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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美人不见 ...


  •   木制桌椅,八菜一汤。

      林礼先是给阿妈和阿舅各自盛了一碗骨头汤,便招呼大家动筷子。

      汤汁浓郁发白,热气,香气,一个不落,足以见得他的好厨艺。

      乔茱坐在他的身边,吃的笑眯眯,一口一个,“好吃哦”,“好棒哦”。

      他看向梣音,像是要得到她的夸赞。

      她放下碗筷,执起红酒杯,手腕微晃。

      他会意,两个红酒杯相碰。

      “林医生是居家旅行必备之良品。”她笑意盈盈,微醺。

      “过奖。”

      刘莘见两人之间略有波澜,心底一阵猜想。但立马否决。绝对不可能。

      “梣音,这青椒炒肉好吃啊,”说着给她夹去一筷子,“林医生,真不是我说,你可是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啊。”

      他淡笑,和阿舅碰杯。这回喝的是白酒。

      乔茱见自己忽然没了存在感,心中不满写在了脸上。小嘴一嘟,头转向身侧的林礼,大有依偎之势。

      “我可和爸妈说好了,给他们带特产回去的呢。”

      “正好,我们家的竹笋和腊肉经常拿到菜场上卖,人人都夸。不如我回去让阿莘带多多的来。”阿妈抢了林礼的话,“用水焯过的竹笋,味道鲜美嘞。”

      乔茱还想等他开口,却见他很是赞同阿妈的话,不做声了。

      这一场饭,除却乔茱,算是宾主尽欢。

      他对刘莘一家人的感情,还有他对梣音的试探,也有了结果。

      梣音被深夜的一通长途电话吵醒,声线极好的男声,缓慢的节奏,却有着沧桑的格调。

      等唱到“子母画面分割上演碟对碟,而谁是谁。”这一句时,她睁眼,在黑暗中接起电话。

      “梣音快回家,伯父伯母出车祸了。”

      电话是彦青打来的。

      她脑中一片空白。

      37秒后,她挂了。

      一句话未说,那头也默不作声,不会有好事了。

      止不住的眼泪,颤抖的拨起彦青的电话,牙齿咬在下唇上。

      “医生怎么说?”

      “还正在抢救,梣音你别怕,我守在这里。”

      她又挂了。

      行李随便收拾,给白色睡裙外套上一件日式小披风,她出门。

      慌张的跑在街上,此时夜里两点半。

      没有人也没有车。

      小山城的缺陷在这一刻让她感到奔溃,她想她不会再爱这个地方了。

      刘莘察觉到动静,以为家中遭贼,提起扫把冲出来,看到她匆忙的身影,一身雪白,一身寒意。

      “梣音!”

      她听不见了,她要走。

      “梣音!你去哪里啊!这么晚了要走也等明天啊!”

      她回头,泪痕交错,失心落魄。

      “我爸妈出车祸了……”

      刘莘愣住了,停下脚步,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想着要有个办法让她赶快回到父母身旁。这种痛失亲人的感受,刘莘是知道的。她的爸爸至今未归……

      “去找林医生。”她上前,拉住梣音的手,一起跑向城中心。

      一路踉跄。

      林礼未睡,失眠让他不得不做个修仙之人,点了灯,坐在书房的窗边,看解剖学。

      为谁而失眠?他苦笑。

      窗外有脚步声,慌张忙乱。

      他看到她们,立刻下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梣音,衣服穿乱了,头发被风吹起,缠成一团。

      重点是他感到心疼,她的眼睛哭过之后更大了,睫毛湿润。

      “怎么了?需要我帮忙吗?”

      “林医生,梣音家里出事了,你能不能……”刘莘话未说完,他就冲上楼。

      不过一会,他衣服没换,拿了车钥匙。让刘莘照顾好她,他去车库取车。

      他把车开得飞快,很难想象这么慢性子的人急躁起来,也像在开赛车。身为医生的他知道,每一分钟,哦不,每一秒钟,都能让死神改变决定。

      运气不算太差,清早有一列航班开向魔都。

      小山城和魔都之间跨了两座省。

      地理位置不同,气候也不同。

      梣音一个人上的飞机,她的背影在人群中更显单薄,幸而底子还是好的,没有晕过去。

      林礼此时也无能为力了,他打给还在魔都的师弟,第一次求人帮忙。

      刘莘很担忧,打回家报平安。想要不让阿舅阿妈担心是不可能的,大晚上出门就走,怕是出了大事啊。

      候机室里,一瞬间空荡下来。

      冰冷的女声响起。

      也许,也只是也许。

      播音员也想过尽量用温柔的语气通知乘客登机,但越是温柔越是懈怠。

      只皱着眉头,把通知重复一遍又一遍。

      林礼眼下有淡淡青黑,他感觉累极,想要给她安慰鼓励发短信,却没有她的号码。

      他的手机这时却响了,是乔茱,醒来发现他不在。

      ***

      周宏也一夜未睡。

      他躺在床上,抬头是扇天窗。

      山里总是离天空更近,这天空不是平面的,是有弧度的。

      孤零零的几颗星辰,抱在一起。

      月亮歪在弧度里的死角处,黑漆漆一片。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他在想她。

      小时候,他就一个人,站在田埂上,望风。躺在竹林里,看云。风云,是他的。

      阿婆在楼下安睡,他悄悄下楼。

      摸起客厅里的手机,老式诺基亚,屏幕掉了,按键颜色褪了。

      他知道她的电话。

      他也会打电话。

      移动彩铃是喜庆的,诸如恭喜恭喜,好运来啊。

      但他直觉,不会有好运。

      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梣音正在飞机上。

      他隐隐担心,等到天空放亮,出去找她。

      没有人知道昨晚的详细经过,没有人会主动提起。每个人避过伤痛而不谈,专心开始新的一天。

      山城人忙碌了起来。

      菜市场,早餐店,汽车站。还有刘莘家。

      周宏一一走过,人们诧异的看着他,他自动忽略了怪异的目光。

      阿妈心细,叫住往回走的他。

      “周宏!”

      他没回头,却不走了。

      “梣音有事回家了。”

      略低着头,背是伟岸,腿是矫健。

      他又继续走了。

      似乎无动于衷,可只是似乎。

      他有自己的思考方式,也许梣音在他眼里,是自然万物中具有灵性的一员,像风像云。

      他感觉他要失去她了。

      这个夏天刚没有过去一半,依旧闷热。

      梧桐树开花了,抵不过消毒水的味儿。

      医院里,凉飕飕。

      彦青守在病房外,听医生交代后事安排。

      梣音跪在爸爸妈妈的病床之间,泣不成声。

      “跟彦青在一起吧。”妈妈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

      而爸爸在抢救时就去了。妈妈当时是坐在副驾驶,爸爸看到前方有危险,在不可避免的情况下,方向盘一转,尽量让自己和对面的车迎面相撞,减轻妈妈的受伤程度。

      都说副驾驶是最危险的座位。可是当驾驶座上是最爱你的人呢?那这个位置就是最安全的了。因为他拼尽全力也要保护你啊!哪怕是用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但对方是酒驾啊!根本没有紧急刹车啊!酒精的麻醉让他整个人疯狂,连车带人冲向路边护栏,酒驾者当场死亡。

      妈妈失血过多,重度昏迷。抢救无效,只有剩下短短的几分钟生命路程了。

      她看看彦青,再看看梣音,想着此生也没有遗憾,闭上眼,跟随爱人一同去了。

      比翼鸟,连理枝。

      爱情至高无上的象征。

      妈妈最喜欢的花是并蒂莲。

      并蒂莲为吉祥、喜庆的征兆,善良、美丽的化身。

      花苞一开,就是两朵洁白的花蕊,不分彼此。

      彦青蹲下来,抱着她。

      她无声承受。

      坚强是给外人看的。彦青对她而言还是个外人啊。

      她感激他的付出,他的关爱。怕是用一生也偿还不清了,她到底要怎么做?

      把他当做最后一个亲人?长兄为父,她能依靠他吗

      窗台有一盆仙人球,针多,许久都未开花。

      不需要每天都浇水,护士姐姐想起来便给它浇水,一次只一点点。但这一点点对仙人球来说已经是珍贵且足够了。

      杨彦青就是那盆仙人球。

      ***

      魔都身处平原地带,没有凹凸不平的曼妙身段。楼宇林立,万家灯火。楼中楼的景观早已不鲜,快节奏抹杀了人们猎奇的兴致。东倒西歪的浪打浪,买醉消愁。谪仙李太白是后人眼里的大预言家,真真假假,没人分清。

      举杯消愁愁更愁。

      梣音明白,可犯糊涂不就为了一个解脱?

      一声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辞倒。

      酒中寻挚友,自古如此。

      刚喝一杯,就有一人过来搭讪。

      这人西装革履,许是下班过后来酒吧撒野。

      梣音身穿小黑裙,本是描了个淡妆,却偏偏用了支正红色的唇膏。

      眉眼生的极好,温婉中透点风情。

      “佳人,一个人?”对方不称她美女,想是美女也够不着她。

      她不说话,又喝了一杯,吧台小哥看眼色,又给满上,是烈酒。

      “佳人有故事。”他坐在她身旁的高脚凳上,要了同样的酒,不着急喝。

      拿出手机,指尖滑动,等待一秒,缓缓道。

      “葡萄酒,金叵箩,”

      “吴姬十五细马驮,”

      “青黛画眉红锦靴,道字不正娇唱歌。”

      梣音这才望向他。

      他始终看着她,继续。

      “玳瑁筵中杯里醉,芙蓉帐里奈君何!”

      她笑,先是一声,后来又笑,笑声清脆婉转,自成风流,醉了。

      眼前这不请自来的男人,不轻佻却也不端正,白衬衫扣在胸膛之下,隐约见得到好身材。要命的是,他深懂女人心。

      流连花场的老手。

      见好就收,他看向酒吧门口急急忙忙找人的男人,给梣音留了手机号就起身离开。

      “佳人的费用记我名上。”吧台小哥连忙拿笔记下。

      彦青站在入口处,扫一眼就看到角落里的梣音。

      他快步走向她。

      “梣音,够了吗?”彦青身高一米八六,身影罩在她的身后。

      她仍旧没理。

      “我们回去说。”说罢,就要拉她起身出去。

      梣音这才转身看他。

      他胡子拉碴,面目还是英俊,成熟男人的味道也出来了。

      “彦青,我难受。”她笑了,妩媚,让人犯罪。

      彦青话不多说,抱着她上车离去。胸中也跟着燥热。

      车是普通代步工具,他刚开公司,一切还在起步中。

      车的天窗被打开,风从头顶灌下来,清醒大半。

      梣音觉得心里不再发闷,她做不到对彦青置气,因为他对她好,她知道。

      没人说话,耳旁只有汽车驰骋声,还有风声。

      “或许明日太阳西下,”她突然唱起歌来,“倦鸟已归时。”声音不再迷茫,是靓的。

      他转头看她一眼,想着还是要好好开车,车子上了高速,去哪里,他也不知道。

      “你将已经踏上,”

      “旧时的归途,”

      “人生难得再次寻觅,”

      “相知的伴侣,”

      “生命终究难舍,”

      “蓝蓝的白云天。”

      她不唱了。

      只一小段,她想他已经明白她要去哪里了。

      “南方小山城。”他说,“看来那里对你的影响很大。”

      “是啊。”她又想起周宏了。想起小竹林,老木屋,山泉水。

      这些天,她接到刘莘一家人的电话,还有林医生。

      有一个陌生号码,她回拨过去,却是一个老阿婆的声音,不是不失落,而是她失落不起来啊。周宏和普通人不一样啊。

      彦青体贴她,知道她心里最缺什么。父母走了,她对魔都也没有牵挂了。她的心留在了那座南方小山城。

      魔都有挑战,可是失败者要么越挫越勇,要么沉沦颓废。毕竟欢乐场大隐于市,写字楼也像修罗场呢。

      他们下了高速,当夜,梣音坐车去山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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