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不知不觉

1、陌生

　　谨抬起手看了一下手表，还有两个小时就可以着陆了。他把头靠在座位上，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嘴角微微扬起了一点笑意。喧，我回来了。
　　下了飞机家里已经派了司机来接他，谨却对司机说有点事要办，只叫他把行李带回去，自己叫了辆出租车往另外的方向去了。本来是该先回家的，但双脚一踏上地面，想见他的心情似乎有些迫不及待了。十五年不见了，他该长成什么样了？
　　站在那道熟悉的门前，他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兴奋得有些加速了，他深呼吸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按了一下门铃。“来了，来了。”轻快而又活泼的声音，是他吗？门一下子打开了，一个笑容抖然出现在眼前，温和得如同秋日午后的阳光，谨脑海里有些模糊的形象抖的被这鲜活的面容充实了起来，眼前这个帅气明朗的男生就是喧，是他，这种神情——
　　谨刚想喊他的名字，那个笑容却收敛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遗憾又带些陌生的眼神。“你是？”谨一愣，嘴里干巴巴地掉出一个字：“喧。”喧打量了他一下，淡淡地说：“噢，是堂哥啊？好久不见了，你从加拿大回来了吗？”堂哥？他居然叫他堂哥！谨觉得自己的心情一下子跌落到了谷底，怎么会这样？
　　“堂哥，请喝茶。”谨默默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嘴里满是苦味。“什么时候来的？”叔父瞥了他一眼，问道，谨稍稍打典了一下心情，努力回复自己的常态，答道：“刚下飞机。”“还没回家吗？怎么先来看我们，你这孩子。”婶婶笑着嗔怪他，言语中却满是慈爱。“你倒是比小时候懂事多了。”叔父依旧是不冷不热的。“小时候不懂事，给叔叔婶婶添了不少麻烦，所以这次先过来也算是赔罪吧。”叔父终于笑了一下：“有点你爸的架势了，看样子大姐教养孩子还挺有一套的，你小子看上去是块有出息的料了。”“爸爸，你儿子我也不错啊。”喧插嘴道，叔父哈哈大笑。“当然当然，我儿子嘛。”已经叫爸爸了，看样子，两人感情还挺好的，其实以前叔父对喧就不错，，只是自己那时候什么都不懂，还想着……谨扭头瞥了一旁的喧一眼。
　　“啊，差点忘了下午还有课呢，要迟到了。”喧匆匆忙忙地进房间拿了几本书，一溜烟就冲出去了。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叔叔婶婶询问了一下他的情况，谨逼着自己集中精神，尽量认真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心却早就漂游了出去，他脑子里不断闪现着零零碎碎地画面，还有那个陌生的称谓——堂哥。
　　坐了一两个小时他便告辞了，坐在出租车上，整个人简直要瘫软下来了。回到家一大堆人都在等着他了，大多数自然是不满的表情。“大少爷总算想到要回家了。”“去哪儿了呀？”谨觉得脑子都要炸开了，眼前这一群人谁知道哪个是哪个，他于是径直走到爷爷面前，说：“爷爷，我很累，想先回房休息了。”爷爷也略带诧异地望了他一下，但没有多说什么：“那就去吧，还是你原来的房间，早就收拾好了。”谨头也不回地朝楼梯走去，身后琐琐碎碎的一片。“爸，这孩子也太没礼貌了。”“就是，我们这么多人等他，这位大少爷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一下。”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仍旧朝自己房间走去，那帮人他懒得理会，况且他现在什么心情都没有。
　　关上房门他就扑在了床上，直挺挺地躺着，很想睡着，但脑子里乱七八糟，根本没有办法入睡。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是啊，十五年了，他从来没想过这十五年的时间会改变那么多，喧已经不是他记忆中的喧了。
　　“喧，叫哥哥啊。”五岁的孩子瞪大了眼睛望着突然冒出来的哥哥，半天没有开口，只是扭头对母亲说：“妈妈，不想叫。”谁稀罕啊！谨在心里没好气地说。“这孩子！算了，以后熟了就好了。谨，来，我带你去你和喧的房间。”婶婶牵起他的手，谨乖乖地跟着她，婶婶可比那个粗声粗气的叔叔好多了。真是的，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叔叔，为什么自己要住到陌生人的家里来呢？其实他自己也隐约明白为什么，虽然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但这两个月的经历已经够让他成长不少了。父母遭遇车祸双双去世，一下子他就失去了原本和美幸福的家庭，而那些姑姑、伯伯，还有一大堆莫明其妙的亲戚每天在爷爷面前不是说要收养他，就是为瓜分他父亲的财产争执不休。那一阵子他真的有些惊骇了，还来不及从失去双亲的悲痛中恢复过来，那一群群丑恶的嘴脸就把他吓得畏畏缩缩了，可怕的世界！还好爷爷最终决定由定居加拿大的大姑姑来抚养他，那样就可以让他清静一些了。但手续还未办妥，加拿大那边说大姑父病重，让姑姑赶紧回去，姑姑临走前却把他托付给了从未见过面的叔叔，说先到他家住一阵子，谨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叔叔，第一次见面就有点讨厌他，胡子都没刮，头发乱蓬蓬的，没打领带，吃起饭来一点礼仪都不注意，父亲从来都不会这样子的。更可气的是那个所谓的叔叔还用那种眼神撇他，好像嫌他是个累赘。
　　“徐家的人都死光了吗？要我来帮他们带孩子？”
　　姑姑却很柔和地说：“伟业，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那帮人，这孩子现在怎么能在那里呆着，他爸妈才刚入土为安——好歹老三也为你说过几句话，你就算尽一下做叔叔的责任也可以吧。这孩子很懂事的，不会给你惹麻烦的。”叔叔又小声嘟囔了一下。“不会很久的，等我下次来就带他走。你不是最近也有了个孩子嘛，有个玩伴对他们都有好处。”谨心里很希望叔叔拒绝姑姑的提议，但他却答应了。九这样，他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与他过去截然不同的世界。
　　谨一个人坐在房间的角落里，想起父母，想到自己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好像被抛弃了一样，眼泪禁不住掉了下来。“你在哭吗？”旁边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那个小鬼（虽然他自己也只是个小鬼），谨赶紧把眼泪擦掉。“我才没有。”“妈妈说男子汉不应该苦的。”他居然振振有词地教训他。“谁要你这个小鬼头来教训，你还该叫我哥哥呢？！”喧一脸纯真地问道：“为什么我要叫你哥哥？”“因为我比你年纪大，因为我比你个子高，因为我家比你家有钱。”谨怒气冲冲地大声吼道，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爸爸要是听到他这么说一定会不高兴的。喧愣了一下，突然放声大哭。“你，你别哭啊！”谨有点手忙脚乱了。叔叔推门进来：“怎么了？”“叔叔，他好凶啊。”喧一脸委屈地指指谨，叔叔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起喧说：“喧，不要哭了，叔叔带你玩去。”喧小声说：“不要。”叔叔放下他，帮他擦了下眼泪，又出去了，临走还不忘警告他一下：“不许欺负喧。”嘴里还嘀咕着：“小小年纪就少爷脾气。”
　　谨气呼呼地扭过头。房间里静悄悄的。过了一会儿，他又扭过头，看到喧还在他旁边低头坐着，心里有些内疚，小声说：“不是你自己说男子汉不应该苦的吗？”“我只是难过，为什么我年纪比你小，个子比你矮，我家也不如你家有钱？”“好了啦，你以后会长得比我高的，你家也会比我家有钱的。”谨努力想要安慰他。“你们家那么有钱，分给我们家一点好不好？”喧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盯着他。谨一时错愕，随口答道：“好，等我有钱了一定分给你一半。”“说话算话，谢谢哥哥。”喧破涕为笑，谨无奈，这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