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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人生何如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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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月清光,无言观望沉于夜色的人间地狱。
两旁树木枯焦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路的中间顾唯面无表情目光嫌弃的拿着可疑的焦边黑色布料擦着剑,擦干净后挂回腰间,抬头明月当空,他眼神像被洗涤一般近乎虔诚,“先生说过‘削株掘根,无与祸邻,祸乃不存’。”
“咳咳咳咳——”风好大,烟好呛。
听到主咳嗽,侍卫恪尽职守的闪身过来,拍背、湿巾、擦脸、取水、喂水一气呵成。
孟夏觉得自己成功从个傻子上升到了白痴,而顾唯在日常生活中将面不改色从暗卫变成走一步跟一步的奶妈,这个职业配上顾唯那张堪比面部神经坏掉的脸,微妙。
“呀————”一直路过的鸟,被熏的闭了气,直直往下掉,落到半空又醒了过来,扑棱着翅膀直直撞向孟夏。
手一捞,多了个通体漆黑的玩意儿,绿豆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半死不活的样子。孟夏盯了一会儿,然后拿起水壶往鸟身上一浇,最后像块小黑点被丢入身后更大片的黑暗。
等他们回到临安时,有小厮来接。来的人是个蓝衣少年模样,看见孟夏身影远远就迎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马缰,态度不谦不卑,像是故友重逢,却恰到好处从行为上看出理应的尊重。据说孟家小厮都是这个调调。
孟家的小厮不多,却个个品行堪比世家子弟,也会基本的卜卦之能。
小厮面容温和,性格也是活泼,说话也很有技巧很讨喜,跟在孟夏身侧后半步与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公子出去几日可遇见什么有趣的事情?”少年侧头看他,清亮的眼中带着期待与好奇。
有趣的事情?自己穿越算有趣么?手上的纹令他也很感兴趣,嗯······据观察顾唯本身就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只是这些他能说么。
孟夏微笑在少年期盼的目光下轻轻摇头。
少年的眼睛眨了眨,然后有些失望的撇撇嘴,突然看见一只乌鸦飞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最后停在孟夏的肩上。
乌鸦是不详之物,这种民间流传对于一个泡在一群神棍里长大的孩子来说是不可取缔的。他的眼睛眼睛又一次亮了起来,充满好奇的小心翼翼的看那乌鸦,生怕目光将它吓跑不自觉的屏气,那乌鸦一双绿幽幽的眼睛也在打量他。
过了一会儿,乌鸦率先扭开头,却也不飞走,用喙慢条斯理的梳理自己的羽毛。
“公子,这乌鸦是您养的?”少年的眼睛亮晶晶的。
“不是。”
“咦?那为何?”
“傻得,自己跑过来的,都跟了一路了。”孟夏语气无奈。
“我看这乌鸦颇具灵性,不如公子您养着吧?”又急急忙道:“若公子闲麻烦,我可以来照顾它。”
孟夏应下。
“说起来大毛有孩子了呢!”少年似乎很喜欢动物,一提起来语气都很欢快。
孟夏愣了一愣,随即想起在顾唯的手记里看过这个词。隐隐约约记得,后山?
他慢吞吞开口,带着好奇的神色询问:“······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少年也一愣,随即笑的愈发开心,道:“男孩子,家主已经把它过继给我了。”
孟夏只是沿着路走,他并不知道孟家在哪儿,但如果走错路的话这孩子应该会提醒他的吧。所幸没有拐弯就看见了孟家的大门。在这繁华的地段,熙熙攘攘的大街上,有深巷飘来的酒香。一户黑漆大门,门匾黑底金字写着“孟府”两字,门两边两只貔貅一立一窝,栩栩如生。
他以为一门之后他会先看到青石板砖,沿路尽头是青砖黑瓦,飞檐翘角,或有人拿一把扫帚在古树下将落叶轻扫。就像人们心目中符合的神棍气质,岁月静好,古朴悠远。
一墙之隔,隔断喧嚣繁华,红尘世家,道素魂影下,最是无暇。他唇角轻轻勾起,不知是不是为以为心中的描摹最接近事实而笑。
进门的确又是一番天地。但事实是他的面前是一片树林,那是他想象中古朴建筑背后神秘悠远的背景,被提到了前面。事实上面积比树林要大那么一点点——称之为森林。身后哗然的街道不复存在,这堵墙便是世界的尽头,初生,静谧,鸟语虫鸣。一眼望去,左右不见尽头,前面幽幽森林,森林后是巍峨壮丽直耸入云的山峦。
大概没有人不会对此景无所动容,沉淀心底的震撼与情感只为在此刻迸发,末了有种“渺茫的天地间,唯于我独留”的贪生悲孤与茫然无绪之感久久不散。
孟夏的眼睛微微睁大,他之前隐约觉得在这个挺崇尚神鬼论的时代里,同样被崇尚的仙门至少表面上看起来要气派与内敛同留,却没想到竟如此有派头,仙境怕是不过如此。
一墙之内,只识天地孕物,生灵楚楚,问浮生罔顾,何为归途。
终于知道为什么孟家门口没有守门的在繁华地段也没有乱闯进来的了。他刚刚看到孟府两侧各有人家,想必这里是布了结界。
少年是经常出入这里的,进门后吐出了口浊气,他对空气道:“七哥,先生又换了阵法,你还是现身和我们一起走吧。”
林子入口一阵簌簌响动,顾唯从树上落下。
少年走在两人前面,道:“今日有客前来拜访,并非六门中人,想来走到大门前也是够呛。”
孟夏心里抖了抖暗道这原来不是大门,嘴中却问:“可知来的是谁?”
少年答:“江陵商家。”
孟夏不动声色,跟着少年起绕八绕,回过神来已有亭台楼阁的轮廓在眼中。蓦然回首,只见身后云雾缭绕,下面是一片苍绿色的森林。
少年道:“公子您要不要去看看大毛?”
孟夏颔首跟在少年轻快的脚步后。在一个山洞里,有个庞然大物屹然不动,棕红色的身躯起伏着,打鼾。孟夏还没来得及喊声小心,少年已经欢快的扑上去,一头栽进庞然大物的绒毛里。
“大毛,想不想我,我来看你了!公子也来看你了,下次我带小毛来看你!”少年蹭啊蹭,被扰眠的熊毫不介意,哼哼两声望了望洞门口傻站着的两人一鸟,似乎在打招呼。
少年蹭够了依依不舍的出来带着两人继续走,不多时,山峦落在了身后,明明翻过了一座山却一直如履平地,也没有疲乏之感。
半山腰上的建筑云雾缭绕,琼楼玉宇,像不入世俗的世外桃源。见闻人声,几道身影远远伫立一亭台水榭之上谈笑风声,竟也有几分仙人之姿。
走近,只听闻交谈内容如下:
“昨夜夜观星象,幸得窥私天机,未时无根之水恐沾君衣······”抬头眼波流转,映出苍茫天色。
只是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无情打断:“人话。”
“未时有雨,已是日央。”语气淡淡,尾音未落,身边已空无一人。天边云雾有聚拢之势。
“孟宏你大爷!”
湖面泛起涟漪。
转过头,桥下站着一人相貌与他三分相像,几经波折,发丝微乱,眸子沉澈胜琥珀琉璃,面容疲倦,嘴角笑意却不曾褪去。
“小弟,你回来了。”孟宏微微一笑,那是一种比孟夏更深沉更真切的温文尔雅,厚重似氤氲的天幕与苍茫的雨雾。
“嗯······”他听见桥下的人这么淡淡的回了一声。
“大公子,怎么没带伞?”蓝衣少年问。
“不出三刻,便云开初霁。”他道。
“哦。”少年不疑有他,道“大公子要与我们同走么?我们正欲去藤远先生居处。”
“不了,方才还有一事未说了,我在此等他们回来。”
孟夏微笑请辞。
雨幕之中,远去背影青衣如画。
一滴雨,悠然飘落脸上,无声叹息。
“顾七他刚刚为什么去追那人?”孟夏刚刚看见回去收衣服的那位前一脚走,顾唯跟影子似的就跟上了。
“你说十五哥啊,今早他说今日天气好,就把他们院子里所有屋子里的衣服都拉出来晒了。今天就他一人闲着,十二哥和十三哥都被先生派去办事了,五哥六哥在家主那边,其余的在先生新研究的阵法里困了三天还没出来,哦对了,还有七哥,刚刚回来。”
······
翠竹林立,掩映一方屋瓦,窗棂白纱,一人持书卷侧立窗下,留桌间一壶清茶。
少年将孟夏带来就请辞了,他一人踱步往里走去。
脚步声惊动了里面的人,他看见孟夏,匆匆放下手中书卷,不顾形象的跑出来,不由分说拉住孟夏的手腕。
半刻,舒了口气,“还好,还好。”然后恢复了他如往日的儒雅。
“你这几日都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唉,算了,人回来就好。这几日务必呆在家中,切莫再鲁莽行事。”
面前人已是不惑之年,带着淡淡的书卷气,一双眼睛似能洞察天地,将精芒内敛,看着一团和气。
房间里的布局并不特别,除了茶壶茶杯就没有可以摔的东西,靠墙的书架上是大把大把的书卷,内阁的小几上,也是散乱的书页。面前这个人应是满腹经纶,不像下人也并非孟家人,对他并无礼数却肯为他把脉,似乎每个人对他都很恭敬,叫他先生,他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