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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脱身烟瘴远沙场(二) ...

  •   脱身烟瘴远沙场(二)

      营帐之内,袁燧、江栾等人闻言,皆是心头一震,微微变色。

      袁燧攥紧双拳,张口欲言,却见那周桃萼淡淡勾唇,缓声笑道:“天子赐婚,陶二不敢不从……只可惜,‘忠臣不事二君,烈女不更二夫’。民女随军之前,已有婚约在身,如何能当将军的贵妾?想来将军,必不会,夺人之妻。”

      众人闻得此言,或是忌妒,或是惊诧,心思纷乱各异。

      袁骠骑却是不急不忙,只拢袖笑道:“却不知何人有幸,竟娶得陶二娘子为妻?”

      周桃萼无畏无惧,直直盯着那男人的眸子,平声说道:“不过是归义县中,一村夫俗子,姓裴,名旻,字昉隐。将军可曾识得此人?”

      裴旻!

      袁燧闻得这个名字,立时回忆起来,当年他难得与陶二独处,那陶二娘子,便小心翼翼,向他打听起了这裴大郎的下落。只可惜,无论裴旻也好,裴昉隐也罢,这两个名字,他皆是闻所未闻,全然陌生。

      不过,若是换作发音相似的“方隐”二字……

      少年心上微凛,缓缓抬眸,望向父亲,便见袁骠骑剑眉轻挑,嗤笑道:“裴昉隐!我如何能不识得?”

      桃萼闻言,稍有几分意外。她立于残灯一侧,眯起眼儿,紧紧盯着那袁骠骑,只听得那狗贼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沉沉说道:

      “裴旻,原也是我北周人氏,亦是将门之子,怎奈何,其父裴垣、其兄裴昇,久蓄谋逆,受人揭发,以致朋坐族诛,满门抄斩。裴旻小儿,仓皇逃遁,四处躲藏,扬言要为族人报仇雪恨,便化名为‘方隐’,潜入白袍军中,当了那胡鹰王的心腹爪牙!”

      言及此处,男人薄唇微勾,缓缓笑道:“这方隐其人,帐中除了你陶二,只怕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独你一个痴女子,尚还被这‘活阎罗’蒙在鼓中。”

      周桃萼倒是头一回,听人说起裴昉隐的过往。

      她睫羽微颤,不住忆起裴旻过往所言——他说他祖上乃是望族,待到他十余岁时,方才家道中落;他说他参过军;他说他也曾四处流亡……

      虽不知袁狗所言,又有几分真几分假,但竟与裴旻自述中的种种细节,恰好合上,分毫不差。

      她朱唇紧抿,咬牙不言,却又听得那江栾身着青袍,墨眉微蹙,清声附和道:“将军所言不差。这白袍军的‘方隐’,嗜血成性,杀人盈野,每攻破一城,必屠灭一城,杀得西南百姓闻风丧胆,因而得了个‘活阎罗’的名号。”

      周桃萼此时仍是不曾尽信,虽心绪不稳,面色却竭力保持如常。

      袁骠骑眸中兴味十足,打量了她半晌,继而眉眼一厉,沉声说道:

      “陶二,这个方隐,如今已受人告发,收狱治罪。因其犯的是忤逆大罪,已被押送入京,而如今文案已立,拟罪已定,不日就将问斩。陶二娘子,你若当真是他的妻室,那我可容你不得,须得根株牵连,将你也押到京城,一同受刑!连带你师父的儿女,也卸脱不了干系。”

      男人言及此处,故意稍稍一顿,接着唇角含笑,又轻声问她道:“陶二,据我所闻,那活阎罗在归义县中,孑然一身,不曾娶过妻子……我再问你最后一回,你,当真是他的妻子?”

      周桃萼倏然抬眸,原还强自镇定,此时已然双拳紧攥,眸中渗满凄红血丝。

      她原本以为,裴大之所以获罪落狱,全是因为这姓袁的狗贼心生妒恨,故而捏造了百般罪名,令裴大困于牢狱。谁曾想到,裴旻看似敦厚朴实,背后却竟隐藏着如此身世、背负着如此重罪。

      族人谋逆、化名参军、嗜血屠城……这个传说中的杀神,当真是他吗?当真是那个归义县城里,温柔而又沉毅,待她体贴入微的男人吗?

      周桃萼气息不稳,只觉手脚发软,脑中一片空白,怔怔然坐回了凳上。

      袁骠骑望在眼底,只觉心中快意,不由勾唇一哂,轻轻说道:“陶二娘子,你虽为女流,却心怀报国之志,想来必不会与这谋逆不轨、草菅人命之辈同流合污。袁某大度,这裴旻之事,我只当未闻未见。从今往后,还望你谨守三从之义、四德之行,婉娩听从,动静有法。”

      婉娩听从,动静有法。

      这八个字,听得周桃萼嗤然冷笑,但却已懒得驳斥,只怏怏然坐于凳上,兀自垂眸思忖起来。

      裴大之事,令她心烦意乱,神思恍然,便连那袁骠骑是何时离去,她都无知无觉。

      直待天色渐暗,风雪骤来,帐内点上昏黄烛火,周桃萼被那光亮一晃,方才堪堪回过神来。她怔然抬首,便见营帐之内,温卿卿已然合眼歇下,帐中唯余榆荚,幽幽立于灯盏后方,那张一半丑陋一半清秀的面颊,被映得辉煌刺眼。

      二女灯下对望,久久无言。

      半晌过后,榆荚压低声音,缓缓说道:“救,是无计可救了。从此往后,娘子便忘了裴旻罢。左不过一个男人,也无须寻死觅活。忘了他,干干净净!”

      周桃萼垂眸,淡淡道:“我不曾寻死觅活,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

      抛却愧疚,亦有无尽悔恨,在心底抓挠不放。

      她合上双眸,深深吐了口浊气,不复久待,提步起身,往帐外行去。

      帐外,原还是雪霁初晴,天润日清,此时却又纷纷扬扬,飘坠起乱琼碎玉。周桃萼裹紧厚袄,眯着眼儿,踏雪而行,一路穿过枯树、荒草、军马,众兵卒见了,皆侧目而视,惊艳忘言。

      众人或是窃窃私语,或是流言蜚语,或是污言秽语,皆载着冷风朔气,飘入了周桃萼的耳中。

      她更还听得有人窃声说道:“这女娘,裆后头还带着血呢!真他娘的晦气!”

      “难怪咱袁家军,接连吃了几回败仗!都是沾了她这秽物,受她连累,倒了血霉!”

      更有甚者,不言不语,唯有眸中满是淫心荡漾,视线都粘在了她的身上,便连那金规铁律也全然抛诸脑后,只亦步亦趋,尾随在她的身后。

      周桃萼见得如此情形,却不慌不忙,只勾唇冷笑——这正是她想要达成的。她倒要看看,自己如今恢复女儿身、露出这张美艳妖冶的脸之后,袁骠骑还要怎么将她留在军营之中!

      天晦大雪,寒风萧索。主帐之中,袁骠骑议罢军政,屏退众臣,因其已有两日一夜不曾合眼,身子乏累,正欲斜倚软榻,眯眸小憩,却见那江栾身披青袍,似梅清竹瘦,兀自垂袖立于案下,竟不曾随其余谋臣将领退下。

      袁骠骑见此,稍稍一滞,隐隐有些不耐,皱眉道:“知乔,有何要事?”

      江栾薄唇紧抿,清冷眉眼间满是忧色,立时跪下道:“敢问将军,欲要如何处置陶二?真要纳这妖女为妾不成?”

      袁骠骑蹙眉不言,半晌过后,淡淡回道:“此乃家事,无可置喙。”

      言罢之后,他摆了摆手,这便合上双眼,不复多言。江栾见此,却是分外心急,明知将军欲要赶客,仍是长跪不起,焦声道:“将军差矣,此乃国事!”

      他眉头紧皱,抱拳进谏道:“陶二虽貌美,然不知礼数、不守妇德,不贤、不忠、不贞、不顺!往日她女扮男装,治病救人,倒还有几分用处。然若将其放入后宅,必是纵虎归山,再无安宁。”

      袁骠骑不耐道:“那就让她还待在军营里头,依旧给人把脉问诊。”

      江栾跪于案下,立时急道:“万万不可!女子阴气过重,又身带秽物,必会招致不祥,军中早有非议。还望将军,以家事当国事,慎以行师!”

      袁骠骑见这江栾一个劲儿地苦劝,心里头嫌他啰嗦,暗骂这姓江的,虽有行军谋略,然却是块木头,着实不通人情世故。他双眸紧闭,心中愈发不耐,见其兀自絮言不止,已然忍无可忍,当即拾起案上镇木,朝着江栾狠狠砸了下去!

      那檀木镇尺,虽算不得重,却也颇有些分量。江栾眼见得镇尺袭来,却是挺直脊背,避也不避,恰好被那镇木砸中了额角,顷刻间鲜血汨汨而流,竟将他左眼视线全然糊住。

      袁骠骑高居案后,垂眸见这心腹谋臣,竟被自己砸得头破血流,心中也不由生出些许愧疚。

      男人掩袖轻咳,并不看向江栾,只低低一叹,温声说道:“知乔。依你所言,明日我便送陶二回澶州,恰好与良夫人、袁灵同行。”

      他轻轻勾唇,又夸赞江栾道:“知乔,还是数你思虑周全,又敢直言进谏。只是这一回,倒是你多虑了。那陶二于我而言,不过是个玩物。她虽妖媚,却难惑主。”

      江栾默不作声,只缓缓抬起青袖,拂去鬓角处的鲜血。

      眼望得青衫之上,殷红点点,宛若小梅摇落,江栾深深吸了口气,面上又赞了袁骠骑几句,而这心底深处,却已定下凛凛杀意。

      今夜,即是今夜!他要趁着那妖女还不曾逃脱军营,亲自提刀手刃了这狡狐!为了家国天下,他要牺牲己身,永绝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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