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关外行戏说薛木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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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四年，盛夏以澜，清秋将至。
京兆府衙门，江慎初揉了揉眉心，从堆积成山的案牍里抬起头，看到替他管文书的林胥正走了进来，给他送来一封信。
林胥道：“信是从西北驿站来的。”
江慎初点点头，亲手接过信，向他道了声多谢，又问：“除了信还寄来了什么？”
林胥闻言一笑：“一车回回瓜，从关外运来的，已经送到江府去了。”
回回瓜是自西北传入的关外果品，绿皮红瓤，形如冬瓜而味甘，清冽多汁，在汴京很是少见，一般只上贡给宫中。
江慎初笑了：“我知道了，明日我拿两个到衙门里来，大家一起尝尝鲜。”
林胥朝江慎初拱手：“那下官就先替京兆府衙门里的诸位同僚，多谢京兆尹大人慷慨了。”
庆历四年初，原京兆尹升任签枢密院事，江慎初则被提拔上来，出任京兆尹一职。他任职不过半年，官声却极好。这位年轻的新任京兆尹，不论是在三教九流中，还是在官面上都混得开，处事手段圆滑又利落，对待衙门里的人也大方得很，得了什么赏赐都会与衙门里的人分，从不藏私。如今的京兆府衙门，比上一任京兆尹大人在任时，还要好上一些。
不过这位京兆尹大人有一个不为外人知的逆鳞，衙门里的人可万万不敢碰。
江大人会不定期收到一封来自西北的信，有时三五个月才寄来一封，有时半个月就来了两封，这些信多来自关外，随信还会送上许多新鲜的关外玩意儿，从羊绒的毯子到和田的玉，再比如今日的回回瓜。衙门里的人都十分好奇，这个给江大人写信送东西的人，究竟是谁。
要知道，江大人性格随和，脸上时时挂着三分笑，唯一一次在京兆府衙门大发雷霆，就是有个文书见江大人公务繁忙，将这封信压了下来，三日后才被江大人发现。江大人知道这封信被压了三日，当即就变了脸色。好几天，衙门里的人看到江大人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从此以后，京兆府衙门里的人都知道，即便是宫中来的消息，也比不得这封来自西北的信重要。
待林胥走后，江慎初拆开了信。
信是薛木青写的，写这封信的时候，薛木青在肃州。她在信里说，肃州昼夜气温差异大，素有“早穿皮袄午穿纱”之称。这里的瓜果比中原之地要甜上许多，她随信送来了一车回回瓜，一路经居庸关、石门关入汴京，希望到了汴京不要坏掉才好。为了保存回回瓜，她不得不购置许多冰块。肃州没有那么多冰块，她找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勉强凑够，买冰块的钱比买回回瓜的还要多，现在想想，多少有点不划算。
江慎初看完之后，笑着提笔写下回信：“当年唐明皇为博杨贵妃一笑，千里送荔枝，今日阿菀千里送回回瓜，可是在效仿唐明皇？可惜阿菀此时不能看到我的笑，待阿菀归京时，我日日笑与你看可好？”
江慎初的信会寄回兴庆府，那是西夏的都城，薛木青的商队落脚点就在那里。
自庆历元年薛木青离开汴京，已经四年多了。有时候江慎初也会后悔，早知道那时候就不替薛木青借那匹骆驼了。谁知道薛木青会因为一匹骆驼的机缘，直接离开了汴京，前往西北行商呢？
那匹骆驼的主人，是西夏商队的女首领岑娘，薛木青与她有几分私交，上元节时还一起赏灯。岑娘离开汴京的时候，薛木青也置办了一批货，跟着她一起去了西夏。
西北商队连通吐蕃、西夏、辽和回鹘，关外贵族对汴京的丝绸、瓷器、香料需求极大，而关内人也想要关外的羊绒、铁矿和马匹，因此，关内外商品流通的利润十分可观。
薛木青用了四年的时间，成功地在西北商路上站稳了脚跟。最远的一次，她走了一年多，穿过了西夏国，去到了回鹘高昌。
西夏人称她是来自汴京的古丽，那些贵族们都知道她带来的瓷器和丝绸价格最公道，样式也最好看。借着买卖商品和岑娘的关系，她甚至跟西夏王族的公主都有几分交情。
不过让江慎初比较吃味的是，西夏王族有个王子，还追求过薛木青。
这件事情，他还是在瓦舍里听同样在西北行商的人说到的。要知道，出了居庸关，都是戈壁和风沙，自然条件恶劣，稍微娇气点的人，根本就吃不消。而且，西夏与我朝关系微妙，两国间随时有可能发生战争，胆子不够大的人，也不敢掺和这趟浑水。因此，哪怕西北行商利润十分可观，真正敢去走通这条商路的人也没几个。
男人都不多，更何况是女人。
薛木青不仅是在西北，甚至是在汴京城都有一定的名气。
常春儿在国丧后又回了汴京，《折扇记》是不能演了，于是他花了不少钱，从那些商人口里买了一些关于这位传奇女商人的消息，又请人编了一出《关外行》。
不过，《关外行》的男主角，自然与江大人没什么关系，而是那位西夏王族的小王子。
这出《关外行》比当年的《折扇记》还要火，才子佳人的故事早就不新鲜了，《关外行》则不同，薛木青这样的女商人角色可谓是前所未有，黄沙漫天的关外背景又让看腻了后花园幽会的观众们眼前一亮，再加上西夏王子这样神秘又讨喜的男性角色，这出戏在汴京瓦舍里，真正是场场爆满。
就连庆历帝也偷偷微服出宫，看完了一整本《关外行》。
在《关外行》里，女商人秦素拒绝了西夏王子的求爱。其实，原本常春儿找人写的本子是个花好月圆的美好结局，但被气势汹汹的江大人亲自上门，逼着改了结局。
事实上，薛木青确实也是婉拒了那位王子，她对王子说“感君千金意，惭无倾城色”。
有趣的是，那位西夏王子的古文素养不够高，薛木青的那句话，他只懂了两个词，一个是千金，一个是倾城，误以为薛木青的意思是要他以千金为聘。关外不比中原富庶，西夏王子牵了匹汗血宝马到薛木青跟前，同她说：“我虽没有千金，但这匹马是千里神驹，足以值千金，我以此为聘，可好？”
薛木青哭笑不得，向他解释了那句诗的意思，又告诉他，她其实已有心上人。西夏王子这才放弃了追求薛木青，但他性格阔朗，明白薛木青的意思后也不强求，两人后来还成了好友。
可谁想看男女主角最后成了好友的戏文呢？常春儿悲愤欲绝，可捱不过江慎初的逼迫，只得改了结局，气得写《关外行》的那位书生，砸碎了一方笔洗。
倒是庆历帝，很喜欢这个改了之后的结局，他觉得秦素就不应该跟那个西夏王子在一起，西夏不过弹丸小国，西夏的王子又算什么，秦素拒绝了才好，这样才有利于扬我天朝国威。
江慎初有段时间甚至软磨硬泡，请常春儿把自己也写进去，常春儿苦笑着问江大人：“江大人啊，您说，要我把您放在这出戏的哪里？你在汴京衙门里坐，她在西北黄沙中行，你们之间差了九曲黄河万里沙，我写您什么？”
江慎初委屈得很，足足有几天没有理常春儿。但《关外行》演出的时候，他还是坐到底下来看，虽然不待见那个西夏王子，但除了薛木青不时给他寄来的信，这是他少有的能够知道薛木青消息的途径了，他实在舍不得错过。
常春儿看到江慎初坐到台下的时候，知他心里有气，特意坐到了他旁边，同他说：“等以后我专门给您排一出戏，讲您的故事，让您当主角，行么？”
江慎初这才笑了，同常春儿道：“好！你替我排一出水傀儡戏，我不爱这文绉绉的戏本子，还是水傀儡戏好，有种蹦蹦跳跳的可爱。”
薛木青与江慎初约定的五年，到此时，一晃已经到了第四年。
江慎初收到薛木青的信，心情格外的好，连带看着案上堆满的案牍都觉得亲切，处理起来都快了几分。
这时候，忽然又有人来报：“江大人，官家身边来人，请您入宫一趟。”
江慎初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官家可说有什么事？”
来人道：“只说江大人入宫便知，只是听说……听说官家最近身子有些不适。”
江慎初皱了皱眉，官家身子不适叫太医便可，找他作甚？虽然不解，但江慎初还是换了衣服，立刻随那名小黄门进了宫。
那名小黄门也是江慎初的熟人，当年在紫宸殿外，薛木青拿着江大人的钱袋给魏景韫，魏景韫就是打赏给了他。
在顾长怀被贬庆州后，魏景韫不久便入了政事堂，现在已经是魏相公了。四年的时间，回过头想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可好多事情，都回不到从前了，每个人的身份、立场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在宫门处，江慎初正要下马步行入内宫，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江慎初步子一顿，他眉头一跳，脸上惯常挂着的温和笑意荡然无存。
那人正是从二品殿前都指挥使，沈无定。
京兆尹是个从三品的官职，以江慎初的年纪坐到这个位置，已经算是很难得了。江慎初若不是靠着江家的封荫，很难升得这么快。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比沈无定低了两个品阶。尽管武职比文职升得快些，但沈无定晋升的速度，无疑还是碍着很多人的眼了。
可沈无定毫不在乎，他是庆历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天子近臣，在庆历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了庆历帝的身边。并且，魏景韫与沈无定也私交甚笃，二人一文一武，把持了半个朝廷。连带着沈家，也不可同日而语。
沈无定的父亲的确是个出色的商人，眼光老辣，他相中了太子，把儿子送到太子身边，如今果真赚了个盆满钵满。
风乍起，吹过朱红宫墙，扬起二人的衣角。沈无定和江慎初四目相对，面上皆不带一丝旧友重逢的笑意。
过了一会儿，沈无定才不紧不慢地开口：“江大人。”他的声音落在了风里，却是个疏离的语调。
江慎初也弯了弯嘴角，笑意根本未及眼底：“沈大人。”
江慎初已经有四年，没有叫过沈无定师哥了。
他问沈无定：“沈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作者有话说
第82章 关外行戏说薛木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