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一枝斜坠翠鬟松(一) ...

  •   一枝斜坠翠鬟松(一)

      车架辚辚,行于林野之间,而车上诸人,却是心思各异。

      袁骠骑要试车焜达达的忠义之心,而这异族少年,对此却是无知无觉。他此时扎着满头小辫,手扬竹节鞭,足蹬虎皮靴,半眯着眼儿,敞腿坐于车架之上,已然完全松懈了下来。

      少年眼中所望,是这山林云野,而心中所念,却是当年,在那橘井药局的后院,他与将军立于花窗之下,偷窥陶二与那屠户交合之景。

      香雾氤氲,鸳鸯交颈。起起伏伏之间,妖姿媚态,着实令人心痒难捱。

      而车厢之中,周桃萼为了行路方便,已然换作男装,将那一副花容月貌隐于污黑之下。她利落挽起双袖,指尖揩了下那软白的膏药,将其缓缓涂于三公子袁灵的双腿之上。

      袁灵前些日子,在雪中跪了足足两个时辰,膝盖发紫,几无知觉,其人亦是极为颓丧,面色倒比那窗外残雪还要灰败。周桃萼涂药之时,一旁的围玉看在眼中,不由头闷心酸,珠泪交流。

      围玉母子凄然无语,而周桃萼终得解脱,心中却是分外轻松。

      她一面细心涂药,一面暗暗盘算起来:

      离了军营,她再不必与袁狗日日相对。而此次回了澶州,她便能与葛根、葛叶重逢。天高皇帝远,澶州府的守卫如何能与军营相比,她若欲要脱身,远比从前容易。

      待到抵达澶州,过些时日,她寻得机会,便可带上葛叶,远走高飞!

      周桃萼垂眸思虑,越想越是高兴,只觉前路光明。而即是此时,围玉忽地含泪泣道:“陶二娘子,灵儿这腿冻成这样,日后若是骑马、习武,可还能恢复如初?”

      周桃萼一怔,心下不由有些无奈。连日以来,一模一样的言语,围玉已然问过数遍。她每次都给予肯定的答复,然而这位良夫人,却总是无法安下心来。

      周桃萼一叹,只得低声应道:“良夫人不必忧心。三公子若是日日敷药,必能恢复如初。”

      围玉闻言,这才止住泪水,对着袁灵柔声安抚道:“灵儿,陶神医的话,你可听见了?你如今尚且年稚,弓马刀枪,自然比不得父兄熟娴。此番咱们回了澶州,你养好旧伤,勤习骑射,来日必能重回疆场,辅佐将军左右。”

      而那蓝衫少年闻得此言,垂着脑袋,扯了扯唇角,姑且算是回应。

      车厢之中,分外焦灼压抑。而周桃萼却似鸟雀离笼,身松快活,甚至来了兴致欣赏路边景致,只觉得这夕阳也好,残雪也好,纵是断壁残垣、衰草连天,也足足堪得一个好字。

      她深深吸了口气,只觉空气之中,满是自由的味道、希望的气息。

      一行数人,接连赶路数日,虽有人满心绮思,有人志气颓然,但也还算相安无事。三日过后,车架已入梁州,此地距离澶州,不过再余一日路程。

      是夜,众人忽逢大雨滂沱,又见夜深月黑,而围玉这几日又受了凉,虚弱不堪,一行人马只得在梁州山间一旅店落下脚来。

      这山间旅店,乃是一对夫妻所开。那娘子姓覃,虽有孕在身,却仍当家主事、迎来送往,眉眼含笑,甚为殷勤;而那郎君则姓白,人如其姓,一看便是个白面书生,瘦伶伶的,眉眼尚算清俊,然却面色奄奄,全无缚鸡之力。车焜不动声色,巡视半晌,见店内再无其余住客,这才安下心来。

      晚膳过后,众女眷及三公子皆早早散去,各自回了房中。旅驿之中,惟余油灯一盏,车焜及二三兵士,以及满桌残羹冷炙、酒壶酒坛。

      车焜达达心有欲念,兀自挣扎压抑已久,饶是袁家军的“忠勇刚毅”四字训号,饶是将军待他恩重如山,也渐渐无法将那欲念镇压住了。

      天上地下,唯有这碗中的热黄酒,尚且还能将他这邪念镇住。甚么忠勇刚毅、鞠养恩情,都比不过一醉方休!

      昏黄灯烛之下,车焜燥热不堪,抬手解了外衫,又唤来那有孕在身的旅店娘子,让她接连烫了几回黄酒,直灌得自己与其余兵士面红耳热、酩酊大醉,神思恍然间,不觉失了意志,纷纷合眼昏睡过去。

      雨声沥沥。

      车焜迷蒙之中,梦回橘井药局。汤泉氤氲,他复又立于花窗之下,只是这一回,池中不见了裴大,惟余一女子背身而对,青丝如墨,肤如白雪。

      车焜缓步近前,而那女子,亦缓缓回眸。

      他心跳耳热,颤抖着抬起指尖,燥热不宁之余,没来由地生出一丝胆怯与恐惧。他只觉自己好似黑夜,要将那白日里的光火吞噬,又觉得自己仿若朽烂虫蠹,玷污蚕食这眼前的花木秾华。

      池中女子,静静回望,目光如往日一般,冷如刀,媚如狐。

      车焜骤然止住,复又挣扎起来。

      昏昏沉沉间,即是此时,驿站之中,遽然响起一声女子尖叫。

      陶二!

      车焜立时惊醒睁眼,只见堂中一片黑暗,惟余雨声沥沥不休。往日在将军身边护卫之时,他向来警惕,然而今时今夜,他过于放纵,醉意未消,便连起身迈步都有些艰难。

      车焜咬了咬牙,唯恐是陶二又惹了祸端、引来贼人觊觎。他于黑暗之中,急急寻摸佩剑,却是怎么也无法寻见;他又踢了两脚身侧兵士,这几个小兵却已醉得不省人事;车焜一时情急,甚么也顾不上了,当即足步踉跄,循声而去。

      是夜,陶二房中。

      方才那一声凄厉的女子尖叫,亦将周桃萼从梦中惊醒过来。她睁开双眸,立时警醒,掀被而起,先借着微光,往左右两侧看去。

      往左,抱香尚还睡得香甜,鼾声平稳。

      往右,榆荚已然坐起身来,眸子黑沉沉的,如深潭一般沉静。

      周桃萼还未曾开言,榆荚便眉头微蹙,低声说道:“这声音,似是小鬟。”

      小鬟……

      小鬟乃是良夫人身边婢女,自幼受良夫人教养,虽是贫寒出身的婢子,瞧着倒是与小户人家的闺秀无异。此次出行,似周桃萼、抱香,皆已扮作男装,而榆荚因容貌已毁,向来不会惹来奸人觊觎,唯有围玉与小鬟,尚还面带轻纱,身着裙裳。

      周桃萼心上一紧,连忙唤了榆荚起身。二人于房中急急寻了几样防身之物,这便蹑手蹑脚,推门而出,身披夜色,朝着围玉所在之处步步深进。

      与此同时,车焜虽已大醉,却已先行抵达。

      此处并非陶二或围玉之房,而是那旅店娘子所在之屋。

      这小辫少年空手而来,立于门外,双眉紧皱,透过那门间缝隙,往房内匆匆一窥,便见榻上有一女子正于榻上受辱,口中被人用粗布堵住,车焜眯眼去看,却也看不清此女面容,惟可见得一双腿儿高跷,细嫩雪白,不住胡乱蹬踹。

      而那身怀有孕的旅店娘子,此时正肚大如鼓、跪于榻侧,死死压着榻上女子那细藕般的双臂。另有一男子,赤着上身,不住挺动,望之双肩瘦削、羸弱尽显,正是那这覃娘子的夫君无疑。

      妻子帮着丈夫行淫,此事着实荒唐至极!为虎作伥,可恨可杀!

      车焜只当那榻上女子乃是陶二,霎时气血上涌,怒火升腾,只觉忍无可忍,抬靴便将门板踹开。那榻上郎君闻得声响,惊得狠一哆嗦,急忙望向身侧妻子,而那覃娘子却是不慌不忙,丹凤眼儿一挑,冷冷望向车焜。

      车焜达达醉得踉跄,也不似往日那般耳目清明。他急急拔步上前,全然未曾瞧见足前绳索——覃娘子冷冷一笑,便见这小辫少年被那绊腿的绳索拦住,狠狠跌倒在地,直跌得头晕目眩、神志不清。

      她小尖下巴一挑,示意丈夫压住榻上女子的双臂。那白书生一怔,连忙依言行事,覃娘则缓缓起身,熟门熟路地拾起榻边粗棍,步子沉着,朝着那栽倒在地的车焜达达走了过去。

      车焜咬牙,强自睁眼,正欲挺身而起,却见那旅店娘子挺着孕肚,面色阴狠,手中高举粗棍,朝着车焜达达便狠狠砸了下来——

      车焜气急,翻身欲要躲闪,哪知却躲闪不及,后脑直直被那粗棍砸了个正着。

      少年惨痛呼号,身子一软,猝然昏厥。

      覃娘见此,缓缓垂下双袖,那原本阴狠的面容,立时又变作娇柔模样。她手扶孕肚,款款摆腰,轻轻坐回榻侧,却见方才她松手之时,因那白书生手上无力,压不住那榻上女子的双臂,被那娘子抓得满面血痕,好不狼狈。

      覃娘见得夫君受伤,心疼得很,口中不住用方言嘟哝痛骂,腕子则狠狠使力,又将那娇娘死死强压住了。白书生见了,这才安下心来,挺身间深深望了覃娘一眼,赞声道:“娇娇,你真乃贤妻也!”

      覃娘闻言,喜不自胜,眉眼之间,竟染上几分娇羞之色。

      白书生望在眼中,只觉兴致更浓。

      往日里他身形瘦削,手无缚鸡之力,全靠娘子持家,且又是个穷酸书生,于乱世之中百无一用,惯常为人耻笑讥讽。然而今时今夜,他只觉自己足以与那传说中的骠骑大将军相比,沙场之上横刀立马、杀人见血,绛纱帐中左抱幼妾、右拥贤妻,当真是其乐无极!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