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生花》陌中

5、续一续姐妹之情

　　匀台上仙将目光从那一抹渐渐消失的白色倩影上收回，以他的阅历自然能听出沬漓那一番话的意思，只是……他的眼眸低垂，他不需要去回应什么。

　　太阳快要西沉，九路魔头已经除尽，一个月过去了，芫荽怕是等得着急了吧。自从山里有了那个小丫头以后，匀台上仙极少会离开这么长的时间，他可以想象，他不在的时候，那丫头一定是一副唉声叹气的样子，匀台的嘴角多了一丝上扬的弧度。只是那弧度，几不可闻。

　　他该回去了。

　　三界之外，无尽虚空里漂浮着一座岛，说是一座岛却有一座山的名字——界外山。知道界外山的人很少，能来到这里的人更少，三界六道的人，就算慕名想要前来也不一定真的有这个胆量，因为这里住着三界第一散仙——匀台上仙。太阳是照耀不到无尽虚空的，这座山本来没有一丝生机，有的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死一般的寂静，匀台上仙用大法力取来了一道太阳本源之火，于是才有了光，有了朝霞和晚霞，有了四季和昼夜，才有了如世外桃源一般的界外山。界外山很大，一天一夜也走不到头，山里的草木、鸟兽、奇珍异种格外繁茂，而落居在此的，除了匀台上仙就只有芫荽一个人了。

　　这一个月，芫荽的确是在唉声叹气中度过的，没有师父在的日子真的不习惯。虽然以前师父也是闭关的时候比较多，经常是几个月见不到他的面，哪怕是出关一天里也不见得会和她说上一句话，哪怕是说上了一句话大概语气也是严肃的，但是不一样啊。她可以跟花花草草玩，可以跟飞禽走兽玩，可以跟山里的精灵们玩，总之她不会寂寞。最重要的是，她知道师父就在山里，她可以感受到他的气息，他与她始终同在，所以她不管疯到哪里心也是安的。这一次，真的只剩下她一个人了，一开始她还可以如往常一样和那些奇珍异种们打交道，可是时间一久她就越来越没有心情，她开始盼着师父早点回来。

　　躺在两棵大槐树之间的秋千架上，芫荽时常在想，只要师父早点回来，哪怕是冷着一张脸不跟她说一句话，也是好的。想着想着，暖暖的光倾洒在芫荽长长的睫毛上，她渐渐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明明已经睡熟了，一朵祥云缓缓飘来，像是有了什么感应，芫荽一下子就睁开眼睛。

　　那一道削瘦的身影，那青衫，布履，香叶冠，那一人一剑……多么熟悉。

　　“师父，您回来啦！”芫荽一下子就跳下了秋千架，迎着师父跑去，脸上尽是毫不掩饰的浓浓的喜悦。天上一个时辰，地上就是一个月，师父此去除魔降妖用了一个月之久。自她记事时起，很少与师父分开这么长的时间，而且师父不是一个人去的，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倾国倾城的仙子，虽然沬漓是她的姐姐，可她又不是师父的姐姐。

　　匀台上仙只是点点头，纵然一个月不见，他也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师父，这一次您足足去了一个月啊！”芫荽紧跟在他身后，忍不住抱怨。

　　他淡淡地说：“那九路魔头狡诈多端，除掉他们需要一些时间。”

　　“哦，那九路魔头都除尽了吗？”

　　“除尽了。”

　　一人一剑荡尽九路兴风作乱的魔头，那该是何等骄傲的身姿？可惜，芫荽摇了摇头，她始终见不到，师父从未带她出过山，就像他说的，一切妖魔都会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被荡平，可是她多么想见一见，师父除魔降妖时的那种傲视三界的风采。唉……她见不到，见到的反而是她的姐姐，犹豫了半天，芫荽终于是问出来了，“师父，您跟沬漓姐姐……”

　　匀台上仙突然回头，吓了芫荽一大跳，直觉就后退了好几步，他跟上去，紧紧地锁住芫荽的眼，问道：“你唤她姐姐？”

　　芫荽下意识地回答：“对啊，沬漓说她是我的姐姐，亲姐姐，而且我和她的容貌很相像，我们真的是姐妹啊。”

　　“她说是你的姐姐，你就相信？”

　　“师父，我不该相信么？”

　　“如果你想相信，那你就相信吧。”

　　“师父，那我的身世是什么？我的父母是谁？我是怎么来的？”

　　“是我捡来的。”匀台上仙的声音冷淡至极。

　　“啊？”芫荽还没有反应过来，师父已经转过了身，她赶紧问：“师父，您要去哪？”

　　“闭关，没有我的吩咐，不许来打扰。”匀台上仙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往远处一片山林走去。

　　芫荽硬生生地止住了想要追上去的脚步，师父竟然要去闭关？他才刚回来，而且他已经离开一个月了，她才见到他一面而已！

　　芫荽的脑袋一下子就垂了下来，师父哪一次闭关不是要数月之久，闭关期间，虽然他也在界外山，可是偌大的山里就像只有她一个人似的，冷清的不得了。她望着那一道逐渐隐于山林的削瘦身影，紧紧咬着唇瓣，唉……真是的，闭什么关啊，以师父的修为早已经是三界难逢敌手了，不闭关又能怎样？难道是她刚才说错了什么，她只不过问了一下自己的身世，是人之常情吧？

　　芫荽悻悻地走着回头路，脑子里不停地回想刚才与师父的对话，师父好像生气了，可是他为什么要生气呢？因为她喊沬漓姐姐，还是因为她问了自己的身世？

　　芫荽自懂事的时候起，就一直生活在界外山，山里只有她和师父两个人，他让她唤他师父，传授她各种技艺。十八年过去，芫荽长大了，她从来没有问过自己的身世，也没有问过她还有什么亲人，她就在界外山里疯来疯去，无忧无虑地生活着，把师父，山里的奇珍异种和小动物当亲人，她也从没有想过要问自己的身世。直到，她去了瑶池会，见到了那个完美无瑕的白衣仙子，她与她至少有七分相似，她还让自己唤她姐姐，她们是一对亲姐妹，芫荽才有了一种意识，原来她是不知道自己身世的。

　　那么她的身世是什么？她从哪里来，她和沬漓姐姐到底是不是亲姐妹？她可以问的吧？

　　想不通，芫荽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师父离去的方向，天已经快黑了，她什么也看不到。

　　虽然不知道师父此次闭关需要多久，但想来没几个月是不会出关的。一路上，各种虫鸟之音不绝，山里的精灵们在欢快地唱着歌，还有她的雪狐狸，在她脚下跑来跑去，她勉强笑了笑，还好，不至于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人。

　　没多久，山林间有炊烟燃起，深山里野菜野果一定是管够的，自芫荽记事起，她就是这么自己照顾自己的。那个总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师父啊，他在出关的时候也曾做过饭菜，芫荽想到这里，无奈地摇摇头，一抹笑不自觉从唇角泄露而出，她宁愿饿着肚子也绝不愿意吃他做的饭菜，真是清淡到没有一点味道，所以她宁愿自己做，一做就做了十几年。

　　沬漓返回天界，来到神后的寝殿，面对那一扇漆黑的厚重殿门，她需要给自己一点勇气，才能推门进去。

　　神后端坐在御座上，三界之主的威严布满整座寝殿，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沬漓恭敬地低着头，虽然神后对外宣称，她是她的关门弟子，可是真要关起门来，她不敢以神后的弟子自居。

　　“沬漓随匀台上仙下界除魔，如今九路魔头已除，向神后复命。”

　　神后将她的恭谨有礼视作理所当然，只是淡淡瞥她一眼，说：“沬漓，你是个聪明人，你应该知道本后让你跟随匀台下界除魔的目的。”

　　“沬漓知道，神后请问，沬漓知无不言。”

　　“那九路魔头的法力如何？”

　　“法力高强，相当于我们的天仙级别。”

　　“他们在匀台手下撑了多少回合？”

　　“只用了一剑。”

　　神后端坐的身姿有几分震动，九个天仙级别的魔头，竟然只用了一剑之力，这连她都有些难以办到。众生剑的力量，或者说匀台的力量，真的已经强到了如此地步吗？神后的眸子里隐隐划过一抹晦涩。

　　那抹晦涩极淡，却被突然抬头的沬漓看的真真切切，能将太上清心之道修成的人无疑是绝顶聪明的，所以她读懂了，那叫忌惮。

　　“你没有插手？”

　　“匀台上仙除魔的时候，沬漓是插不上手的，沬漓的那点法力，恐怕丝毫入不了匀台上仙的眼。”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修的太上清心之道是无上大道，只要你能修炼到大成境，也不见得会弱于他多少。我再问你，那九路魔头为何作乱，可查清楚了？”神后很好奇，以往在匀台的震慑下，妖魔两界虽有野心，却不敢有什么太大的动作，这九路魔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嫌活得太长了？

　　“秉神后，魔界新出了一位魔尊，他在很短的时间里就击败所有的魔王和妖王，统一了妖魔两界，之后他的野心膨胀的更加厉害，甚至妄图染指天界，那九路魔头不过是他用来探路的棋子而已。神后，魔尊法力高强，野心勃勃，我们不得不防。”

　　神后却摇头说：“不管是魔尊还是妖圣，哪一个不是妄图攻占我天界，从而统领三界，这丝毫不奇怪。不过邪魔外道终究是邪魔外道，登不上大雅之堂，他们野心虽大，却无一不是以惨烈的失败而告终，本后真正担心的可不是他们。”

　　沬漓没有接话，她自然知道，真正令神后担心的是谁。

　　“你还是太小，并不知道他的名号对这三界究竟意味着什么。当初神魔之战，两方势力均等，皆是损失惨重，而我神界最终能够击败妖魔两界，成为三界的主宰，他几乎是出了一半的力，在他的那柄剑下，不知道有多少手段通天彻地的魔尊妖圣陨落。那个时候的他已经很厉害了，不过，虽然现在的他法力尤胜从前，但他却似乎有了一个弱点。沬漓，你要记住，一个人哪怕再强大，一旦有了弱点也就不再可怕了。”

　　“沬漓谨记神后教诲。”

　　神后靠在御座上，缓缓闭上了眼睛。雕刻着瑞兽的铜鼎上，淡淡香气缭绕，这香是道祖亲自调配的。道祖的丹和香，历来为天界称颂，不仅有静心凝神的功效，更能提升修为和法力，是一般仙人求之不可得的。

　　沬漓始终低着头，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她能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

　　突然，神后睁开眼睛，眼神锐利，问道：“你和匀台的那个弟子相认了？”

　　“是，就在瑶池会上。”

　　“突然冒出来的一个姐姐，她就这么信了你？”

　　“芫荽很单纯，而且我也不是突然冒出来的，我的确是她的亲姐姐。”

　　“看来匀台对他的那个小弟子爱护的很好，你这样突然闯入，匀台那一关并不好过，他的眼力可不差。”

　　“我和芫荽是骨肉至亲的姐妹，就算匀台上仙是她的师父，也不能阻止我和她续姐妹之情。”

　　“两生花，花开并蒂，一株二艳……”神后挥了挥衣袖，“那就好好地续一续你们迟了十八年的姐妹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