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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人生何如不相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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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卦算命,说神秘点是能知福祸断生死的仙门,而在他看来,就是一家老小全都把神棍这一职当成毕生追求。不过,既如此,他打消了脱离家族的心,神棍这个职业似乎在这里是被承认的,还挺吃香?
而现在面前坐的这位背后的宋家,大概就是和孟家完全相反,机关术那是真真切切的。虽无司隶羌氏那样世代将才骁勇善战,也无阳羡顾氏那般神秘诡谲夜露寒裳,但宋家一手机关术却让人防不甚防,大到能造福百姓供水利之便,能用于兵事防他国之窥,小到武器的改良,百姓用的农具等等。
酒肆二楼隔间,竹椅竹桌竹席,一壶香茗,清淡雅致。
“竟不知江眠竟如此精通六爻之数,倒是为兄眼拙了。”这句话看似无理却也在理,虽说孟家是卜算世家,但这六爻之数却是及其难学的,况且刚刚孟夏使得得心应手实着让他心里诧异了一下。
“江眠也不过略懂一二,比不得大哥的机关术令人艳羡。”孟夏笑了笑,顺着他的话称兄道弟起来。
宋常语只当谦辞。
孟夏效仿刚刚他的动作有模有样端起茶杯放在嘴边抿了一口然后放下,正襟危坐。听对面人又开口道:“昨日江眠可等到那人?”
孟夏不动声色,添茶。
“无。”
上午天气还晴,此刻却阴了下来,天空灰白几片黑云聚拢。
“看昨日你面露焦急,还以为是十万火急之事,那人没来,怕也是自有不可耽搁之事。不过看弟今日面色,应是都办妥了。”
“弟还不知,大哥何时将我门绝学偷学了去。”孟夏莞尔。
“看来江眠今日心情是真好,竟还学会打趣人了。”宋常语稍微有些僵硬干巴巴道。
又忍俊不禁低声一笑,将近来案子扰的头疼压下,“江眠不知道的可还多着,可要为兄一件件将给你听?”
知是玩笑话,不可当真,孟夏也半开玩笑,“只怕大哥那个耐心一件件讲与弟听,弟也记不住。我这个人呐,向来记性差。”
“嗒嗒嗒······嗒嗒嗒······”
有雨砸在窗棂上,越来越密集。
“这雨一下,不知又把不少证据给销毁了。”想到新城郊区的那桩灭门惨案,透过窗棂朦胧看到雨滴的走势,宋常语目光深沉。
“大哥说的,可是新城那家?”先前在路上听别人讲起过,说什么太惨了,天理不容之类的。
收回目光宋常语拇指指腹摩挲着杯檐。
“江眠也知晓?”
“道听途说罢了。”
······
这雨一下便是两天一夜。
孟夏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任顾唯问了几次回临安也不作答。顾唯告诉他那日有一群人在路上截杀他,但有他这个刺客世家出身的侍卫,普通杀手自然是以一敌十不在话下,顾唯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那群人既在那么偏僻的地方做埋伏,自然是早就得到情报有所准备的。那么自己为何要去那个地方,又有何人针对自己呢。外界知孟江眠是傻子,顾唯跟了这身体两年不到,对于自己的突然正常却丝毫不起疑。想到顾唯那张面瘫脸对自己偶尔流露出的怜悯目光,不知作何滋味。
宋常语知他来江陵,知他有急事,还知他等人······是否之前和他关系不错?那他又可知自己有何事,要等之人又是谁。刺杀之事他可知晓,应是不知······那自己被刺杀是否和“那人”有关。
孟夏推开自家侍卫的房门,房间布局和他的一样,顾唯正坐在窗口擦剑,见孟夏入门起身道:“主。”
“坐着,来问你点事儿。”
顾唯并没坐下,而是疾步迈向屋中央。孟夏先他一步眼疾手快抓住桌上两本无名小册。挑眉,挥了挥:“隐秘?”
“并非。”
孟夏“哦”了一声,拿一本随便翻一页,正中是朱砂画的咒纹,孟夏认得一二,旁边满满的是字迹工整的注释,大半个册子都用完了。
“这是先生留的课业。”
孟夏又拿起另外一本,比较先前那本还要旧,便从后往前翻。掠过一页页空白终于看见工工整整的小楷:
元召九年六月二十二,初霁。问归期,无果。
往前翻一页:
元召九年六月二十一,大雨。问归期,无果。
看向旁边一页:
元召九年六月二十,骤雨。主睡不饱会心情不好,主心情不好喜低空坠物,主心情好时会食量增加,主失血不当很容易死······问归期,无果。
沉吟半响。
失血不当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侍卫当时在场啊······
“这也是先生交予你的课业?”挑眉。
“是。还有家主和主吩咐的。”
这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某生物观察手册的玩意······
“你说这是我吩咐的?”
抬头看到顾唯幽幽的目光。
“这本符术借我一观,晚间还你。”说着顺手将观察册往怀里一揣,拂袖离开,丝毫不记来时初衷。
······
元召八年四月初六,天晴有风。三日前任孟家三房长子影卫,排行地字七号。下午树间小憩时被主发现,无罚惩。主问正欲做何,答终日无事,主遂建议每日一篇小记消磨闲时,应之。
主无异与常人,传言不真。
元召八年四月初七,阳。被主邀同饮佳酿,正午风暖,有梨花开。玄十一私自外出买烧鸡路过并告与先生,遂一同被训,烧鸡扣留。晚间,孟家主传唤,赏宋家最新产机关弩一只,曰:“不用管那老匹夫。”
······
元召八年五月初五,阳。二房四子拜访,主称病婉拒。
元召八年五月初七,阳。宋氏分支来访,其六女对主出言不逊,家主逐之。
元召八年五月二十一,阳。大房三女提出游湖,家主允之,遂邀主同去,被拒,而后家主以公事为由退行,而后······无一人出行。三小姐怒极,提鞭而来,负伤而去,传言砸尽己屋里所能砸之物。
晚间被先生传唤施以鞭刑,斥责不应逾越。又言以后若做这种事需先知会吾主。再三思量,觉无异同,便不曾提起。
寅时,将宋家作为赔礼送来的新院门装好。
······
元召八年六月初三,小雨。主独坐房中,对一把折扇发怔,坐一整日,晚膳时将出。
元召八年六月初六,阴。主出行,在罗刹江轻生,被救起大病半月有余。
晚间,因护主不周被先生责罚。
元召八年六月二十二,阴。主拿扇欲撕,晕厥,醒后自言自语,时笑时哭,似是疯癫。
元召八年七月初二,微雨。有各家子弟三两来孟家学习,夏表少爷拜访主,两人相谈甚欢。
午间,遇到顾氏本家人,纠缠不休,遂动手将其丢入后山与大毛同住一晚。事后告知主,主曰:“干得好。”
元召八年七月十二,大雨。去厨房拿午膳时遇见表少爷,被叫住一叙。
孟夏目光停住,这是看到现在唯一一篇没有提到“主”的,写到这似是顿住,没有后文。往后看,再无例外:
元召八年七月二十,阳。奉元苍家遗孤拜访。
元召八年七月二十一,阳。奉元苍氏公子拜访。
元召八年七月二十二,阳。苍公子拜访。
元召八年七月二十三夜,月明星稀。苍公子夜潜主院,敌不过,遂放行······
······
元召八年七月二十五,阳。主说他年纪越来越大,记性越来越差。让我持之以恒,年纪大了就不会像他如此劳心。
注:主与我同年。
······
元召八年六月十九,阳。主约苍景暮下江陵,并将九召予我保管,命我必交给他。
······
苍景暮······
“我是景暮。”
······
长时间放松的姿态突然绷紧,只觉得神经生疼,背后湿了一层薄汗。没有劫后余生只有一种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感觉随时揉捏的感觉。
孟夏将手里的册子往桌子上一丢,笑了。他翘起二郎腿没骨头似的摊在椅子里,更衬的之前温文尔雅的模样跟斯文败类似的。
他并不惜命,只是老头的“训练有方”让他遇到危险“智商未醒身先醒”时本能回避,一旦放松下来,他可以不吃不喝只躺在那儿一点点感受自己如何一点一点死掉。
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老头子造的浮屠大概就是在他的“良好教育”和“苦心培养”下,给孟夏灌输了“赚钱是一种普遍凡人都不懂的乐趣”的意识,硬生生让他多活了几年。
“赚钱的乐趣”让他升起几丝无力感,他学会了赚钱却不知如何去花,每次老头子倚老卖老的拿走他存折都会和他说:“钱乃身外之物,为师帮你花。”
事实就是在无所事事毫无意义的人生中他心甘情愿的被一个声称自己已经几百岁但因为修为高所以维持着青年样貌的老头子坑了。
如果苍景暮的行为叫做“暗中观察”,那么从预测他下一步可能进行的试探来说孟夏丝毫不觉得把这行为上升为“挑衅”有什么不对,像在平静的水面丢了块石子,让他有种“因为有事做所以要活着的”的理由。
顾唯的日记虽然一天都不曾拉下,但就像脑容量不够似的只挑一两件事儿写,也不知道是怎么评判什么可写什么无关紧要的,就像他没提到宋常语,没写那场截杀。
“砰砰砰——”
“主。”有人在门外禀告,“宋侍郎前来拜访。”
“江眠,闷了两日,今日与兄出游可好?”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没有打官腔的时候私下里倒像是挺好相处的一个人。
孟夏开门将人迎进来,换上新茶。
“江眠以为大哥定公务繁忙,不敢让大哥分心,本打算今日离去。”砌完茶孟夏在宋常语面前乖乖做好。宋常语看着心中甚是满意,认为如果自己底下还有个小的一定是孟夏这样的。
与宋常语的侍卫一起守在门口的面瘫顾微不可察的做了一个眨眼、眼珠朝右上角抬的动作。
还未坐下,宋常语面色有一丝不自然,一手握拳放在嘴边虚咳了两声道:“实不相瞒,为兄有一事相求。”
孟夏微笑也不先开口,一副认真听的模样。
府衙那里欠了宋常语一个人情,所以此刻只要是宋常语提要求他都会尽力而为。只是此刻宋常语不知道孟夏的下线有多低 ,也不敢轻易试探他的底线以免打破他们两日好容易建造起来的“宝贵兄弟情谊”。
孟夏的世界中只有他自己一个异类,等到发觉时他已经牢牢的坐稳了“倾听者”的这个冷板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