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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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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渐深的夜色,宾主尽欢后宴席也走向了散场;点缀辉煌山庄的玫瑰花开始被撤掉,这些价值不菲的红色花朵在今晚过后便失去了价值。
众宾客驾车离去,诺大的停车场冷清下来,顾天城的白色宾利和顾文君那张法拉利显眼的停在车场中央。
顾文君和徐沁说说笑笑的走在前面,顾天城与他们并肩,边走边浏览手里的行程计划,夏小溪落后一步,低着头想着事情。
他们也准备离开了,在侍者的夹道鞠躬中来到了停车场。
忠心的司机认真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隔着老远就为顾天城打开了宾利的车门。
夏小溪的瞳孔在眼珠里打转,纠结了一会,还是开了口:“那个,我今天还是回职工小区那边吧。”
职工小区,是夏小溪从出生到现在,经历了了十八年岁月流逝的陈旧小区。
“夏小溪!你还要回老房子?!”
徐沁一听就不高兴了,她掠起香风横跨一步,一只手微提婚纱长裙,一只手揪起夏小溪的耳朵,气呼呼的对她说:“死妮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听话!?”
早在结婚前的一个星期,顾天城就把徐沁接到了他的‘云海阳光’,那个自带豪华泳池,被以欧美式风格设计的顶级别墅住宅区。
夏小溪没有一起走,她的理由是要在老房子收拾些有意义的东西带走,然后她从一个星期前收拾到了现在…….
“痛痛痛痛~老妈,你能不能有点四十岁的样子啊?”夏小溪捂着耳朵苦着脸,“爸爸可还在一旁看着呢!”
“那你自己说,你还要回去干嘛。”
徐沁松了手,倒不是因为怕顾天城介意,反正顾天城喜欢的,就是自己的乐观活泼,她是被夏小溪的那一声爸爸叫到心坎里了,这姑娘,终于不再叫‘顾叔叔’了。
“是啊,小溪,都一个星期过去了,难道你东西还没有收拾好?”顾天城也在一旁皱着眉。
顾天成知道说是收拾东西,其实只是夏小溪心里抗拒搬去‘新家’而找的借口。
他也能理解,但都过去了一个星期,今天也结婚了,他还在席桌上和夏小溪好好谈了谈,他不明白为什么夏小溪还是不愿意和他们一起回去,还是要回那个面临着重建拆迁的老房子。
“不是,不是,收好了。”夏小溪摸着耳朵,讪讪的笑着,“但今天也没带着,我去拿一下,等明天带上就走。”
“那简单啊,明天派人过去拿一下就好了。”一旁的顾文君也不满的看着自己的妹妹。
“不用麻烦别人了。”夏小溪连忙摆摆手,“更重要的是明天我约着同学在小区那边碰面,不好改,就一天,最后住一天,明天我就去云海阳光。”
夏小溪弱弱的伸出手指,比划着“一”的姿势,就像一只乞讨的小狗摇着尾巴。
“诶。”顾天成见状叹了口气,他没有强求。
“小溪,你要知道,房子只是房子,不管它曾经是什么,和现在的家人在一起,才叫做家。文君,你送送妹妹吧。”
“真是的!”徐沁也双手插腰的埋怨。
其实她心里有点不同于表情的小高兴,起码夏小溪能开口叫‘爸爸’了,在她看来这是一个好的开头。
她也扭头对顾文君说:“文君,麻烦你了。”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文君哥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这么晚的时间,你觉得你一个人会让我们放心得下吗?”顾文君白了夏小溪一眼,却是已经朝着自己的法拉利走去。
“额。”夏小溪只能无奈的摸摸头,“那爸爸,老妈我走了。”
她慢慢吞吞的跟在了顾文君的后面。
“唉,这孩子,真是的。”徐沁看着这姐弟俩的背影,右手揽住了顾天城的手臂,她怕自己的丈夫心里不高兴。
“没事,孩子嘛,也长大了,以后会好的,我心里对小溪已经有安排了。”顾天城温柔的拍了拍自己娇妻的手。
……
顾文君驾车驶上高架路,深红色的尾灯拖出一道弧线,法拉利疾驰在夜色中冷清了许多的路面上。
“我说小溪啊,你说你这叫什么事啊?就那么不想和我们一起住?”顾文君瞟了一眼坐在旁边的夏小溪。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有事。”夏小溪心虚的摸摸鼻头。
“有事?就是收东西?啧啧,一个星期搬家也搬完了吧。”
顾文君娴熟的摆动着方向盘,把一张黑色的本田甩在身后,他不屑的撇撇嘴。
夏小溪不说话了,她焉在昂贵的真皮座椅上,拉耸着脑袋。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满不住别人,但是她就是这种死小孩的性子。
每当她想到自己有一天要离开熟悉了十八年的老地方,去到一个陌生未知的家,她心里就充斥着不安,她害怕自己与这个家格格不入,更害怕自己会忘记了什么,所以她想让这一天晚点到来,哪怕是晚一天也好。
“算了,看你这个样子。”顾文君扁扁嘴,“不过今天是最后一次了,爸妈都结婚了,你不可能还住外边吧?”
“嗯。”夏小溪低声答应着,她看了顾文君一眼,“文君哥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
“就是……你把我妈妈叫做‘妈妈’的时候,心里不会觉得奇怪吗?”夏小溪饶了饶头。
“奇怪?奇怪什么?”顾文君转过头,皱着眉看了夏小溪一眼。
“我也不知道,但当我叫顾叔叔‘爸爸’的时候,我亲爸爸的模样,就会像幻灯片一样在我脑海中浮现。”夏小溪下意识的抓紧了胸口,幽幽的说着。
“虽然他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我也已经记不得了他的声音,我只能靠着照片来让维持他在我脑海中的样子……”
“但是,小时候的一幅幅画面,那些时候,清晰的像是发生在昨天。”
“我记得他会宠溺的把我放在肩头,他会带我去游乐园看小熊□□和白雪公主的故事,他会在夏天和我一起吃甜甜的西瓜,把吃剩下的西瓜瓢顶在头上逗我发笑……”
“当我叫‘爸爸’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像堵上了一块石头,沉重得让我全身无力……”
车里突然没有了声音,顾文君没有回答,夏小溪扭头看向外面。
高架路上灯火通明的光芒在车窗上飞速流逝,她觉得自己在做梦,她变成了这道光流里的一只飞蛾,带着渴望,飞蛾扑向这道光流,虽然她不知道这束光芒会带给飞蛾温暖,还是燃烧它的翅膀。
“听‘妈妈’说,你亲爸爸是自己离开这个家的?”顾文君面无表情,打破了车内短暂的平静。
“嗯。”夏小溪幽幽的应了一声,她眯着无神的双眼,思绪像是放映机的倒带,回到了从前。
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是一个跑长途的拉货司机,总要为了口中的工作而在两地奔波。
或是三天,或是五天,或是一个星期,在一个月里,老房子里总有一段时间只剩下夏小溪和徐沁。
牙牙学语时,夏小溪曾拖着鼻涕,带着哭腔问那个刚要出门的男人,爸爸你要去那里,爸爸不要走,我想和爸爸一起玩。
那个男人拍拍她的头,无奈的笑笑,小溪乖,爸爸去工作了,爸爸去给小溪挣买玩具的钱,爸爸回来会给小溪带你最喜欢的白雪公主。
那说好了,夏小溪擦了擦眼泪,伸出小手,和那双大手拉着钩,做着约定,说谎的人要吃一千根针。
后来夏小溪再也没有哭过,因为男人总是履行着约定,当他回来的时候,他总是大笑着打开房门,炫耀似的晃动着手里崭新的美丽玩具。
夏小溪也一直相信着,不管多久,男人总是会带着礼物回来,因为他们约定了。
然而最后,男人还是失了约。
那一次,再没有出现男人的身影,回来的只是一张四十万的存折和一封书信。
泛黄的书信上是男人的笔记:“啊沁,我走了,我不回来了,我在外面认识了另外一个女人,她会给我很大的帮助,让我以后可以不用这么劳累的奔波,让我能拥有自己的办公室,自己的公司……对不起,以后和小溪好好生活,帮我爱小溪,我曾经那么爱你。”
那一次,夏小溪哭得撕心裂肺。
她在以后的成长中才明白,约定这种东西,生来就是用来打破的,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也没有人,会吞下一千根针。
而徐沁,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难过后,也慢慢走出了痛苦。
毕竟,时间的齿轮从未停止过转动,它以一种最冷酷和理智的方式前进,让每一个离开的人在这种前进中,被遗忘。
“你的亲生父亲跟了另外一个女人,他抛弃了你和你妈妈,他甚至没有在这些年你的成长中,再来关心过你,再来看望过你,他在你的世界中彻彻底底的消失,你为什么还那么怀念他?那么介意一个爱你妈妈,也会爱你的人来取代他的位置?”
顾文君的语气平静,但语言中刻薄得好像藏进了尖刀利刃。
“是啊,为什么呢?”夏小溪喃喃自语,好像问别人,又仿佛在问自己。
“他那么无情,抛弃了我和妈妈,他让我从小就因为没有了爸爸而自卑,他让我的同学们都可笑的同情夏小溪是个没有爸爸的孩子……”
她突然想到小时候,每当伙伴朋友骄傲的谈起自己的父亲时,她都会神色晦暗的退进角落,就像躲避着这个世界。
“他走后也再没有回来过,没有了他的联系方式,不知道他现在在哪,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老妈也没有再提起过他,仿佛他从来没有在我的世界里出现……”
夏小溪慢慢的闭上了双眼,带着无助,但又是那么不甘。
“但就算这样,我又能怎么样?!我能把他从我的脑海中完全抹去吗?!我能否定是他把我带到这个世界的事实?我能割开自己的手腕,让身体里流淌着他血脉的血液流干净吗?”
“我不能,我不能啊!如果因为一个人的离开而否定了他的存在,如果因为对一个人的恨意而否定了曾经对他的感情和爱……那么……这个人也太可怜了,这份爱意,也太卑微了。”
酸楚泛起在心口,夏小溪紧闭的双眼在不受控制中缓缓滑落出眼泪。
“是啊,你不能,你没错。”
顾文君突然笑了,笑容中带着一种初雪融化般的温柔,他伸出手,轻轻的擦掉夏小溪的眼泪,抚摸着她的脸庞。
“我们家的小溪,是个温柔的孩子啊,哈哈,怎么哭鼻子喽。”
夏小溪回过神来,衬着泪痕的脸皮忍不住红了红,这是除了那记忆中的男人外,第一个对他做亲密动作的异性,她尴尬的偏过脑袋,摆脱了顾文君的大手。
“哪……哪里哭了!?什么孩子啊?!当我……我还小吗?!还有文君哥你不用扶好方向盘吗?你这样开车……”
夏小溪的声音截然而止,因为她注意到车窗上已经没有了流动的灯光。
法拉利早已驶下高架路,停在了一条小路的边道上。
顾文君按下敞篷车顶,涌进车内的凉风撩起了他的刘海,带着一股好闻的檀香。
“小溪,其实我的亲生母亲在我很小的也离开了,只不过和你父亲不同,我的亲生母亲是真正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顾文君看向车外,看不见身影的知了在静誼的夜中鸣唱,夏小溪揉了揉微红的眼睛,没有吭声。
“我四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再一次怀孕了,我和爸爸都很高兴,满怀期待着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可母亲临产前的意外,却改变了本该幸福快乐的结果。”
顾文君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这本该是一段他不愿再谈及的回忆。
“我母亲的子宫里出现了纤维瘤,每次她的子宫收缩,她的心率就会下降,她一遍遍的告诉爸爸和医生,别管她,救孩子……爸爸痛苦的思考了很久,最后还是告诉医生,要保住母亲的生命……”
“孩子最终还是生出来了,是个女孩,只不过已经停止了呼吸,说起来我本来应该有一个妹妹才对……”
“妈妈在醒来后嚎啕大哭,她一遍遍的质问爸爸,为什么要抛弃孩子的生命?她伤心欲绝,她宁愿用自己的一切去换回自己的孩子……最终,本来就元气大伤的母亲心痛成疾,不久后便在郁郁寡欢中离开了人世。”
“爸爸深爱着母亲,那段时间他一直生活在后悔当中,他想如果他再果断些,至少不会有两个最亲的生命同时离他而去……所以他变了,他把自己的一切都投入了工作当中,他用商业的冷酷决断来淹没自己细腻的情感……直到遇到了你母亲……”
“我从美国回来后的这些日子,我能感到爸爸的变化,他的笑容越来越多,他的表情越来越温柔,他裹在外面的棱角被你母亲的乐观和爱情磨平,所以我很感谢你母亲……”
“其实,我的亲生母亲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会那么痛苦,那么难以释怀,真的只是因为心里太爱她的孩子,太爱这个家……”
“所以我能叫你的母亲‘妈妈’,我想爱着个家,深爱这个家,我不想它变成冰冷和尴尬的房子。”
“你懂了吗?小溪。”
顾文君转过头来,他的瞳孔荡漾着月光,认真的注视着夏小溪。
夏小溪一直没有吭声,这一刻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许多,又好像什么都不懂,她突然想起了自己老妈在节目中的一句话。
她说,你爱一个人,他不可代替,但这并不影响你接受另一个爱你的人,生活还在继续。
“其实我满感动的。”夏小溪低下头。
“在吃饭的时候,顾叔叔……嗯,‘爸爸’说了会爱我……说起来除了老妈和我亲生父亲,再没有人说爱我了,连喜欢都没有……”
“从小到大因为自卑也不太喜欢和很多人交往,老师同学对我也一般,更没有男生会暗恋啊、表白啊什么的,所以真的蛮感动的,嘿嘿。”
夏小溪嘿嘿的轻笑,有感动也有自嘲。
这个笑容让顾文君心里一疼,但还没等他说话,夏小溪已经把脸苦了下来。
“但是‘爸爸’说给我安排了方向……诶,那些精英、企业、商业什么的,我是真的不懂啊。”
“我英语一般,数学更是渣得很,又不像文君哥你那么优秀,大学都是在哈佛!而且你看你开的这张法拉利,我以前也只在杂志里见过,面对这种高大上的有钱人世界,我是真的不懂啊,我以后要怎么办啊。”
听着夏小溪的抱怨顾文君却是笑了出来,他伸出手指敲了敲夏小溪的额头。
“小溪啊,我看你就是懒,没有什么是天生就会的,爸爸年轻的时候还是一个穷小子呢,你给我慢慢学!”
顾文君瞪着夏小溪,打破了围绕在两人间不习惯的深沉。
“还有,听‘妈妈’说,你前不久在学车?”
“真是的,又敲我,痛死了!”夏小溪不满的捂着额头,“干什么?已经过了全部考试,只是驾照还没有发下来。”
“哈哈,那就是已经会开车了?!来,你来做司机!
“什么!what!哎呦喂我的好哥哥啊,你别玩我了,这种车我哪会开啊,到时候我再给你撞了!再说我连驾照都没拿到呢!”
夏小溪目瞪口呆,这画风变得也太快了吧,前一秒两人还在语气沉重的家庭情感交流,怎么后一秒就要上演速度与激情的惊险时刻了?
“会开就行,这么晚谁来查你,不是说以前只在杂志里见过?现在来说可是你哥哥的东西,你不试试吗?”
顾文君满不在乎的问着,却是已经收了安全带打开了车门。
我去,这还真不是亲哥,哪里有这种对妹妹的,你没事我有事!
但显然夏小溪的内心反对无效,在顾文君毫无顾忌的生拉硬拽中,她被按在了驾驶座上。
顾文君坐进副驾的位置,右手像恶作剧的小孩般可爱的托着下巴,他笑眯眯的望着夏小溪。
夏小溪无奈的系上安全带,抓着方向盘深深的吸了口气,她望着前方的道路,沉默了一会。
“怎么?在享受法拉利跑车的快感?”
“不,在思考我是该先把油门踩下去还是先换档……”夏小溪按照直觉才下了油门。
在她的惨叫声中,轮胎和地面摩擦带着一熘青烟,法拉利如同脱缰野马般蹿出。
一旁的顾文君哈哈哈哈的笑了起来,“喂,小溪,又多一个了喔。”
“什么!我靠,文君哥你现在不要叫我,不要和我说话,不要我分散注意力!我是该踩刹车吧?!”夏小溪手忙脚乱的降低速度。
“又多一个说爱你的人,小溪,我也会爱你。”
顾文君拂过被风吹起的刘海,月光下的脸庞镀上了朦胧的洁白,英俊的笑容不带一丝杂质。
“你、你、你、你突然说什么呀?!”
夏小溪涨红了脸,她的心跳快过行驶中的红色超跑,每一个细胞都分泌出暖洋洋的感觉,她觉得尴尬,但身体深处却是漫延着不受控制的开心。
“文、文、文君哥你别打扰我开车,小心撞了。”夏小溪不敢看向旁边的顾文君,眼睛紧张的死死的盯着前面的道路。
“哈,话都结巴了,紧张什么啊!”顾文君伸出手轻轻的拍了拍夏小溪的脑袋,“小溪啊,加油吧,努力吧,没有什么学不会,没有什么到不来,公司什么的,精英什么的,你老哥在这条路上一直等你。”
“嗯。”
世界瞬间安静美好,引擎的轰鸣似乎也沉了下去,法拉利前进,没有回头。
许多年后,当顾文君想起这个夜晚的对话,心头是挥之不散的感慨,因为他用尽了一生的努力,也没有追上夏小溪的脚步,更没办法踏进她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