仔，这样，你不要管这件事了，师兄帮你找到他们，一定给你和侄女一个交代，好不好？”

　　“……师兄，我也直说了吧，我不想再练武了，我要退隐。”

　　“师兄知道，出了这种事情，你也是这个年纪，心回不到从前了，退吧，我们学国术的，一辈子就这样了，强身健体，不惹是生非。你看看前些年，那个姓夏侯的……兴奋起来打死了人，把自己送进监狱里，现在还折腾着呢。只是你这一走，江湖上便寂寞许多啊。”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以前我没多少时间陪欢欢，现在她不想和我说话，整个人几乎……唉，都是我的错，我王八蛋。原来错过了欢欢的童年，现在我不想再错过了。”

　　“师弟，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师兄，山高水长……后会有期。”

　　苏敏从门边探出半张脸，她看到两个年过四十的男人双手抱拳，向对方微微低下了头。中年男人眼中带着泪花，苏敏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感情会这样强烈，她没有师门概念，也不懂师兄弟之间的情谊有多么深厚，但此刻，她莫名地体会到一种深刻而又内敛的情绪，好像深海中隐隐颤动着什么，看不清，但确实在。

　　和中年男人抱拳的那个“师兄”，长着一张瘦长脸，肤色苍白，身材消瘦，脸颊上却镶嵌着一对墨玉珠子一般的眼睛，黑白分明，眼神很亮，不像现在的中年人那样啤酒肚加秃顶，而是充满着一种健康向上的朝气。

　　他似乎有所察觉，转头朝苏敏这边看了一眼，两人视线相对，苏敏倏忽想起一个词：

　　神光如电。

　　她缩回脑袋，拿着课本坐在床上，心中忽然冒出一股莫名的憧憬。

　　——她想学国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