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大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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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朋哥到底是没有忍住，嘲笑大志哥哭着丑，说着说着自己都笑自己。“八千，你看我净说你大志哥，连自己都没有忍住。”红着眼睛强颜欢笑地哽咽着啜泣。
十月的青城，七点多的天都黑的看不清人影，清晰可听的依旧是屋外朔朔的北风，以及朋朋哥慢慢轻下去的呜咽。
“你朋朋哥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休息好，累了，睡着了。”一边招呼着我吃饭，一边抱着朋朋哥去后屋休息。
安顿好朋朋哥之后，大志哥披着沾着油污的夹克出来了。“八千，喝点酒这么样，你等会回学校没问题吧！”
以前在家是很少喝酒的，慢慢来了北方每次同学聚会的时候也会喝上一点，倒也慢慢的把酒量练了出来，想来大志哥也有分寸，并不会把我灌醉，其实我想，大志哥也是有很多话想说的，倒也没有拒绝。
内蒙这边有种羊奶酒，具体叫什么名字一时之间我倒真想不起来了，用内蒙特有的酒囊装着。酒里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最开始的时候喝不习惯总感觉一股腥味，慢慢的也适应了下来只是还是不能多喝，酒的后劲也挺大的。
“来内蒙大概也差不多快五年了，你看我现在弄得倒真像是一个内蒙大汉子，朋朋却不一样，他到底还是一副南方人清秀的模样，还是很多年前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的学生的样子。”大志哥的酒里带着三两分自言自语。
“你相信命中注定吗八千，我相信”
那是朋朋哥未讲完的故事。
那是我三个多月以来第一次与朋朋见面，朋朋这个不聪明的家伙，警觉性一点都不高，他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我都偷偷地尾随他回家，他一次都没有发现，也难怪那群小混混打劫他了。言语之中带着三几分说不清的得意。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做。小的时候，我家里挺穷的，上面还有三个姐姐，我是家里第四个孩子，爸爸妈妈一直想要一个男孩。现在大家都说什么不能有重男轻女的愚昧思想，可我们那个时候，家里没有男孩子是会被村里人看不起的。所以说我出生后家里人是非常高兴的，可父母却谈不上溺爱我，相反对我还是非常严厉的，好在我也还算比较争气，上学什么的倒也没让父母担心，从警校毕业以后，我想着一定要好好的做出一番事业来，最开始的时候，三个姐姐也有读书的，到底是穷，后来也陆陆续续辍学了，我二姐的学习那时候还非常的好，老师也来家里劝父母让我二姐读书，最后二姐还是没有继续念下去。我就想着，等我好好工作，赚钱了再好好补偿我的几个姐姐们。
没钱走关系，最后只好分配到朋朋学校那边做片警，那段时间，挺无所事事的，每天不是帮这家的李阿姨找她家的狗就是帮那家的王阿姨搬梯把她家的猫从树上抱下来，甚至偶尔就是陪小区里的大爷们下一整天的象棋。
朋朋被一群混混打劫的那天应该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执勤。可谁知道，我把自己都陷了进去。
那时候朋朋可能刚刚上高二吧，十六七岁，看着比一般同龄的小孩都小，那时候也瘦，比现在更瘦，朋朋他说他那段时间可能在抽条。清清秀秀的，还挺像个小姑娘的。
你看现在的电视剧里面不都是这样演的吗，男主角看到女主角的第一眼感觉身体有股电流窜过。说起来你可能还不信，我第一次看到朋朋的时候就有种想要保护他的欲望，我还真描述不好那种感觉，那时候我就想着，这个人要是我的多好。当时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不过却还是没有多想。可能就是觉得这小孩子太瘦弱了一点，容易受人欺负吧！再加上也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有意义的任务。后来我想，那大概就是爱情吧！
朋朋家那时候在城北那边家属大院，离学校不是很远，所以朋朋走读。我呢就开始每天晚上都护送朋朋回家，慢慢地连早上的时间都让我承包了。
朋朋没有说什么，最开始的时候也询问了几句，我给他解释过后他也没有拒绝，于是每天晚上两个人都一起回家。朋朋很安静，一路上话都不多，开始的时候我还会找一些话题，谈两句就发现谈起来也没啥意义，慢慢的两个人都很少说话。不过我一点也不觉得无聊，反而觉得很心安，很满足。
如果不是我，朋朋之后应该会去一个非常好的大学读书，会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会生儿育女，会过上正常人该过的生活吧！那时候朋朋的学习非常的好，从我陆陆续续得到的消息中不难拼凑出关于朋朋的几分信息。
后来，一切都变了。
我爷爷是家里的老大，爷爷有兄弟四个，最小的弟弟，也就是我的四爷爷家里只有一个男孩子，我的小叔。小叔是四奶奶快四十岁的时候生下的，家里人非常的宠着小叔，那时候小叔叔在广东那边呆了很多年，平时也从来不会回家。
家里人对小叔的婚姻大事都比较着急，四爷爷一直希望着小叔叔快点结婚生子传承香火，早点让他们一脉开枝散叶。
可有一天，小叔叔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男人。
他哭着跟四爷爷说自己不喜欢女人，对女人没兴趣，他要跟男人在一起。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男人也能爱上男人，我想到了很多，第一次我怀疑自己。
后来四爷爷把小叔的左腿打断了，因为小叔一直倔着不肯听四爷爷的话结婚，那个男人也在某天鸡鸣的清晨偷偷的溜走了。再不走，他怕四爷爷也打断他的腿。
家里人轮番上阵去劝解小叔叔，因为我跟小叔叔年龄相差不大，小的时候也经常在一块玩，四爷爷来跟我爸说想让我去劝一劝小叔叔。
我爷爷的几个兄弟数我四爷爷长得最好看，那时候十里八乡的人去说媒的时候介绍男方大多都会带上一句“长得像某某村的男娃子那样俊”，再加上四奶奶长得也不差，小叔叔继承了他们俩人的所有优点，那时候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俊。
这应该是时隔几年之后我第一次再见到小叔叔，可人已经完全不是当初的模样了。
我是大概五六点的时候去四爷爷家的，那时候11月份了，乡下的天色黑的比较早，小叔叔就坐在门前的大躺椅上。
只是瘦，带着皮包骨的瘦，头发乱糟糟的，胡子拉碴的。
我一时之间不敢认，就上前叫了一声，“小叔。”回应我的是几声模模糊糊的咕噜咕噜声。“小叔叔，我爸爸让我来看一看你，你好点了吗。”
屋子里面的四奶奶可能是听到了我的声音，出来看了看。我把手里带来的鸡蛋递给了她。几天之间四奶奶的头发白了一大半，完全没了往日的气色。
外面起风了，四奶奶吆喝着四爷爷出来把躺椅搬进去，我上去搭了把手。
几天之间，四爷爷家好像突然少了某种精气神，一夜直接灰败了下去。
四爷爷那时候住的是南方的大土坯房，小叔叔的房间是最西边的那间屋子。四爷爷把东西放好了就离开了，留我们两个人在这里说话，说实在的，我不知道如何劝他，甚至于我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叔叔倒是跟小时候一样，一下子看出我有话要讲。
还记得小时候家里很穷，家里边从来都没有什么吃的，四爷爷家虽然也算不上富裕，可还是比较宠着小叔叔，偶尔也会给他买上几块麻糖，每一次我都会乖乖的站在一边，倒还知道不好意思，也不会去伸手要，就眼巴巴的看着小叔叔，每一次小叔都会逗我说“大志，跟小叔叔说你想吃糖，小叔叔就给你一块”，一下子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可现在，一切都不是以前了。
“大志，你四爷爷让你过来劝我的吧！”
我点了点头。
“大志，其实我呀，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可我这么做我还是没有后悔的，只是感觉有些对不起你四爷爷四奶奶。这村子里的疯言疯语我不是没有听到，他们都说我中邪了，可我有什么错呢，我唯一错的大概是让我们张家人，让你四爷爷四奶奶在这村子里被人指指点点抬不起头来。”
小叔叔哭了，借着窗外几缕投射而来的晚霞，我就看着小叔叔躺在那张大大的躺椅上，只是瘦，带着皮包骨的瘦，即使穿着军大衣也丝毫没有多占上点躺椅的位置，空荡荡的一片。
小叔叔的腿打着夹板，缠着白色的绷带，明晃晃的一片。
他就那样，那么孤独的，在躺椅上，无助的，像个被偷了糖的小孩子一样，不出声的哽咽着。
“大志，你觉得小叔叔恶心吗？”我回想着小叔叔的话。
11月份的南方，晚上的风裹挟着钻进大衣，侵入骨髓的冷。
临走的时候四奶奶说外面太晚了，估计我家里晚饭也吃完了，让我在她家吃完饭再走，可还是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莫名的感觉压抑，我在小叔叔的身上，在四爷爷一家的身上看到了某种熟悉的影子。
那一刻，我打了一个寒颤，莫名的害怕了起来。
那天从小叔叔家回来之后，晚上就发起了高烧，听奶奶说都快烧到41度，家里人都吓坏了。
我没什么其他难受的感觉，只是感觉脑子乱哄哄的，快炸裂了一样，家里人也替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我就在家里面躺了一个星期，身体还是没有完全好起来，奶奶说我半夜总是会突然发起高烧，还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胡话，只是依依稀稀听到一个朋朋的名字。
那段时间大姐回家，还打趣问我是不是喜欢上了那家的姑娘，梦里面还叫着人家姑娘的名字，最后让我搪塞了过去。
只是我突然明白了一件事情，就像大姐说的那样，我喜欢上了别人，只是别人不是姑娘，是个小男生。
我没有诧异，也许在我内心我早已有了判断，只是我一直在尽量回避这个事实而已。
在家里最后呆了一个星期，虽然身体还没有好全，可家里人还是让我上班。
我明白家里人的想法，毕竟我刚刚入职，请一个星期的假就已经很不好了，再请下去领导都会觉得我是在找借口了，偷懒不去上班。可能这个工作一直是家里人的面子，说出去非常的好听。
隔天我去上班，先去所里面报道，我提出了换区的想法。领导没有同意，还找了一大堆的借口，什么说我工作非常认真负责，小区里的老头老太们都夸奖我，还夸在我的管理下那片打架斗殴的情况都少了很多，其实我知道这都是借口，在我开口之前我都知道换区可能性基本没有，可我还是提出了。
我想，这大概就是逃避吧！
开始恢复工作后我的生活又开始回归了原来的轨道，帮这家的李阿姨找狗，帮那家的王阿姨上树取猫，陪小区里的大爷下象棋，唯一的不同是不会陪朋朋傍晚一起回家。
现在想想那时候的自己也是挺傻的，我以为不见朋朋就不会去想他了。
喝干了碗里的最后一滴酒，大志哥的脸上带上了一抹黑红。
就这样慢慢的过了一天两天三天，表面上一切看似风平浪静，只是李阿姨说我帮她找错了狗儿，王阿姨笑我抱下来的不是猫，小区里的大爷拒绝跟我一起下象棋，说我最近下的尽是一手臭棋。老头老太太笑话我估计是迷上了那家姑娘，打趣让我家里人快上门去提亲，实在不行他们这群老家伙亲自上。
那时候的我想了一个自认为聪明绝顶的馊主意。
我想，我可能只是没有遇到喜欢上的女孩子，于是我回家让家里人帮我说亲戚。
家里人只是好奇多问了两句以前不是总嚷嚷着还小不结婚吗，这么现在倒急了起来，可也没有多想，还是忙着去帮我张罗，父母也想着我早点成家，早点抱孙子。
因着我在村子里口碑还算不错，父母也是个老实人，再加上还有个正经工作，虽说家里穷是穷了点，可日子总是越过越好，也陆陆续续的说了几家姑娘，也有同意往下继续发展的，可我试过之后开始清楚的知道，我做不到对他们有生理冲动。
我想，我应该就跟小叔叔一样喜欢男人，更准确的来说我是喜欢上了朋朋这个男人。
没办法，我只好推脱说再找找看，父母也上门去给人赔礼道歉，说是他们的儿子配不上人家姑娘。
朋朋那时候学习很好，那时候在我们那个地方，如果那个家里面出了一个清华北大的状元，是会敲锣打鼓庆祝三天三夜的，也能给学校提升知名度。当时朋朋他们学校里是把朋朋当做清华北大的苗子培养的，我不知道朋朋的想法，也不会冒冒然去跟人家说我喜欢你，那个时候我就每天傍晚放学都跟在朋朋的屁股后面，走呀走呀，就这么一走，就走了好久……
大志哥醉了，最后一杯酒还是没有喝完。
没办法，我只好收拾这个乱摊子，瞅了一眼表，快九点了，大概齐的把桌子收拾了一下，碗筷什么的只能等到明天再来洗刷干净了，打算把大志哥扶到沙发上去休息一会儿，可能是朋朋哥听到声响醒了，把大志哥接了过去，嘱咐我早点回学校，路上注意安全。
天色四沉，只有昏黄的路灯透着淡淡的光，半旧的自行车发出框框的响声，影子被拉的好长好长，透过小店大门的玻璃，依稀可见朋朋哥扶着大志哥的肩膀，后者像个小孩似的要亲亲，没有人打扰，没有人插入，没有人讥讽，有的只是两个寒夜里相依偎的人影，两个相扶持的灵魂，两颗相碰撞的真心。
这样真好。
好像，爱上一个男生，爱上一个跟自己相同性别的人也没有任何过错。
从口袋掏出带着温度的手机，按下烂熟于心的号码，嘟嘟的几声声响后，话筒里是往日熟悉的大嗓门，“谁呀？”。“爸爸，是我。”
那一刻，少年第一次认同了自己的身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大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