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小薄薄薄薄薄

1、只有一章

　　01

　　啜飲著杯中有些燙口的黑色液體，妳聽見大門被推開時響起的悅耳鈴聲，凝視著窗外隨意落的粉色花瓣，此時不知為何腦中顯現的是那個人的一切。

　　妳所無法捉摸的一切，妳所無法深入的一切。無論妳如何伸長手臂，想要觸摸遠方的背影，卻連隨風飄逸的髮絲也觸摸不到。

　　妳想到她充滿自信炯炯有神的雙眼，妳想到她潔白整齊的牙齒，妳想到她細長而有骨感的手指，妳想到她彷彿瀑布般柔順的及腰褐髮，妳想到她無垠寬闊的心胸，妳想到她初盛春櫻般值得炫耀的年紀。

　　不知何時心裡已滿滿地都是她曾來過而留下的蹤跡，在過去那段時間妳認為那是妳倆共同經歷的證明，如今看來卻是滿目瘡痍、千瘡百孔，令人心酸。

　　苦澀在嘴裡擴散開，妳並不討厭這種味道，甚至能說是喜歡，而妳真正討厭的是每次飲下時，這種感覺會很奇妙地影響到心臟，但正能提醒妳那不切實際的幻想永遠不可能成真。

　　妳怎麼喝起咖啡了？她生動活潑的身影又一次在妳腦海裡出現，那時她挑起一邊眉毛，嘴角淺淺的上揚，似乎嚴重質疑那是與妳年齡不相符的。
　　妳就像做壞事被抓到的小孩，感覺的到臉和耳朵在發燙，羞恥與心虛幾個字在心裡不斷翻滾著，導致嘴巴變得不靈活，更是無法直視對方俏麗的容貌，只能畏畏縮縮、結結巴巴地表示妳發現還不錯喝。

　　回憶在腦中亂竄，妳無奈地晒笑，明明當初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加成熟點，也許能稍微、就算只有一厘米地更接近她一點。最後卻愛上了這種飲品。
　　沒有任何原因，就只是因為喜歡。

　　妳並沒有阻止回憶這調皮的野生動物在腦中作亂，即使思緒已被打擾的破碎不堪，妳仍然想起那稱不上是快樂的學校生活。

　　02

　　尚未入學便已耳聞她的響亮名聲，人人稱羨、一帆風順的人生，但妳認為自己並不在乎，也不景仰她那般的人生。

　　原因？沒有什麼原因的，有一大部分只是因為妳認清了自身，不管怎麼努力還是爬不上頂端，就算攀上了，眼前更加宏偉的高山也會將妳打入山谷。

　　那麼，努力不努力什麼的都無所謂吧？能取得就好，無法取得也絲毫沒關係。
　　妳所欽佩的是，儘管如此仍然奮鬥、在谷底垂死掙扎，最終再度攀爬到高點的人。

　　矛盾且奇怪的思想。對於自己抱持的想法，妳只能難堪地撇了撇嘴。

　　頑皮的命運讓妳倆被編在同一班，更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將妳倆的座位安排在一起，然而前幾個星期妳跟她一句話也沒有完整地講到，每當下課她的身旁總是圍繞著大批仰慕者，妳只是安靜地待在自己位置上，專注翻閱著昨晚剛買來的書。

　　聞著紙張與油墨混合的、新書特有的味道，耳旁吵雜的話語全都糊成一團，盯著密密麻麻的小字，妳第一次感到如此煩躁，心慌意亂，這本書頓時變成被妳用來掩飾自身雜亂思緒的物品。
　　妳感覺自己一步一步構築的世界正逐漸崩壞，彷彿自己一生誠懇確信的信仰正逐漸受到挑戰，彷彿自己一生拚命追尋的星星正逐漸黯淡。

　　妳是知道，妳也看到，但是妳不了解，也不去了解，不關妳的事，妳也不在乎。
　　難道不是嗎？

　　妳卻連一個字也沒讀進大腦裡。

　　03

　　一日，妳倆恰巧都是值日生，放學時必須留下來打掃，但她卻不知怎地不在教室，全班同學都走光後，她仍然還沒回來。而妳從她的背包放在椅子上，推斷出她不是逃避工作而偷跑。
　　畢竟她也不是這種人。
　　那麼，工作怎麼辦？妳暗自思考，眼眸骨碌碌地轉動了幾下，最後採取的方法是安靜地坐在位置上看書。

　　後來將妳從書中龐大精彩的世界拉出來的，是前面椅子被挪動的聲音。
　　妳好。
　　她向妳搭話，臉上掛著的笑容使妳無法轉移目光。

　　說是聊天，其實也就只是對方表示希望假日時妳能跟她出來喝杯茶。
　　妳不太清楚她為了何事找妳，但畢竟是同班同學，妳只好勉為其難地答應。
　　那是妳倆第一次真正認識對方。

　　04

　　學校生活總是過得特別快，妳的記性不太好，直到畢業班上同學的名字還記不到一半，印象特別深的只有幾件事。
　　然而說是記性不好，其實也只是妳沒放在心上。

　　升上二年級後，妳意外的得知和她是同一個社團。她選擇長笛，而妳選擇鋼琴。

　　在秋天的深夜時，她邀請妳去她家練習樂器。妳想破頭都想不出來，這麼晚了，她的目的到底是什麼，但突然想到她這個人本來就是如此隨興，便不再思考這個問題。

　　平常練習的那首，好嗎？
　　嗯。
　　她站在旁邊，穿著白色的短袖和黑色七分褲，從樂器袋中拿出長笛。妳不時地用餘光看著她，妳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只知道心律好快好快，內心有股壓抑的情感快從胸口跳出來似的……

　　妳們用目光交流，她抬起銀色的長笛，而妳將雙手放上黑白相間的琴鍵。
　　暗自數拍、同時出聲，沒有經過任何事先的規劃，妳倆的默契就是這麼好。

　　充斥整個琴房的樂聲徘徊交纏，就像接吻。
　　妳配合著她、她迎合著妳，兩人是如此的天衣無縫。

　　這首曲子長得讓妳感覺像是度過了一整個世紀，結束後她有點喘，氧氣不足導致雙頰紅通通地，她將樂器放回袋子裡後轉身面對妳，大大的深吸一口氣──

　　──她向妳告白了。

　　我喜歡妳。很難相信嗎？但這是事實，此時慌亂的心跳告訴我，這個人妳的確是喜歡上了。她那雙黑色的眼眸直直盯著妳的雙眼，快將妳吸進去似的。

　　接著她靠近妳，那雙白皙纖細的手碰上妳的臉龐，讓妳的頭微微揚起。
　　兩人的距離近得不能再近，妳感受到她胸前的那兩團柔軟抵著自己，妳聞到她身上自然散發的香味、只有她才有的、獨特的香味，妳發現她的睫毛長而濃密又捲，妳聽見從她胸口傳來的心臟跳動的撲通聲。

　　妳並不是很明瞭現在的情況，也不想去瞭解。
　　妳只知道此時妳的大腦裡頭融化了，並糊成了一團。又像是裡頭有某個零件壞掉了，不管如何運作也無法發揮作用，只是發出了毫無意義的聲音。

　　05

　　姐，妳今天怪怪的。妹妹蜷著身子縮在沙發上，她意有所指地指了指自己的臉。
　　妳並沒理會她，直到走進廁所後才瞭解她在說什麼。

　　望著鏡子裡嘴角失守的人，妳有些愣住，像是為了湮滅證據地伸手往自己的嘴角擦去，妳不願承認自己原來如此欣喜。

　　妳還記得她嘴唇的柔軟觸感，妳還記得她在妳身上留下的溫度，妳還記得她眼底滿滿的愛意。

　　妳以為妳已經將笑容抹去了，沒想到妳仍然呆呆地站在鏡子前，而手指輕輕撫摸方才她吻過的地方。

　　像個傻子一樣。

　　06

　　於是回憶像被拔開塞子的儲水池一般，逆時針旋轉、順著管道流下去。
　　耳邊響起熟悉的曲調，妳愣了一下才回神，並意識到是當初練習了好久的曲子。
　　跟她一起練的曲子才有意義。

　　如今這首曲子於妳聽起來就像是在諷刺似的。
　　諷刺妳仍然將她放在心底深處，仍然暗自期待她何時會回來。

　　暗自期待她獨自走過廣大的草原，度過荒蕪的寒漠，最終來到妳身邊，接著再次輕輕地用嘴唇覆蓋妳那曾經被她吻過的、只屬於她的地方，只為能撫平妳內心的傷痛。

　　但此刻的妳已看不到街角熟悉的咖啡店，看不到日本冬天白茫茫一片的雪景，看不到曾和她並肩走過的街道，看不到妳放學常跟她去逛的書局，看不到任何一絲有關於她的蹤跡。
　　所有關於她的事物，如今都化成泡沫逐漸消失，但這只是視線的斷層面，所以妳想妳只是暫時失明了。

　　然而對她的情感卻像個傷疤似的，每當被提起或想起時又會開始灼燒起來。
　　彷彿能讓妳不再那麼痛苦似地，妳又啜了幾口咖啡，心裡卻又更加難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