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妖》新酒故衣

19、临江仙1

　　祭祀之后，谢知影花了两日时间采办东西，安排家里的事情。
　　家里的开支可以靠他父亲的俸禄，至于他的小金库，这一行他是全部带上了。毕竟一走不知道得去多久，多备些钱财准没错。这一千两银子够普通人花上一辈子的了。
　　临走前，薛晗还提着他在长安买的一大堆小玩意。
　　“你把这些东西带上路？”谢知影抵着太阳穴揉了揉，“你这样半路遇上个妖精要抓你，你跑都跑不动。”
　　谢知影将薛晗那个硕大的包袱扯了过来，将里头的零星玩具全部扔出来，又塞了二百两银票给他。“喏，你要是走丢了，至少还有点盘缠。”

　　“谢大人，可以走吗？”龙东村来的人叫王二牛，此时真是他在门外问道。
　　谢知影拍了拍愁眉苦脸的薛晗，向管事嘱咐着：“把这些东西给表少爷收拾好。”
　　谢知影提着薛晗出了门，外头等着的除了王二牛还有陆景行。王二牛梳洗过后精神了很多，他人长得本来就壮实。
　　陆景行穿的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身青色劲装，左耳还夹着一只天青色的耳坠。
　　薛晗骑术并不好，几人就选择坐马车去。反正龙东村离长安不算远，就是坐马车也就一天的功夫。
　　王二牛认识路，他便主动揽了赶车的活。谢知影坐在车里撩起车帘看着外头。薛晗睁大眼睛，趴在谢知影身边也和他一起看。
　　“表哥，龙东村是哪？”
　　“一个村子。”
　　“那里有什么？”
　　“有个坡。”
　　“那我们去那做什么？”
　　“看树林子。”
　　“树林子有什么好看的……我不想去了……”
　　“那我送你回广陵？”谢知影侧头瞧着他，还有点小期待。
　　薛晗砸吧砸吧嘴，窝到陆景行身边去了。还没安分一会，又去拽陆景行的袖子：“陆兄，你看我表哥凶我，你也不管管他。”
　　被打扰了修行的陆景行睁开眼，也不恼：“管不住。”
　　薛晗丧气的嘀嘀咕咕个不停：“你也管不住他吗？你那么厉害，怎么会管不住。我看分明就是不想管嘛…一个两个的都看我好欺负……”
　　陆景行忽然拽住谢知影，伸手往他胸口摸了摸。谢知影一脸惊悚的望他，却见他从自己怀里摸出一包糕点。
　　陆景行将那糕点拿了一块塞住薛晗的嘴。一股清淡的香甜溢满了口腔，薛晗专心吃着芙蓉糕，没心思再嘀咕了。
　　谢知影表情古怪的看了陆景行一会，最后还是别过头去看他的风景了。
　　薛晗喜欢吃甜的，谢知影也是。这一包芙蓉糕是他提前买了给自己垫肚子的，谁知道就这样被陆景行抢去喂了那小白眼狼。谢知影觉得气结，他莫名其妙被人摸了一把，还丢了零食。
　　虽然不算是被揩油，可就是很不开心。
　　当然，他就是不开心到了晚上，也没一个人发现。
　　他们到达龙东村的时间很尴尬，是在寅时，天光朦胧。
　　“谢大人，到了。”王二年扣了扣车门。
　　陆景行晚间也是打坐冥想，并没有进入睡眠，自打车停下他就睁开了眼。而谢知影只要出了门就睡不安稳，也是浅眠，被他这么一叫就醒了。
　　只有薛晗趴在谢知影腿上，睡得很死，大有雷打不动的架势。谢知影抽出腿，又拿了块软垫给他枕着。
　　谢知影起身撩开车帘，探出身子去看，夜里的村子异常静谧。他皱着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这深更半夜的，你让我们上哪去？”
　　王二牛尴尬的笑了笑，搔着脑袋：“这…我只记着赶路了。几位去我家中暂时安顿一下吧。”
　　薛晗睡得太熟，怎么叫都叫不醒。谢知影拿他没办法，只好背着他往王二牛家里走。
　　王二牛的家不算大，却也宽敞，家中只住了他一个人。
　　“哟，你还没讨媳妇啊。”谢知影打趣道。
　　王二牛嘿嘿的笑着：“家里穷，没钱娶媳妇。”
　　这不是瞎掰吗，他怎么看也没穷到那个地步。谢知影扯了扯嘴角，没再追问，毕竟每个人都有点不想别人知道的秘密。既然与他无关，他管这么多做什么。
　　王二牛让他们住在自己的屋子里，他则抱了床褥子去堂屋打地铺。
　　“你不觉得奇怪吗？”陆景行忽然开口问道。
　　谢知影一愣：“什么？”
　　“太静了。”
　　没错，太安静了。谢知影终于找到了让他觉得不舒服的地方——现在是夏天了，可村子里一点蛙声和蝉鸣都没有！
　　“你觉得和榕树林有关系？”
　　“嗯，不过不急，等天亮了再说。”
　　夏天，太阳升的早。
　　卯时就有村民在街上活动了。
　　谢知影耳力极好，他起身拍了拍坐皱的袍子：“景行，我们去看看？”
　　陆景行颔首，走了两步却停了下来，回头看了一眼：“把薛公子留在这儿不要紧吗？”
　　谢知影瞥了一眼睡姿奇丑的薛晗：“不要紧。”

　　这村庄极小，从村东走到村西只要一盏茶的时间。他俩遛了一整圈，从西边回来的时候街上的村民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却也没有多做停留，常常是扫上一眼就不看了。
　　这些村民一个个讳莫如深的样子，令谢知影觉得奇怪。
　　他想了想，带上他的招牌微笑走到一个卖甜饼的姑娘摊前:“这位姐姐，不知道村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村子西边一个人都没有？”
　　那姑娘脸色一白:“我看二位公子穿的金贵，是长安那边来的吧。我劝你们可别再去西边了，那儿时不时会出现白雾，进去了，人就回不来了。”
　　闻言，二人都有些惊讶，如果说那白雾和王二牛说的妖瘴是一个东西，那它蔓延的速度可以说是很可怕了。毕竟村西离龙西坡还有点距离，如今已经能波及到村子了么。这样下去，村民迟早连个安身之地都没有。
　　“多谢姐姐提点。”谢知影又摸了颗东海珍珠送给姑娘，作为谢礼。
　　那姑娘面露惶恐，晓得是贵重东西不敢要。
　　“姐姐，我出门身上也没带银钱，我闻着你甜饼香，你给我包两个呗。”谢知影弯着一双桃花眼笑得灿烂。
　　那姑娘脸颊一红，低头给他包了甜饼递过去。
　　陆景行用诡异的目光打量着同伴，这人怎么随身带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其实也不算乱七八糟，这些东西关键时候都可以换成银钱。至于没带钱这种话纯属是谢知影瞎掰的，他只怕直接给了碎银姑娘找不开。再说了他就喜欢送人这种精致漂亮的东西，给钱，太俗了不是？
　　“谢大人！”
　　谢知影听了这一声还没回头就被一个东西重重压在背后。
　　“表哥！”
　　薛晗不满的在谢知影身上蹭了蹭，缩了缩鼻子，一把抢过谢知影手里的甜饼。一边咬着甜饼一边说：“表哥你太过分了，你居然丢下我偷偷和陆兄跑出来…唔……”
　　谢知影敲了一下薛晗的脑袋：“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王二牛在一旁有些尴尬的嘿嘿笑着：“谢大人，小公子醒了看不到你们就缠着我出来找……对了，你们吃了不曾？”
　　“还没呢，刚到手的被这小崽子抢了去。”谢知影顺手又揉了揉薛晗的脑袋，得到了一声不满的闷哼。
　　“那我带你们去吃点儿吧，过了早再去村长那里。”
　　村里并没有多少卖早点的摊子，几人将就着在一个大爷的摊子上吃了点阳春面。
　　所谓阳春面，光好听不好吃，白乎乎的面条，撒点葱花就了事。当然也很便宜，三文钱一大碗。
　　陆景行是不介意吃食的，可谢知影就讲究一些了。当然出门在外这些都是很正常的，他也没多说，挑了两口就搁下了。
　　薛晗那小子却吃的很欢实，吃完了自己的还把谢知影那碗剩的给吃了。
　　用过餐他们便打发薛晗先行回去了。

　　村长家里在村的东北边，比王二牛家大上许多，还有个院子。
　　“几位贵客是长安来的？”村长大约花甲的年纪，腰背也还笔直。
　　谢知影看向王二牛，王二牛连忙出声解释：“是我私自去请的谢大人，本来怕谢大人会不来……便没有提前告诉村长。”
　　“谢大人？”村长似乎用了好久才会想起来，“那就是你三年前来治水的？”
　　谢知影点点头，他为这村子里的人都记着自己这事很欣喜。
　　然而，他自作多情了。
　　村长忽然面露怒色：“你倒是来的好，这事你确实该管管！若不是你将那龙西坡围起来，若不是你种的那什么榕树林，也不会出现今天这个事情！”
　　谢知影一愣，当时他治好水，村民和村长都很感谢他，还夸他法子用的好。怎么一出了事又怪罪到他头上？
　　当下谢知影敛了敛神色：“村长你不要激动，这件事情，还需要我们具体去看了才知道。”
　　村长怒气渐消：“昨日来了一位高人也要查这件事情，现在我家中暂住。你们若要去就和他一起去吧。”
　　“什么高人？”
　　“就在后院，你们自行去见。”

　　村长家的后院比起谢知影上次来的时候又扩了些。两间厢房之间布置了许多景致，竟能看出一两分风雅。
　　谢知影皱了眉，他想起来这村长扩院子的图纸还是他给画的呢！
　　然而这份恼怒很快被清冽的笛声打断，笛声入耳像是能洗涤他的心境。
　　陆景行也为此脚步一顿，情绪甚至有些紧张。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笛声，几人就这样干站在门口，直到那曲子吹完。
　　谢知影回过神发现陆景行整个人都有些僵硬，好像既紧张又兴奋。
　　他极少看见陆景行这样外露的情绪，便对屋里那人更感兴起，难不成是故人？
　　他刚想开口，就听见“咯吱——”一声，房门被一双洁白无瑕犹如玉雕的手推开。
　　来人穿着牙白色深衣，外套着一件半臂长袍。朱红色的交领里衣领口偏低，露出锁骨的线条和一小部分胸膛。朱红映着他皮肤越发的白，明明是气质如冰雪的一个人，竟被衬出几分邪魅。他腰上坠着一只扇形的镂空碧玉佩，还别着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短笛，像是竹子可是颜色偏深还有斑纹，笛身在阳光下发亮。
　　他抬手撩了撩额前垂落的刘海，如同绸缎的黑发被玉冠束起，乖巧的垂在身后。
　　微薄的唇抿出一个浅笑，温柔又桀骜。棱角分明的轮廓偏偏配着一双凤眼，细长的凤目半开半合着，似笑非笑，太是撩人。他一步步走来，野草摩擦鞋底，伴随着浅浅的铃声。
　　走到离陆景行约三尺远的地方，那风华绝代的青年停了下来，用带着慵懒意味的嗓音低声唤道
　　“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