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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是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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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昭”一怔,旋即微笑着走到勾阑前,与天枢并肩而立,俯瞰着深不见底的沟壑。她阖眸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天枢没有看她,只把玩着琉璃灯上垂下的流苏,漫不经心地回道:“你的马脚委实露得太明显了些……我不想做的事,她是万万不会耍手段逼我就范的,再者,你那些个冷嘲热讽又夹枪带棒的话,她从未同我说过,也从未那般想过。”
“濮阳昭”扬了扬下巴,唇边的笑意更意味深长了些:“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谁?”
天枢偏过头,看着她的侧颊逐渐被夜色侵蚀吞噬,仿佛要与这无垠的天幕融为一体。他也跟着她笑了起来,语气却如呼啸而过的疾风般冰冷:“真是荒谬!你觉得不重要的事,放我身上便重要了?”
“你扪心自问,你当真不在乎?”“濮阳昭”倏地凑近他,定定地望着他,那双眼眸恍若漩涡,只消天枢稍不留神,便要被吸进去,从此万劫不复:“方才的那一幕,你还没看全呢……”
说罢,她便伸手去拉那盏琉璃灯,却被天枢牢牢地扣住了手腕,挣脱不得。
“你要干什么?”天枢冷冷地盯着她,凛然道。
“濮阳昭”哂笑道:“既然不在乎,那你还怕什么?”
天枢紧抿着唇,面沉似水,目光却微微闪躲了一下。
“濮阳昭”顿时恍然大悟,故作惊讶地讽刺道:“啊,你是怕旖旎温存的假面下,迎接你的,是鲜血淋漓的真相?”
天枢心头骤然一紧,明面上却冷嗤道:“笑话!你诱我到此地,横竖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我连你是人是鬼都不知道,又怎知方才那些景象,到底是这百转千回廊幻化而成,还是你故弄玄虚?”
“濮阳昭”无奈地摇了摇头:“冥顽不灵。”
天枢漠然地望着她,缄默不语。
她又冷笑道:“既然如此,那你便到下面去,好生看清那些虚伪之人的丑恶嘴脸!”
话音未落,“濮阳昭”便骤然出掌,重重地拍在了天枢背上,天枢一时不备,便直直地摔了出去,他连忙反手拉住勾阑,将整个人吊在了悬崖上。
不经意间,他的衣袂蹭落了少许碎石,他垂首看着身下那幽暗的万丈深渊,宛如张着血盆大口的巨兽,那些碎石落入其中,连一丝声响都未曾传来。
天枢又紧了紧手中抓着的勾阑,正欲使力翻身时,一只冰冷的手已率先握住了他的手腕。
“濮阳昭”似是而非地笑着,眉眼氤氲在山岚间,显得愈发的陌生和诡异。
数缕魔气在顷刻间如跗骨之疽般钻入他的皮肤,沿着他的手腕攀援而上。天枢登时大惊,忙运行真气抵御,可那魔气却源源不断地涌进他的体内,侵染着他的五脏六腑。
“濮阳昭”伸出另一只手,五指张开,狠狠地掐在了天枢脸上,天枢疼得倒抽了口气,顿时内府一颤,那些侵入体内的魔气又开始攻城掠地。
见他分/身无术却只能干瞪着眼,“濮阳昭”当即大笑起来:“哈哈哈!回来吧,我们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说罢,她目光一凛,握着天枢手腕的手迅速变黑,魔气如袅袅升起的烟雾般弥漫开,天枢的手像是被人按进了滚烫的油锅里,撕心裂肺的疼痛袭遍全身。
他拼命地想要挣脱出那人的魔爪,可那人就是死抓着他不松手。
突然,她轻笑了一声,如铜铃般清脆的声音却令孤寂的寒风吹得愈发放肆,仿佛在奏一曲如泣如诉的挽歌。
天枢便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根、一根地松开了手指,看着她启唇说了几个字,看着那巍峨的长廊与浩瀚的星空渐渐离自己远去。
他便是这样,陷入了囹圄。
也不知下落的途中自己是被多少树枝热情迎接了,待天枢揉着胀痛的头翻身坐起时,身上的水色外裳几乎烂成了几条披帛,里面的衣衫也被划开了几道口子,稍微深一点的地方已有鲜血渗出,甚至血肉间还插着几根倒刺。
天枢当即指着上方破口大骂道:“那婆子怕是个又傻又疯的!还归宿……有归宿把自己人往坑里推的吗?又再诳我!哎哟,疼死个人了!”
随后,他小心翼翼地蹭了蹭脸上的伤口,心道:“她刚刚说的什么来着?什么郎什么君……难不成是郎君?”
天枢眼角一抽,不自觉地拭了拭手臂上陡然生出的鸡皮疙瘩。
对着自己喊郎君?她果然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思及此,他便逼迫自己迅速将此事抛于脑后,检查起自己的伤势来。
若放在平时,他掐个诀便能腾云驾雾,逃出险境,可那疯婆子平白无故塞了那么多魔气给他,他就算将所有真气用于抵御,也只能遏制住魔气的扩散,如果此刻他再乱用真气,恐怕在他命丧黄泉之前便会入魔,那么等待他的,约摸就是被自己的同门师兄弟围追堵截。
那个场面,光想想就觉得万分凄惨!
于是他便敞开胆子堵了一把,虽说小命得以保全,但他也不知为何,自那么高的地方坠下,他只是受了些许皮肉伤,并未伤筋动骨。
突然,他感觉到自己屁股下方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登时从地上一跃而起。
借着朦胧的月色,天枢依稀辨认出地上躺着个冷峻的公子哥儿。
须臾间,他便明白了前因后果,当即弯身去扶这位被自己祸害了的无辜路人,怎知那人猛地挥开了他,一咕溜便从地上爬起,从容地整了整衣襟,掸了掸袍角后,这才用阴戾的目光向他砍来。
那人一袭玄衣,在黑暗之中仿若只悬空漂浮着一颗头颅的鬼怪,天枢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才勉强自己稳住了心神,艰难地笑道:“不知道友在此,多有惊扰,还望海——你干……什么……”
还未待他说完,那人便瞬间闪至他身前,锁住了他的喉咙,力道之大,是他生平所见之最!
天枢张大嘴,才得以从嗓子眼中蹦出几个字来,可是那人依旧冷冰冰地看着他,眸中没有任何的情绪,只是那双眼睛却令天枢心惊肉跳起来。
赤红血瞳,魔族中修为深不可测之人才会拥有!
天枢的心不住地往下沉,只觉自己今日这一遭,怕是在劫难逃,插翅难飞了。
正当他把心一横,准备闭眼等死时,这天却偏偏又要与他作对似的,大手一挥,将繁星打落,将夜幕擦得透亮,旭日东升,尚还微弱的曦光泼洒在他们四周,却足以让他们看清对方的相貌。
当那张轮廓分明的俊脸完全展露在天枢眼前时,他清晰地看见那人眼中的杀意在刹那间褪去,只留下无尽的错愕。
“你是谁?”他似乎很是激动,以致于掐着天枢脖子的那只手也不由地加大了劲道。
天枢喉头一紧,险些翻了白眼,他连忙瞪着眼睛瞅了瞅他,又瞅了瞅他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那个魔族这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松了手。
天枢捂着自己的脖子干咳了好半晌,方才还凶神恶煞的人则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颇有些担忧地望着他。
天枢暗暗思忖了片刻,觉得自己眼下的处境甚是不妙,要想保命,必定得与这魔头打好关系。而从眼下这情况来看,这魔头似乎认为他是他的一位故人……
于是天枢做了个深呼吸,这才哑着嗓子问道:“你又是谁?”
那魔族的脸色登时变得苍白,声音也不禁有些颤抖:“你忘了?”
天枢挑挑眉,十分疑惑地看着他。
那魔族忽然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抓着天枢的双臂疾声问道:“你不认识我?”
因着他的手掌恰好按在了天枢的伤口上,那些倒刺愈发深入了几分,天枢冷不丁地咧起了嘴,有些哀怨道:“兄弟,我这儿还有伤在身,劳烦您轻点儿。”
那人忙将手拿开,却又一惊一乍道:“兄弟?你认得我?”
这该不会也是个傻子吧……
天枢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当即狠狠地掐了掐眉心,耐心地解释道:“这位……道友!你可能认错人了。”
那人眯了眯眼,有些生硬地唤道:“天枢……”
天枢被惊得猛咽了一口唾沫:“你到底是谁?”
那人的眸光微微晃了晃,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后他皱起眉头,冷声问道:“你体内怎会有魔气?”
“你体内不也有吗?”天枢在心中暗暗鄙夷道。
可他到底不敢将这话说出口,只一五一十道:“被人算计了。”
那人神情陡然凛冽起来,天枢还未来得及反应,他已将食指指尖抵在了天枢额前。
霎那间,窝藏在天枢体内死赖着不走的魔气纷纷在经脉间游动起来,皆争先恐后地朝他的眉心方向涌去。
天枢愣怔地看着那些令他束手无策的魔气均乖乖地爬进了那人的指头中,直至一丝不剩。他不由自主地张了张嘴,出口的却是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之前砸到你,实乃情非得已,这债能否一笔勾销?”
那人突然间便笑了起来,仿佛皑皑冬雪一朝逢春,即便笑意料峭,也足慰人心。
他用低沉而悠远的声音说道:“所幸,你依旧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