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影子的人》周户

1、三伏

　　三伏九夏，热到昏迷。没有什么比天气更让人讨厌的。
　　墨小飒像是中暑的人一般沉默，好几滴汗珠从额头慢慢滑到颔首，但他没有刻意去擦，只是提着菜、拎着公文包默默地进屋，走路也像刺客一般轻巧，无声无息。公司最近经济紧张了起来，裁员随时有可能降到自己的头上，小飒应付着公事已经是焦头烂额了。
　　屋里传来杂杂嚷嚷的电视声，他路过沙发，没有说话，脚步一如发飘般的轻，那个人却回过头来：“回来了？”
　　“恩。”小飒本来是不想回答的，但是他知道，如果他不这么回复那个人，那个人势必会皱眉埋怨他的不通人情和不讲规矩——事实上谁不通人情，谁不讲规矩呢？曾经小时候是希望家里有个能给自己做饭的人，现在可好，自己成了做饭的那个。
　　墨小飒叹了口气，放下公文包，走向厨房，稀里哗啦地胡乱洗完手之后，便开始摆弄刀勺，开始为晚饭忙碌。就这时，后面传来了林毅武的脚步声，他在慢慢接近，小飒却不动神色地继续忙活。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晚上吃什么？”林毅武像是带着笑意地问着。
　　“冬瓜瘦肉汤、凉拌黄瓜。”小飒头也不想回，就这么低头继续干着自己的活儿。突然，那人从背后揽住了他，小飒动作一僵，一种酸的发疼的感觉涌到胸口，他不知道这种亲密的举动是做给谁看呢，是谁一次又一次地嫌弃他不够像那个谁谁呢？还是这个人已经开始欺骗自己，去寻找虚假的美好了吗？不对，从找替身这件事看来，这已经是在骗自己了。而林毅武像是很眷恋地一样嗅着他的脖子：“这样看着你，真好。”
　　“你没有在看我，你只是在看着谭县。”工作的压力和高温的蛰动让小飒突然有种烦躁的感觉，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带刺，就像是一向勤勉的农民突然发起了疯填起了自己活命的农田。
　　果然，小飒感到背后的人劲儿突然僵硬且用力起来，他被迫放下刀，被那个人掰了个方向看着他，四目相对，一双冷到极致，一双浑到极致。
　　“墨小飒，你不要没事找事！”林毅武眯起了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小飒，小飒觉得可笑，用他无神的瞳孔望着林毅武：“我怎么敢找你的事对不对，林少爷，我只是把少爷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名字讲出来而已，你没必要这么敏感。”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厌倦了这样扭曲的感情，尽管这是七年前的他一直梦寐以求的。
　　“你他妈有完没完，说话别给我阴阳怪气的！”林毅武英俊的脸扭曲起来，剑拔弩张着妄图镇住墨小飒。如果是以前的墨小飒，可能会怕，可能会难过，可能会苦苦求着林毅武不要抛弃他，但是七年过来了，墨小飒已经不是以前的墨小飒了，也不能是以前的墨小飒了。
　　“对不起，我就这一贱样儿，林少爷您也就找我这一替身，我自然是不能成为你心中的谭县，您要是不满意，我随时可以滚蛋。”七年了，墨小飒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往昔的自己有多么可笑，也许是工作的压力让他不堪负重，也许是高温的荼毒让他气力殆尽，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过去不顾一切的就在这时失去了意义。
　　也许一直都没有意义，只是他没有承认罢了。
　　“你今天是不是失心疯啊？没事儿回家跟我找什么不痛快？你是不是脑子有坑啊？”
　　墨小飒像是笑了：“我脑子有坑，如果没有坑，我不会有这么个七年。”林毅武直接给了墨小飒一耳光，揪着小飒的领口，头凑到墨小飒的耳边，像是要把他双耳咬下来般咬牙切齿：“你他妈是要蹬鼻子上脸吗？！啊？！你睁大你的眼睛看看你自己，你哪里比得上谭县？！你就是一婊子养大的……”林毅武像是回过神来，他知道自己口不择言了，停了下来正对着墨小飒的脸，墨小飒的眼眶一下子红了起来，但他却笑了：“对呀，我的婊子妈当时怎么没把我掐死呢？免得还要来你这里犯贱一遭。”
　　“不是，小飒，我不是……”林毅武开始慌了，墨小飒打断了他：“多谢林大少爷提醒，我差点就忘记了我还有个婊子妈。”林毅武很快又被这股子阴阳怪气的强调给点着了：“当初不是你死皮赖脸地愿意当谭县的替身吗？！你现在矫情给谁看啊？！”
　　墨小飒红着眼眶，放下厨具，进到里屋去，林毅武追了过去：“你他妈给老子说话！别给我装哑巴！”墨小飒没有理他，他打开了衣柜，拖出了箱子，林毅武一把把他拽了过来：“干什么？！演离家出走？！墨小飒你可别给自己加戏了行不？！”
　　“那你是不是准备顺便在你的订婚宴上让我给自己多加点戏？”林毅武的眼中闪过惊讶、愤怒和心虚，手上的力气也松开了不少，他的气焰像是被冻结起来似的。
　　小飒强迫自己抬起头看着林毅武，看着这个多年之前爱着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面前这个无耻的人，为什么会是一个人啊？浑浑噩噩地过去了这么些年，为什么自己已经开始麻木得犯贱了呢？什么时候连自我都丢得一干二净了呢？
　　究竟，是为什么啊……
　　“小飒，你不知道吗？我爸妈给毅武和陈家小姐定了婚呢，下个月就办订婚宴，你记得来哦！”这是三个小时前，墨小飒接到好友林艺雯的电话。
　　岁月不需要太苍白，只要捏出一点点物是人非，一点点令人作呕，就能让人突然全线崩盘。小飒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