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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Part ten ...

  •   【阿黛尔视角】
      我还记得上一次来这座被时光优待的美丽宫殿的时候,还是人类的身份,除了为这里的精美古老惊叹,还有就是这里的冰冷让我印象深刻。这次再来这里的时候,我已经和这座宫殿的主人一样都变成了吸血鬼,但是这里还是和第一次一样让我觉得阴冷。

      不是身体上,而是精神的一种压迫让你觉得那些寒气丝丝缕缕地朝骨缝里钻进去,像某种小虫子一样,冻结住你僵硬的骨髓,一口一口把它们咬碎了吞下去,只剩空虚的骨架外壳。

      电梯里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太好,吉安娜所在的前台区的意大利歌剧还萦绕在耳边,越来越稀疏缥缈。我将额头抵在冰冷坚硬的电梯墙壁上,感受着电梯厢的震动。伸手轻轻握住身旁的扶手,因为紧张而变得越发敏锐的感官让我能触摸出来那上面的每道微小纹路和不平的地方。

      身侧的德米特里正在和海蒂分享一下这几天的有趣见闻,他的说话方式格外讨女士喜欢而且诙谐幽默,逗得海蒂哈哈大笑。她的笑声醇美如浓厚的红酒,迷离又魅惑,听着有种缠绵而勾人的感觉。他们的谈笑声让我觉得很安慰,至少表示他们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我身上,我可以保持缄默到让任何人都忽略我。

      我的眼睛盯着光滑金属墙映照出来的自己的影像,嘈杂的机器运转声奔涌进我的耳朵。画面上那个冰冷精美的女孩有着一双血红色的眸子,和我印象里的自己差得实在太远了。视线偏移间,我看到简和亚力克正紧紧依偎在一起,不约而同地盯着我的方向看,塞拉斯的目光则轻盈温柔地笼罩在简身上。

      亚力克的视线在镜子般的墙壁上和我重合了一瞬间,他有点不自然地眨眨眼睛动了动,简则依旧冷淡高傲地睥睨着我,伸手亲昵地握住他的手。

      我重新将注意力收回来,盯住自己的脚尖。这双脏兮兮的破旧黄色运动鞋不是我自己的,是同在“狄俄尼索斯”酒吧打工的薇拉送给我的。原本它的命运应该是在被我尽力注意减少磨损却还是在几年后,注定和罗马贫民区的灰尘和泥土以及污水作伴,结果现在它已经被长时间的跋涉和海水折磨得不成样子,寿命大幅度的缩减。

      我动了动脚趾,在已经磨得只剩一层黑黄色纱布的鞋尖下隐约可见。米兰郊外的潮湿泥土和鲜嫩青苔不规则地板结凝固在鞋子边缘,好像一层逐渐吞噬灿烂晴空的乌云。或许我该考虑下回归古老时代的生活风格,再结实的鞋子也无法和我本身的皮肤比拟。

      “叮咚——”

      电梯的下沉和那种失重感同时消失了,大门再次打开。亚力克和简率先走了出去,我跟在他们身后,被他们团团围住。

      在来沃尔图里以前,我以为我做好了准备,但事实是当我面对着一屋子年龄和能力都几乎没有极限的同类的时候,我的预警本能根本控制不住,一种叫后悔的情绪酝酿翻腾在我心里,弄得我的胃部一阵痉挛。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斯蒂芬总是洋洋得意地吹嘘他们是吸血鬼世界里,第一个做到大规模聚集同类并且共处的家族。吸血鬼的领地和自卫意识太强烈,当周围的同类数量多到超过警戒值的时候,那种汹涌疯狂的紧张感就几乎完全要把自己的意识支配。

      以前在斯蒂芬他们的队伍里的时候,我算是占优势的那一个,这种受威胁的感觉还没有那么强烈。现在到了沃尔图里,那种优势消失得很彻底,潜藏生成的畏惧和压迫就嚣张跋扈地浮现了出来。

      我不知道我跟在这对姐弟身后走了多久,无穷无尽的古老走廊和穹顶还有厚重木门,苍白幽光和干冷空气,灰蒙蒙的阴森华丽城堡。这里就像黑白欧式版的《千与千寻》,面前推不完的大门和走不完的过道。

      最后一扇精致大门被打开的时候,里面那种纯粹到刺眼的骨白色铺天盖地而来,浓郁到让人头皮发麻的危险同类气味拧成一股股刚从冰川下面捞起来的绳子勒上我的脖颈,逼得我连呼吸都困难了。

      “进来吧。”亚力克朝我说,声音很轻。我不得不按照他说的做。踩上那光洁到发亮的地板走进去的时候,我的胃部忍不住翻起一阵强烈的挛缩,几乎要吐出来。

      很快地,海蒂他们自发地站在那端放着三把椅子的台阶两边,我站在接待厅中央,穹顶阳光兜头倾泻在我身上,刺骨的冷。我极力克制住那种颤抖的感觉,希望自己别出什么洋相。

      “阿黛尔,欢迎你。”凯瑟琳坐在那个绝美的银发吸血鬼的座椅扶手上,和他十指相扣,看起来很亲密。这两个人的气质完全不一样,那种极冷傲和极温和却无比协调地呈现在一起,好像洒在隆冬季节的阿尔卑斯山上的温柔阳光。

      我朝她微微点点头,觉得在控制不好自己的声调的时候还是不要开口说话比较好,沉默这项技能从来都是我最擅长的。

      “看起来我们的新朋友给你们出了很大的难题啊。”最中央的黑发吸血鬼微笑着从台阶上飘下来,酒红色的方巾在胸口的黑色西装口袋里舒展出一角,极鲜明的对比,仿佛染自他的瞳孔颜色,一朵盛开在黑夜的玫瑰,“这次离家的时间真是太长了,不是吗?”

      他的动作优雅到一举一动都是出自精心设计那样,声音非常柔滑,透着一股寒气森森的温柔。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还没搞明白他走下来是想干什么,亚力克就主动上前,将手递给了他:“出了一点差错,主人。不过我们都回来了。”

      黑发吸血鬼亲昵地握住他的手,笑容温和亲切得像个慈父那样:“当然,我们都在等着你们。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亚力克。”

      他很重视亚力克,我确定。

      没过一会儿,他忽然讶异地眨眨眼,然后转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惊喜和一种浮动在深层眼底的不明朗情绪。我有一种感觉,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筹码,裹了蜜糖和棉花的森冷眼神让我依旧觉得很有压迫感。

      但只是一瞬间的事,那种感觉就消失了。审视和关切在他眼里毫无铺垫的转换,只需要眨眼间的那么短暂,冰霜黑暗消逝得无影无踪,灰色而没有温度的阳光洒满他的瞳孔:“遥远中国来的新伙伴,真有意思。你愿意为我们作证,指认斯蒂芬他们的罪行吗?你只需要说你知道的,你不清楚的事我们不会逼问你。”

      凯瑟琳闻言微微动了一下,较之这个屋子里清一色的猩红来说柔和得多的金色眼珠有点迷惑似地转了转,低头凑近她的伴侣,用英语轻轻说了什么。她的褐色卷发和对方的银发纠缠在一起,被对方握在手里细细把玩着。然后,他偏头施舍了我一个眼神,锋芒毕露的锐利。我觉得他的眼神就像某种刀片,沿着我的骨骼缝隙和肌理走向漫不经心地切开,直直剖到我最脆弱的心底里,迸开血红的花。

      你根本没法想象这两个吸血鬼会是伴侣,如果不是亲眼看到。

      “是。”我的声音有点发抖,眼睛直视着面前的黑发吸血鬼。不是因为勇气,而是因为在任何我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动用我的能力让我得到短暂的喘息。但是这明显不是一个好主意,我如果这么做了,一定会被撕碎的,这里的吸血鬼太多了,多到让人胆寒。

      “这太好了,你可以先留下来,直到宣判结束。”他朝我和善地笑了笑,伸出苍白修长的手。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僵在原地没动。亚力克转身面朝着我说道:“没事,只是通过你的记忆确认一下。”

      通过触碰来感知所有的记忆和想法,这种恐怖的能力我记得弗拉基米尔跟我说过。

      阿罗。

      我咬住牙齿将手试探性地伸了过去,被他双手握住,脑海里思维好像一下子松动了,进而是一种很恍惚的感觉。他很快松开我,平摊的手掌虚空抚过我的下巴,并没有真的触碰到我:“你是无辜的,好孩子,不用害怕。”

      “不过就像你知道的,弗拉基米尔他们存在的时间比我们要长,在一些事情的掩饰手法上面比我们还要老练。所以审讯宣判他们的罪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需要时间。”阿罗的声色音调丰富到简直就像在朗诵那样,我听得有点费劲,“你可以先住下来,顺便凯茜和凯厄斯的结婚照也等了很久了,对吗,亲爱的?”

      “我住外面就好。”我下意识地说道,“随便找个地方,或者你们给我指定一个地方。”

      这座宫殿很美很古老是没错,但是我对它的热爱,还没有强烈到能让我能够克制住求生本能然后住在这里。

      凯厄斯和阿罗对视了一眼,瑰红瞳孔平静无波,然后看着我说道:“照片尽快吧。”

      凯瑟琳愣了一下:“诶?照片还在吗?我还以为可能丢了。”

      “亚力克找回来了。”我缩回手揣进外套口袋里,指尖夹住那张小小的储存卡握在手心里,“照片很快就能好,只需要格外选装裱的材料。”

      “谢谢你,期待它们呈现出来的效果。”凯瑟琳冲我愉快地微笑,然后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或者你住我一开始的房间?我一会儿帮你收拾一下就好,那个房间很漂亮。”

      “让其他人收拾就好了。”凯厄斯淡淡地说道。

      “不用,我……”

      我的话还没说完,阿罗很适时地打断了我,口吻严厉:“在你能够很好地控制你的干渴以前,最好不要轻易到外面去。沃特拉是我们的保护区,我们不允许在这里发生任何狩猎行为。”

      说完,他的声音又柔和起来:“当然,我们的家庭聚餐时间除外,到时候你可以加入我们。”

      我觉得这话听起来很恍惚,一群吸血鬼在一起进食,我所能想象的画面全都是充斥着残肢断臂和破烂脏器的恐怖片场景。这不是杜撰,是我在之前的队伍里看到的真实写照。新生儿们进食就这样疯狂肆意的,哪怕血液已经充盈他们的僵冷肢体和胃部,他们依旧不会停手。

      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在这里跟他们抢猎物就是找死,吸血鬼在进食的时候,凶性是最为狠烈的。弗拉基米尔曾说只有一种最特殊的关系能让吸血鬼在进食的情况下,还能保持对对方的克制和不伤害。

      可惜他没跟我说是什么,因为他说这并不重要。而显然这么不可思议的关系,怎么看都不可能发生在我和这个尊贵古老的家族身上。

      “我可以,自己捕猎。”我说完,然后想起阿罗刚刚说的沃特拉禁区事件,又补充道,“在远一点的地方,佛罗伦萨或者锡耶纳什么的。”

      然后,我又接着说道;“我不会逃跑。”

      “没有必要,阿黛尔。”亚力克抿了抿鲜红的薄唇,他的脸庞在阳光下微微发着光,璀璨如白色钻石,“我们这里有临时食物供应,你不用自己出去。”

      察觉到我的迟疑,阿罗抛出了一个更为诱人的说法:“为了保证沃特拉的安宁传统不会被打破,你需要接受一定的控制能力训练,阿黛尔。学会克制对鲜血的渴望,进而做到从容不迫地和人类交谈甚至相处,才能完美的掩盖你的身份。斯蒂芬他们故意纵容你们的本能,但是你是个很懂得克制的孩子,你觉得呢?”

      我相信他是完美地掌握了我的想法和哪怕细致末梢的愿望,所以说的话才这么让人无法拒绝。

      如果我能自如地掌控身体的本能和最要命的干渴,那我就不用这么痛苦,阿罗的话翻译一下还是让我留下来,但听起来简直无懈可击。

      这时,凯瑟琳忽然开口问道:“那谁负责她的训练呢?”

      她问得太及时,我正在烦扰这个问题。

      “亚力克?”阿罗转头看着那个纤瘦挺拔的少年,“你来带着阿黛尔训练怎么样?就像训练其他的新生儿一样,包括我们的法律,我们的族类特性和一些基本的战斗技巧。”

      “是。”亚力克微微欠身答应下来。我沉默地站在一旁没有出声,这个决定听起来还不算太坏。

      “不过在那之前……”阿罗又看向我,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嗯,阿黛尔还是先去打理一下换件衣服吧。”

      我顺着他的话低头看了看我自己,有点犹豫:“可是我……”

      “海蒂,你带阿黛尔去吧。”
      “……”

      ……

      直到我被海蒂领着站到房间门口的时候,我都有种无法放松的感觉。脚下的深色木地板就像一团融化的巧克力酱一样,拖着我的双腿让我寸步难行。每走一步,这种诡谲的虚幻感都在加深,而当海蒂掏出钥匙打开面前的大门的时候,我几乎都快呻/吟出声了。

      “沃尔图里一向都对新生儿这么好吗?”我看到大门打开一条缝,里面的典雅精致家具得以展露出冰山一角。

      这是凯瑟琳说的那个她以前的房间?

      意外的,海蒂轻快地笑出了声,弄得我一阵紧张。

      她将大门彻底打开,然后将钥匙朝里面的书桌上一扔。黄铜的钥匙叮叮当当地在光滑厚实的红木桌面上欢快起舞,尔后迅速跌落下去。

      海蒂优雅妩媚地倚在门框边,朝我偏偏头示意,“哦,没什么,就是因为你这个问题在几个月前,凯瑟琳夫人也问过差不多的,所以我才没忍住笑出来。”

      “几个月前?”我重复,这个时间概念配上凯瑟琳如今在沃尔图里的地位,显得有点诡异。

      “是啊。”她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你先洗吧,我去给你找衣服。对了,你今年多大?”

      “二十。”我不明所以,但还是如实回答了出来。只要他们不提什么违反我原则的要求,我都不打算拒绝,也许这样能让他们对我满意,然后在宣判结束后放我离开。

      “唔……”她转了转眼珠,像是很惊奇我这个回答,然后又自言自语着说道,“看来东亚人的欧美人种的确差得很大啊,我还以为你只有十四岁。”

      “唉,本以为你的年纪会比亚力克和简的转换年纪还要小,现在看来,我们都猜错了。”海蒂抿住那抹笑意,狐狸一样柔媚的眼睛里闪着一些我读不懂情绪的光芒,“真让人遗憾。”

      我一点儿也没从她脸上看到这种情绪,相反,我觉得她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末了,她忽然俯身微微凑近我,柔软的长卷发滑过她的肩膀扫到我的脸颊,引得我一阵不自觉地紧绷:“那,亚力克知道你多大吗?他什么反应?”

      “什么?”我没听明白她的意思。

      “没什么。”她笑着直起身体,伸手搭上房门的把手,“看起来只有菲奥娜的衣服你能穿,我先去找她借一下。你会放热水吗?”

      “应该吧。”

      我扫视一眼房间里面的构造,微微颦起眉头:“这是你的房间吗?”

      看起来不像,和海蒂那种气质一点也不搭。

      整个房间是一种浓郁的英伦中世纪风格,丝毫没有海蒂身上那种现代潮流的感觉。吸血鬼不用睡觉,所以这里也没有床,只有一套白色为基调的沙发,宽大到完美取代了床的位置。没有用现代人喜欢的皮面,而是一些绣满了复古时代元素的织锦布面,还有几个看起来松软无比的靠枕。

      沙发的脚下垫着一块印花地毯,房间的其他地方则是光洁的茶色木地板,这种温润的色泽一路蔓延到安静悬挂在帘杆两侧的窗帘上。素白的挂衣架被雕刻成一只仰头的天鹅形状,上面随意搭着一件黑色的斗篷。

      墙面铺满浅羊皮纸色的墙布,缠绕的中世纪风格纹样从墙根蔓延生长起来。

      “不是……”

      海蒂话音刚落,另一个熟悉的嗓音传了过来:“我的。”

      我回头,看到简正站在楼梯转角,轻轻搭着扶手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塞拉斯形影不离地守在她身后,像个白色的骑士。

      “谢谢。”我略略点头道谢。

      简没再搭理我们,悄无声息地飘下楼去了,塞拉斯紧随其后。

      海蒂显然还是不放心我对这里的浴缸的操作熟练度,替我演示了一遍以后才离开。我听到她关门的声音,怀里抱着自己的运动鞋,光脚踩在地上。流水声哗啦啦地鸣奏在我耳边,热气缭绕着升腾上来,将浴室大门的玻璃更加模糊化。

      我看了看这个陈设简单的浴室,很小心地脱下自己的衣物裹住鞋子,放在洗脸台下方,用力挤压它们,尽力不弄脏这里的太多空间。却还是在衣物湿润以后,有一些细小的灰色水流从它们底部流淌出来。

      等到差不多了以后,我关停水龙头,捧起里面的水朝自己身上泼上去,晶莹的水珠沿着我的肌肤滚动破裂。我将自己埋进热水里,短发的边缘被水汽弄湿成一缕缕,索性将就整个人埋进浴缸里连头一起洗。

      我躺在浴缸底部憋气,睁着眼睛看着被水波扭曲的浴室天花板,水光潋滟着晃进我的视线,闭气没有让我产生任何不适。

      我伸手破开水面去够洗发剂,忽然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个浴缸容积好像太大了一点,我是说对简那样的身形来说的话。我和她身高差不多,可我躺在这个浴缸底部将身体完全舒展开的时候,脚尖里浴缸另一头还有一定的距离,简直是个微型游泳池。

      我猛然坐起来,激烈的哗啦声翻搅起一阵水浪掉落在外面。透明的水膜从我的头顶破开,落回我的胸前。

      好像,不仅仅是长,还宽了一些。坐在这里的话,和浴缸水平位置上的置物架我得努力倾斜身体才能拿到。我不记得简的手臂比我修长那么多,这个设计让我觉得有点奇怪。

      清理好自己以后,门外的开门声又响起来了,海蒂走进来敲了敲浴室的门:“衣服放沙发上了,你出来换一下吧。”

      “谢谢,我会的。”

      直到再次听到关门声了,我才用毛巾将自己的身体擦干,跳出浴缸踩着一路水渍脚印来到外面,快速将那些触感极好的衣物胡乱套在身上。海蒂考虑得很周到,还替我拿了一双马丁靴。

      我尽量别让自己老惦记着还衣服的事,很明显这超过了我目前的经济能力,所以我决定先去把浴室打扫干净。

      这里没有任何清洁工具,难以想象是怎么保持之前的一尘不染的。我从我换下来的衣服里选了相对干净的一件毛衣,将地上的泥沙污迹都擦干净,再用毛巾将浴缸边缘和里面擦了一遍。浴缸里的水还没放完,我就听到门口传来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我回头,湿热水汽里纠缠着那股标志性的冷甜味。亚力克像尊僵硬的雕塑一样站在浴室门口看着我,脸上那种表情弥补了他姐姐表情太过匮乏的缺憾。他们两姐弟真是互补。

      莫名其妙的寂静持续了大概十秒,他脸上的肌肉才开始重新活动,把那种震惊的表情迅速收敛,却依旧带着惊讶地看着我:“阿……阿黛尔?你在干什么?”我则面无表情地回望着他,“我借了你姐姐的房间洗澡,给她打扫干净。”

      “我姐姐……”亚力克眨眨眼,似乎对我这句话理解起来有某种障碍,让我怀疑是不是刚刚自己又用错了什么分词或者时态。

      然后,他迅速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手指轻轻刮蹭着门框:“你不用做这个,阿黛尔,我姐姐不会介意的。”

      这句话可信度不高。毕竟简和亚力克的关系跟和我完全不一样,我没法像他那么不在意。

      “我很快就好。”我继续将手里的毛巾拧干,考虑着是不是要重新洗一遍放上去或者直接丢掉。不知道简有没有洁癖?

      亚力克轻轻啧了一声,跨进来拿过我手里的毛巾随手搭在它原来的位置上:“阿黛尔,真的不用。你没必要这样。”

      他的突然靠近让我吓了一跳,本能后退的时候却被浴缸边缘绊了一下,脚底一滑就要往下跌下去。亚力克连忙伸手将我搂了回来,距离被瞬间缩短到一个让人不安的临界点。

      太近了。灯光把我完全埋在他的阴影之下,近到即使不用着意调整视野范围都能看清他西装上黑色雕花扣的每一丝纹路。十岁以后,除了艾米以外,我再没有和另一个人有过这么近的距离,更不要说吸血鬼。

      下意识地抗拒和惊慌让我没来得及考虑好要怎么控制自己的力气,我胡乱地反手推开亚力克,他被我弄得一个摇晃狠狠撞在墙壁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对不起!”我飞快道歉,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一点都没躲开地被我推搡出去,不自觉地朝门口的方向移动想要逃离这里,“我不是故意的。”

      就这么跑开很没礼貌,但是我来不及想这么多,我的神经从踏进普奥利宫开始就在超负荷紧绷运转,已经和报废没什么两样。

      “没事。”亚力克看起来毫不在意我刚刚的举动,活动了一下手臂,几块碎掉的墙砖从他身后掉落下来,“我来收拾这里,你等我一会儿,我带你去吉安娜那里试一下储存卡还能不能用。”

      他实在是……

      我咬住嘴唇又松开,再次道歉以后迅速跑出房间来到外面的走廊,双手微微颤抖着搭上栏杆,掌心之下是粗糙的石头质感。冰冷的空气充盈着我的肺部,把浴室里那种湿热的感觉驱散出我的脑海。我忽然想起来,我之前换下来的所有衣物和鞋子还放在简的房间里。

      这个发现让我很烦躁,我刚刚走得太急了。

      轻微的高跟鞋声从楼梯口传来,淡淡的咖啡香气蔓延开。凯瑟琳轻快地朝我走过来,晃了晃手里的钥匙:“看起来菲奥娜的衣服很合你的身。你的房间钥匙。”

      “谢谢。”我接过来,注意到她身上的那种咖啡香气是从她手腕上的那条手链发出来的。这种很贴近人类的气味让我觉得很放松。

      她看了我一会儿,上前一步,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不会让我觉得警惕的距离,极力压低声音:“很害怕吧?”

      我愣了一下,不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凯瑟琳朝我耸耸肩,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我一开始也一样,怕得要死,拼了命地想逃跑。我是不是没跟你说过我才来这里不到三个月?”

      “那……”我刚开口,凯瑟琳冲我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苍白食指压上红唇。然后她又指了指房间的方向,意思是亚力克会听到。

      我跟着她慢慢朝这个环形走廊的另一头走过去,轻声问:“你和我一样?”

      “不,我的事说起来有点复杂,你要是愿意听的话,改天我们可以去后山一边走一边聊。”凯瑟琳的身上还保留着许多人类会有的小习惯,走路的时候会很悠闲地踢踢脚,没有那种不近人情的优雅,“不过你要是愿意相信我说的话,那我有一句话要说给你。”

      “什么?”我问。

      “他不会伤害你,我们也不会。”凯瑟琳用那双温暖的金色眼睛注视着我,“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理解和相信,就像我一开始一样,但是你只要记住这句话就好。至于原因,恰当的时候你会知道的。”

      “恰当的时候。”我玩味着这个词,体会不出它代表的时间长短意义。

      “嗯……”她似乎有点苦恼该怎么表达出她想要的效果,最后说,“这是个过程。我是说,吸血鬼和人类很不一样,不管是从哪个角度来说。我们不能用思考人类行为的思维惯性来衡量他们。”

      她这句话给了我一种我还是人类的错觉。

      “不管怎么说,你只要观察就好。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只不过我们往往最容易忽略的就是那些摆在眼前的东西。”凯瑟琳说完,挥手朝我告别,“我先走了,下次再聊。”

      我的目光顺着楼梯滑到尽头,看到凯厄斯正站在那里等着凯瑟琳。她像只蝴蝶一样扑落到他身边,被凯厄斯顺势搂进怀里。

      我知趣地退让开,来到走廊上的窗户边缘,下面是空无一人的沃特拉街道。凯瑟琳的话理解起来好像并不费劲,但是就是让我明白不了。她让我观察,不要用思考人类的方式去衡量吸血鬼。

      什么意思?我还能用什么方式?

      我闭上眼睛有些头痛地甩甩头,告诫自己不需要想那么多,我只需要等着他们宣判,然后作为证人指认就好,不需要去这么了解他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Part t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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