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坟草丘与僵尸姑娘 ...
-
这山路也当真是颠簸，咣咣当当走了一路，停车的时候我掀开帘子一看，已经接近暮时了。
入眼之处是一间看上去没什么稀奇的道观，隐在青峰一角。白墙灰瓦，静寂寂的，青石阶梯上苔痕累累，显得有些破败。
我跳下马车，萧绎一言不吭，牵着我的手拾级而上。
到了观门前，大门紧锁，上头的门环已经惹了铜绿。萧绎手指轻轻往环中一扣，几根手指头粗的门锁吱呀一声开了，里头却仍旧没见到人影。
也不知是个什么诡异地方，总觉得有阴风测测的。
我正缩着脖子，萧绎已经跨步过了门槛，我赶紧提溜着胆子紧紧跟在身后。
我抬眼正准备扫视一下环境安全，却被眼前景象惊得不由一呆。
如果说外面看起来像鬼屋，里头简直就是暮霭沉沉里的人间仙境。
囊括了几座山头，峰回路转，水声潺潺，四面蔚然，占地面积至少几十百亩。开始还没发觉，细看之下，门口的池子里居然养了锦鲤。
“臭小子！别回来了！竟敢偷吃老子的菜！”我正咋舌，突然破天一声打骂传来。我闻声望过去，有个带着斗笠，穿着道衣的老爷爷站在一片坑坑洼洼的土地里，对着空气说话。
我顿时就觉得后颈有些发凉，拉了拉萧绎的衣袖，“你带我到这儿来干什么呀？”
“啊！臭小子！你总算来啦！”不等萧绎回答，一阵狂风刮起，卷着漫天的土渣渣，我反射性地眨了眨眼睛，再定神时，老爷爷如天外飞仙般往下垂直掉落……眼看着就要落到萧绎怀里来，萧绎一个掌风，便与皇天后土来了个亲密接触。
萧绎声音很是冷淡，自带气势：“自重。”
老爷爷一个反蹬站起来，身子骨应该还是很硬朗的，拍拍灰后，叉着腰就骂道：“臭小子！混账白眼狼！这么久不见，你就是这么对老道的！”
萧绎抿着薄唇不说话，那老爷爷狠狠瞪了他一眼，视线落在了我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突然眉毛眼睛弯成了一条线，双手一伸似乎要飞扑过来，沉朗的声音里似乎带着满满的激动雀跃，“亲亲闺女！”
我吓得抓住萧绎往后一退，萧绎攥着我的手，右手现出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折来的树枝，抵在他脖子前，“自重。”
“臭小子你干什么！别想阻碍我认亲！”
这个老爷爷道长好像跟萧绎很熟，眼见着他气得要冒烟，我卯起气，怯首怯尾地露出脸，拘谨地鞠了个躬：“道长好。”
老爷爷的神色像是听到了什么骇人的话，睁大了眼睛瞅了我半晌，转头问萧绎道：“转性了？”
我感受到手上的力道微微一重，便听萧绎淡淡地吐了几个字：“失忆了。”
“失忆？！”这下子老爷爷眼珠子像是要掉出来了，愕然地抖着胡须，三步并一步凑到我近前来，左瞧右瞧，“不会吧？！亲亲闺女你仔细看看，你不记得老道了？”
亲亲闺女？难道眼前人是我爹爹……可是我是只僵尸，从小就跟大白在深林里长大的，何来的父母一说？
我努力地搜索记忆，想破脑袋，还是只能徒然地摇摇头。
“我的亲亲闺女儿！”老爷爷痛心疾首状地捂着胸口，忽地视线落在萧绎牵着我的手上，指着萧绎，白胡子一翘一翘的，“你你你，你把老道忘了，却记得他？”
我很为难，还是只能点点头。
“你这小白眼狼！不行！你跟老道过来！”老爷爷气呼呼迈步生风，捡起土地里沾满了灰的拂尘。我正犹疑着，他没好气地回过头来，“还不过来！臭小子，你不许来！”
我偏头望萧绎，说实在的心里有些畏缩。这地方怪得很，这老爷爷也有些怪。
“走。”萧绎眼眸清淡，命令似的语气。
他好像没有打算一道去的意思，我泄气地松开他的手，咬着嘴硬着头皮往前挪。我竖着耳朵，后头没有听到期想中的脚步声。
我失望地放开了步子，抬头间，触及萧绎的肩头。
穿过成片光秃秃的菜地，迭出的房宇与鸟鸣涧幽的林子交相辉映下，是不见尽头的坟冢。
我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萧绎忽地道：“这些都是空穴。”
自打他知道我记起来些以前的事……准确来说应该是自打撕破脸皮这两天以来，他对我的态度就百儿八十的转了个大急弯，不复往日待义辞的温柔，反而回复成了以前做玉拓时的清冷专横，有时候还泛着鲜少见的怒气。
不知道是不是骨子里奴性作祟，听到他用这样的口吻说“这些都是空穴”，不是安抚，连解释都算不上，更像是命令的语气，可是我通身一暖，居然觉得莫名心安。
“臭小子，居然为了哄我亲亲闺女这么不择手段，你也好意思，信口开河说什么空穴，这里可方方正正躺着你当年杀掉的一百多具尸身！你真是大言不惭……”前头老道长听到他的话，长拂尘一甩瞪他一眼，撞上萧绎的视线，居然噤了声，没再说下去。
越往深处天光越暗，遮天蔽日的深林好似深不见底的甬道。直到老爷爷道长停下来，我才意识到，这路竟是一直在往下走。
他的身旁是一副巨大的棺椁，沉木描漆，结结实实地镶嵌在地里。他捋须念了符语，那殓盖竟然漂浮而起，里头散发出濡湿的腐烂气息，可是这种气息衍生出来一种浓墨重彩的馥郁，就好像在死亡边缘的生命。
“快快快！快……进去！”声音有点点吃力，我闻声偏头看到老爷爷道长的表情也有些费劲的模样，须髯皆白的脸有些龇得扭曲。
虽说我连鬼都见过了应当是没什么好怕的，可也不知我的胆子是如何长的，忒得不争气，看着这死人的棺具，我心里鼓声大作，吞了吞口水，退了好几步，“一定要进去吗？”
我还没作好心理准备，脚下就是一轻，在黑黢黢的林间往上一升，人就已经开始直直往下坠。
没有设想中的落地，这棺具竟是一个无底的黑洞。
我努力寻求一丝光线看清处境，四下突然射过来无数只眼睛，若隐若现，盯得人毛骨一立。
我吓得惊叫一声。
腰间力道一紧，我这才意识到萧绎在我身旁。他难得地伸手按了按我的头：“别怕。”
周遭充斥着腐烂生腥的味道，我顾不得那么多了，死死搂住他的脖子闭上眼睛。
过境之处听到耳边细细碎碎的低吟低泣，萦绕不绝。时远时近，如魅如鬼，宛似铮铮白骨敲着铁壳子。
我心里发颤，手上的力道箍得紧了紧，“萧绎……”
萧绎的声音很快传来，低低的，应我道，“嗯。”
过了一会儿，似乎是崩开了最后一层造势，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可是，太静了，静的像地狱的濒缘。明明在飞速的掉落，却没有呼啸的风。
我的手又紧了紧：“萧绎……”
没有应答。
我瞬时慌了神，伸手去探他的鼻息，“萧绎，萧绎……”
手忽地被握住，我总算听到了着实的声音，“嗯。”
我长长放下心，又是一阵安静。我的手还抱着他的脖子，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不由自主地贴紧了身子。
我想起他晨时说的那番话，赤红的眼睛泛着寒光，好像吞人的魔。
难不成是我身上挟裹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还是说，还是说，我该肖想着，萧绎舍不得我？想想这可能性许不足万分之微末，说是他突然发现我的血肉可值万钱，想割下来研发药物还来得通些。
我正兀自这般想着，灵台里猛地闪过放血那日的情形，身体不由控制的打了个寒噤。
萧绎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颤动，声音听起来有些柔和之气，“怎么了？”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便择开了话，问：“萧绎，你说咱们掉下去，会掉到哪里？你说会不会就这样死掉？死了以后真的会去阴间吗？死了以后是做鬼还是投胎，难道是可以选的吗？”
没有回应。
我捉摸着也许是我的问题太无聊了，忽地声音响起，顿了顿，“以后不许轻易提‘死’字。”
不知是不是这个黑洞给人莫大的错觉，萧绎的声音里，我居然幻听出了悲戚之色。
我撇开这个念头，感觉他的心情不太好，只好说些旁的话。“对了，那个老爷爷道长，真的跟你很熟吗？他为什么叫我闺女？”
“他是我的师父，你干爹。”
我吃了一大惊：“真的吗？”萧绎的师父只有一个，“就是以前你说过的那个来去自如溜进皇宫偷菜吃，得道成仙结果一天就破了荤戒的老前辈？”我满怀激动，又崇敬又不可置信，“我真的见过他？还拜他做了干爹？”
“自然。”萧绎几不可闻地浅笑了一下，辨别不清情绪，“我说过的话，你倒一字一句都记得。”
我偷偷撇撇嘴，暗道这有什么稀罕，那时候我都在心里把你当天神供着呢。
“那是我有过耳不忘的慧根。”
萧绎忽地闷笑了一声。“背个情诗还能背错的人也好厚颜说自己过耳不忘？”
我霎时恼羞成怒，驳嘴道：“我什么时候背情诗……”
话未落音，忽地白光乍现，纷繁的光影错乱交杂。
便是那一瞬，眼前昏聩，脑中一片空白。
一股暗流，直冲七窍，穿透五脏六腑，所有记忆纷至沓来，在灵台处崩塌，溃不成军。
我的身体猛烈地抖得厉害，不可自抑。彻身的血液悉数被抽尽，筋脉剥离，我颤着唇，心脏强烈地紧缩，绞得我说不出话，只是面上一派冰凉。
天光突至，恍然亮了光点。
我的眼前是萧绎的脸，四周光景虽黯淡，却是一派生机，春意盎然。
萧绎看着我，面上露着一丝焦急的讶色，扶住我站稳了，抚上我的脸拭了拭，竟有些慌意，“怎么了？”
我抖着手，去扯他的衣服，话都发不清：“……”
萧绎双瞳里一沉：“记起来了？”
我顾不上答话，使力去扒他的衣服。
萧绎掣住我的手，低浑的嗓音挑着丝暧昧，居然有心情说笑，“你若是想点火，也要寻个好时候。”
我不理他的戏谑，顺势反手一扯，就着缓缓明晰的光线，彻彻底底地看清楚了那条触目惊心的长疤。
赫然狰狞，提醒着撕裂在心口的皮肉曾怎样的鲜血淋漓，混着回忆搅起腥风血雨。
――――
我坐在承胤殿的茜纱窗下，跟回京探亲，入宫陪我小住的程娆两个，挑着灯拈着绣花圆针一个字一个字的绞在帕子上。正在“横也思来竖也思”的“来”字一捺就要大功告成之际，因为体力不支，两眼一番倒下了。
待我醒来的时候，程娆坐在我床头说，阿玉，你有孕了。
我懵懵的，直接呆住。而后心头翻涌起澎湃的情绪，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热热的。
可程娆的面色有点复杂。她有点迟疑，说，阿玉，你……想生下来吗？萧绎在外面，他还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坟草丘与僵尸姑娘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