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树》山鬼御风

1、1

　　这是杏儿第28次来到这棵树下祈愿。
　　村东的婆婆说，祈愿要在树上挂上红巾，这样才能让菩萨听见；邻家的何嫂说，祈愿要在树干上刻字，这样才能让神仙看见……
　　杏儿都没有那么做。
　　她把愿望说给树听，把愿望记录在每到冬天就会冰封的河流上、记录在每到夏天就会开花的原野上。一年一次，到如今，已经28年了。
　　夏风微凉，腐草为萤。杏儿伸手抚摸着树干，好像抚摸情人一般温柔。虫鸣低吟浅唱，隐隐飘来一阵稻花香。杏儿倚着树干坐下，眺望着远方。身后的树好似护卫一般，守在她的身旁。

　　“杏儿，这朵花送给你！”
　　看着拴住递过来的野花，杏儿瞪大了眼睛，既惶恐又惊讶。
　　九岁的杏儿又黑又瘦，村里的孩子都笑她是个没爹娘的野孩子，经常欺负她。唯有邻家何嫂的弟弟拴住搭理她。拴住也是没有爹娘的孩子，跟着姐姐嫁到何家，却过着不受待见的生活。
　　杏儿很高兴能拥有一个年龄相仿的朋友，可搭理她的后果，就是连带着拴住也被村里的其他孩子欺负，总是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地回家。
　　“杏儿，你猜山外面是什么样儿？”拴住掬了一捧河水洗掉身上的血渍和脸上的灰尘，抬头眯眼，迎着夕阳的方向眺望远方，任凭水珠在黝黑的脸蛋上流淌。
　　杏儿摇摇头，低声说：“你的衣服又破了，我帮你缝起来，不然你回家又要挨打了。”
　　拴住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没事儿，我都习惯了。杏儿，以后我要走出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到时候肯定要比挨打苦多了，这不算什么的。”
　　“外面……很可怕么？”
　　“听走货的张大哥说，外面可好了，有很高的楼、很长的石桥、很漂亮的船，还有各种咱们没听过没见过的玩意儿！”
　　杏儿艳羡地看着眺望远方，“如果我也能出去看看，就好了。”
　　“杏儿，你放心，我以后一定带着你一起出去闯荡！再也不回这个山坳了！”拴住一脸郑重地伸出手指，“咱们拉勾。”

　　杏儿还能依稀记得拴住那一脸郑重的表情和他的手指传递给她的温暖。
　　他一向都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他说要跟她做最好的朋友，哪怕村里最强壮的小霸王来欺负她，哪怕明知道打不过，他也会冲上去保护她。每一次都是这样。
　　他说没事的，就一定不会有事；他说酉时见，就一定会在那个时候出现；他说会带着她一起离开这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就一定会做到！
　　杏儿一直都这么相信着，一晃28年。
　　农忙刚过，家家户户都有了些许清闲。杏儿种不了多少地，只能靠帮着左邻右舍做些针线换粮食。年复一年，邻家的何嫂眼睁睁地看着杏儿从一个人人都争着要的妙龄少女，变成了一个无人问津的老姑娘。
　　她心疼着这个沉默寡言、安分守己的姑娘。一度觉得，若是拴住能回来娶了她，该是多好的一件事！可多次写信都石沉大海之后，何嫂也打消了这个念头。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弟弟，已经不在人世了。
　　“杏儿，你现在都是个老姑娘了，你哪里还耗得起啊！听嫂子的，别等那个混账小子了，去跟人见见吧！”
　　这样的话对杏儿说过多少次？何嫂已经记不清楚了。她只知道每一次这样说，杏儿都会用沉默或者摇头来回应。
　　她的弟弟真的有这么好么？
　　何嫂回想着少时的拴住：整日打架，脸上总是青一块紫一块；每天回来衣服都被撕扯地不成样子；被罚跪祠堂还一脸的满不在乎……
　　当拴住背着简单的行囊向她辞行的时候，她甚至还松了一口气，觉得终于可以不用再帮她这个弟弟收拾烂摊子了。却不想，杏儿会为了那个不成器的弟弟一等这么多年。
　　她摇了摇头，真是冤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