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足武侠》梦若云

33、水浒传十四

　　潘三紧抱苏敏，伏在她肩头抽噎啜泣，肩背颤抖，话不成句。苏敏心下也甚是无奈，轻拍她后背，哄了又哄，也不见成效。
　　她自己又有什么办法呢？
　　起初苏敏穿越射雕世界，也是住了一年便倏忽患病身亡，想来水浒世界也不出意外。她又绝不可能为潘三一番涕泣便舍了自己现世的家庭生活，更别说没那个能耐继续留下，这不是苏敏自己能控制之事，也只有尽快接受。

　　“别哭啦，别哭啦，你脸都哭花了。”
　　苏敏给潘三拭泪。她一张清隽面容已哭得双目微肿，颊上水痕宛然，这么抽抽搭搭，倒看着有几分娇气了。
　　潘三哽咽道：“你怎么这么狠的心，要留我一个？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日后种种我都想好了对策，你怎能就这么走了？你要瞒我多久才好？是不是有人害你？素兰，你说啊，说啊。”
　　“好，好，我说。说了你可别不信。”
　　苏敏被晃得头晕，握住潘三手腕把她那股不甘怨气暂时压了压。
　　她起初还略有犹豫，但随即撂倒一边。去他的不能说，老娘都要死了，还有什么说不得的？况且潘三待她真心实意，她一直隐姓埋名、不能真心相报，虽然平时可忽略不计，其实心里也始终梗着一根刺。
　　既然要说，那就干脆全说了吧！

　　“我不叫素兰，我叫苏敏，我也不是原本的素兰。你见过哪个侍妾忽然力大无穷、一耳光扇飞情郎的？她死了，我替她模样在这世间行走，我也不是这世界的人，而是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地方的人。我现在这样，是时候到了，要回去啦。”

　　潘三闻言怔怔。
　　两人沉默许久，她才低声道：“难怪……你是仙子下凡来么？”

　　“哪是什么仙子？你想得我太美了。我就是一普通人，再普通不过。”苏敏哑然失笑，“你知晓佛家所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么？就是这个理，我也是从一片叶子到另一片叶子罢了，茫茫人海一粒沙。我若真是仙子，还能让你教写字？不得出个门就华云盖顶，走个路就步步生莲，心情不好天就要下花雨，掉了眼泪就变珍珠啊。”
　　潘三被苏敏这番自嘲话语逗得一乐，破涕为笑，轻推了下她。又一会儿，才迟疑道：“那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能养出苏敏这样的人，肯定与这儿不同罢。”
　　“是有点不同，男女平等，女子可在外工作办事，也可自由自在，不结婚生子。同性之间可以成亲，律法是允许的。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人人都可不花钱的上学，走路时有叫‘汽车’、‘火车’、‘飞机’的物什载人，日行千里。纵然恋人亲人相距万里，也能瞬息聊天见面，吃的很多，穿的也很多，许多金发碧眼的番人在街上走着，人们习以为常……”

　　随着苏敏温柔的语声，潘三沉入一个未知的、但却瑰丽的美好世界。
　　她在那些闻所未闻的奇迹中畅游，倾听每一个她曾幻想、憧憬，却又无法实现的美梦。
　　潘三恍若痴了，舌根发涩。
　　她听闻前几句便露出怔然思慕神色，听闻后头便又不住叹息。这是……何等美好的世界啊……潘三低头看着苏敏，瞧见她面上平素压根瞧不见的怀念之色，略微牵起唇角，欣慰一笑。
　　虽然我不能到达那里，
　　但是，你是在那里生活的，这就足够了；
　　虽然我无法有幸运降生在那里，
　　但是，我终于知晓这世上有着那样的地方，这就……足够了。

　　只是……
　　真的很羡慕，很羡慕啊。

　　“说这么多，不渴么？喝口水，慢慢来。”
　　潘三听到苏敏舒口气，便起身去桌上拿茶水。水已经凉透，她皱了下眉，唤道：“来人啊，换壶新茶来。”门口有侍从入内，将茶水置换，退去后，潘三便端着水递给苏敏，滋润她的咽喉。
　　“我时间不多了嘛。”
　　苏敏笑着眨眨眼，她思索片刻，回忆曾经自己是何时回去的；想了想，道：“大约还有……三天罢。这三天，我都是病着的，渐渐脱离这身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所以说，肉身真的只是一具臭皮囊，换来换去的，我都有点麻木了。”
　　“那我便陪着你。”潘三将喝干了的茶杯拿走，又倒满，递回去。“这三日，我要一直陪着你。你可得跟我好好讲讲，你那世界到底如何。我已经入了迷，不听这心里就像猫儿爪子挠一般，痒得很。”
　　“好好好，听听听，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原谅你。”
　　苏敏咳嗽两声，笑着又抿了几口热茶，肚子里暖洋洋、热乎乎的，她舒舒服服靠在枕头上，感受着身体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衰败的难受，口中又和和气气的讲了起来：“我们那不兴皇帝，而是十年一度……”
　　烛光摇晃，将屋内照得亮堂一片，恍如白昼。两人身影在窗户上交叠着，几个侍从路过，听闻里面传出的笑语，心中都不由漫上一股凄凉。
　　这从此以后，怕就是生死相别。

　　三日时间一晃即至。
　　苏敏形容枯槁，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第二日时，她便总昏昏欲睡，醒的时间少之又少。潘三面色憔悴，坐在她床边，安静地凝望窗外天色。他再没叫过医师，医师治不好渴望归家的灵魂。她只是静静陪着苏敏。
　　寸步不离地陪着她。
　　一个时辰了，苏敏仍然毫无知觉。潘三弯下腰，伸出手——她时不时地会将指头放到苏敏鼻端，看她是否活着，这次也不例外。
　　指头上没有任何气流划过。
　　潘三的脸上，顿时显出一丝叹息，她收回手，站起来。因身体不稳而摇晃了一下，但面上却是带着笑的。潘三轻声道：“再见。”接着，慢慢走了出去。几个一直恭候在外的侍仆忙迎上来，潘三便说：“吩咐棺材铺的人吧，夫人去了。”
　　她一直往前，一直往前，眼中仿佛还能看见，苏敏曾经描绘的，那副动人的她的世界的景色，耳中好像还能听见，苏敏最后同她说的那句话：

　　“那就是几百年后的未来，也是……这个世界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