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歌诀》展亦云

1、离别

　　1937年，南京。
　　整个城市下着瓢泼大雨，狂风喧嚣着，肆掠着，连同这座古老的城市一起，风雨飘摇。
　　苏氏公馆的书房里，桌子后面那个军装笔挺的男人捏了捏眉心，说道:“南京不能呆了，衔远，你带着弟弟妹妹和你妈，立刻转移到重庆去。”
　　现在他面前的苏衔远心中一痛，抿了抿嘴唇，声音沙哑地问:“您呢？大哥呢？”
　　“还有那么多的南京市民，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我不能走，祝诚也不会走。”
　　苏衔远的声音止不住地颤抖:“您明明，您明明知道……您看，国民党的高官都已经撤走了，他们留下你们只是去送死的！爸……”
　　苏明抬头看了看天花板，道:“衔远，从我穿上这身军装的那天就注定会和人民共存亡。我不管那些高官如何，我在一天，就尽我一天军人的职责。”
　　“爸……”
　　“够了，东西我让人收拾好了，车在外面，别耽搁了。”
　　苏明严厉而坚定的语气让苏衔远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知道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您保重，我会照顾好这个家。”
　　苏衔远转身离开书房，公馆外已经停靠着一辆黑色汽车，弟弟妹妹和母亲都已经上了车，车旁边站立着一个穿着一袭深色大衣，面容沉着的男人。他撑着一把伞超苏衔远走过来。
　　“大哥。”苏衔远轻声喊道。
　　祝诚没有回话，只是伸手拍了拍苏衔远的背。
　　苏衔远最敬仰的两个男人，一个是父亲，一个是大哥。大哥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但他从小就像极了父亲，一样的沉稳，一样的军事天赋。他从前以为天塌下来也有这两个男人顶着，现在他的天真的快塌了，他们帮他顶住了一时，以后的路就要他来抗了。
　　“哥……”苏衔远想着想着，鼻子就是一酸。
　　“阿远。”祝诚微微笑了笑，抱住苏衔远，“大哥相信你，你也要相信大哥，相信你父亲。”
　　苏衔远点点头。
　　“走，上车吧。”
　　“我自己过去，大哥放心，我等你们回重庆汇合。”
　　苏衔远说完就冲进了雨中，大雨几乎瞬间淋湿了他的衣服，只有这样，雨水冲刷掉他的泪水，才能不易察觉。
　　祝诚目送着黑色的汽车消失于黑暗之中，弟弟苏怀民和妹妹祝贺都哭着朝祝诚挥手，苏母也一面流泪一面安慰着祝贺。
　　而苏衔远，至始至终没敢再回头一眼。

　　一路颠簸劳累，又是汽车又是轮船，快到达重庆码头时，苏衔远叫醒了早已睡着的弟弟妹妹。

　　苏明的故友那耀华早已带着家仆等候在码头，看见苏家一行人便迎了上去。
　　“嫂子，幸苦了。”

　　苏母礼貌地微笑:“劳烦你了才是。”

　　“那叔叔好。”几个晚辈浅浅地鞠了一躬。

　　“累坏了吧，几年不见，个个都长这么高了。”那耀华揉了揉苏氏两兄弟的头，“衔远，不错，长成帅小伙了。还有怀民，那忻这丫头听说你们要来高兴坏了。”

　　苏怀民暗自肺腑，小声嘀咕道:“恐怕只是因为二哥要来才高兴吧。”

　　苏衔远瞪了他一眼，苏怀民便吐了吐舌头跑到一边去搬行李了。

　　那耀华瞧见了一个小女孩，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你就是祝贺？我已经听说了你和你哥哥的事，安心住在这里，我们都是一家人。”

　　祝贺点点头，眼神有些飘忽不定，紧张地
　　拽了拽苏衔远。苏衔远知道祝贺是怕生，便让苏母带着她先走。
　　那耀华道:“衔远，其实你们住我这儿就好了，也方便照应。苏家老宅子这么多年没人住打扫都得费些时候。
　　“那也不是长久之计。”苏衔远摇了摇头，眼眸垂了垂，“父亲有派人照顾我们，我们会一直等到父亲和大哥回来。”
　　那耀华叹了口气:“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也才满二十。唉，好吧，有什么需要记得告诉那叔叔，我和苏兄这么多年交情，能帮都会帮你们一把。
　　早些年，在一次重要战役中苏明的副将祝平，替苏明挡了一枪而牺牲，临产在即的祝平妻子悲痛万分，生下祝贺便撒手人寰。
　　从此苏明收养了这一对孤儿，那年祝诚十五岁，苏衔远十岁，苏怀民八岁。
　　从此，苏衔远从大哥变成了二哥，并添了一个小妹。
　　苏父一向严厉并且常常忙得一连几天回不了家，本该是苏家照顾祝家的兄妹，但是苏母忙着喂养小祝贺，最后反而成了祝诚照顾两个弟弟。祝诚虽然有时候也会骂他甚至动手，但这个陌生的大哥哥却给了苏衔远童年从未有过的父兄般的关怀。
　　祝诚从小表现出惊人的军事天赋，十七岁就跟着苏明上了战场，苏衔远最敬佩的两个男人都是军人，这让苏衔远从小就揣着一个将军梦。不幸的是，祝诚下了死命令，不许苏衔远染指军事。
　　偷偷入伍不成，被祝诚打得三天下不了床，无奈苏衔远最后选择了学医，暗自发誓曲线救国。一直觉得自己英雄无用武之地，直至今日，望着年幼的弟弟妹妹和病弱的母亲，忽觉前路迷茫，方知责任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