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子策》曲风荷

55、三危山三苗生变化

　　在这样的漆黑里，人似乎已经失去了对方向和时间的感知，就连习武多年的沈无定也不例外。所有人似乎都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只有大巫手里的铃铛，三步一响，引导着众人继续向前。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行至一处狭窄的山隙，山隙两边树木不生，陡峭高峻。而山隙的大小则刚刚好能容纳这一行人通过，简直就像为这神秘的丧葬仪式量身定做一般。

　　阵阵阴风带着戾气扑面而来，吹得人衣袍猎猎，可江慎初三人举着的火把却在风中纹丝不动。

　　过了山隙，大巫摇铃的频率从三步一响变成了一步一响，又走了一段时间，他们进入了一处位置在半山腰的岩洞。

　　进入岩洞后，大巫将江慎初、薛木青和沈无定分开，各守在一个方位，站成了一个三角形。唯有入口之处还留着，十八个汉子在大巫的指挥下，抬着装有明珠骸骨的棺椁缓步进入洞中。

　　在火光的照亮之下，江慎初看见岩洞里至少上百具棺柩，这些棺枢整整齐齐地置于一个个“井”字形木架之上，列成五排，棺柩或头朝外，或头朝里，其中似乎有其规则。

　　东南方向有一个空置的“井”字形木架，是留给明珠。

　　大巫再次掏出了她的那根拂尘，引导明珠的亡灵魂归故乡。她用叹咏般的调子，吟诵着古老的唱词。在大巫的指引下，棺枢被放置进了“井”字形木架之中，然后十八个汉子再次围着棺材齐齐跪下，磕了三个响头。

　　接着，十八个汉子一同后退，有三人走到江慎初、薛木青和沈无定跟前，取走了他们手上拿走的火把。

　　江慎初刚想问他们这是做什么，却陡然发现自己发出不了声音——仿佛有一股神秘力量将他锁在了这里，他不能动，也不能说话。

　　一股寒意从江慎初心底升起，他想起了出发前百灵说的话，三危山是三苗族禁地，他们进了三危山之后，一切要听从大巫的安排，不能乱动，更不能乱说话，否则会受到山神的降罪。

　　难道，他现在中了山神的诅咒？

　　薛木青和沈无定也和江慎初一样，在火把被拿走之后，他们仿佛和这个岩洞里的石壁融成了一体，不能说话，也不能动，薛木青甚至害怕自己已经没有了呼吸，彻底变成了岩洞的一部分。

　　拿走薛木青火把的三个汉子退回到大巫身边，大巫看了一眼僵立不动的三人，神情依然淡漠，不输给三九隆冬时的坚冰。

　　大巫挥了挥手里的拂尘，又有三个汉子走了过来，这次，他们直接扛起了三人，走到安置了明珠棺枢的“井”字形木架旁，毫不犹豫地将人丢了下去。

　　掉下去的时候，江慎初耳边有风声响起，有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岩洞里数以百计的鬼魂在为新鲜的食物在兴奋地叫喊。

　　大巫闭上眼睛，匍匐在地，低声念了一段悼词，然后她便起身，带着十八个汉子转身就走，丝毫不再管洞中的三人。

　　火光一点点消失，岩洞很快被黑暗包围。

　　站在数百具棺椁之中，也许伸手就能摸到一个头盖骨，也许有无数亡灵在黑暗里探出头来，江慎初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从火把被拿走，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的那一瞬间起，他的三魂七魄已经被吓没了一半。

　　可被三苗人当做祭品丢进了“井”字形木架之下时，江慎初心中的愤怒已经大过了骇然。他万万没想到，他们出于善念而答应的事情，会要了他们的性命。

　　出发前，薛木青问百灵为什么大巫也要带三人去三危山，百灵说，因为要他们做明珠的引灵人。现在看来，不仅仅是要做什么引灵人，他们身上还肩负着陪葬品的重任。

　　在失去火把之后，他们便失去了行动力，大巫恐怕用傩术对他们做了什么。当年明珠能够用傩术换皮，大巫用傩术控制住他们，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江慎初告诉自己，他决不能死在这里，还有薛菀，还有沈无定，他们决不能在三危山送了命。

　　“……江终？”

　　黑暗里，有人在叫江慎初的名字。这声音有几分中气不足，在这样一片浓稠的黑暗里，便不免令人觉得鬼气森森。

　　江慎初一身汗毛全都齐刷刷地竖了起来，依照他多年看妖魔鬼怪话本的经验来看，这时候，是万万不能应答，也不能回头的。

　　“江终，你听得见吗？”

　　那人又说话了，而且声音很熟悉，像……沈无定？

　　不过，也许是鬼怪迷惑人心的把戏。江慎初仍旧不搭理这个声音，他现在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即使想搭理这个声音，也没有法子。

　　“薛菀，你听得见吗？”

　　那人又叫了薛木青的名字，江慎初心里暗暗替薛娘子抹了一把冷汗，可千万不答应啊！在心里头答应也不行！鬼怪们能够感受到的！

　　“我们身上应该被大巫下了禁制，被限制了语言和行动。但刚刚我试着动了一下内力，发现丹田之气还在，便尝试着用内力冲破对身体的禁制，此刻只能够说话，可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行动自如。你们俩如果听得到我的声音，不用害怕，大巫他们跑不了的。”

　　江慎初松了一口气，暗暗赞叹了一声不愧是师兄，顺便再次可惜了一番当年自己为何要弃武从文。即使不能学习顾珩之文武双修，能够像沈无定这样也是好的啊。

　　若是他们真的就这样困死在这岩洞里，即使柳梢察觉不对回到三苗寨，也很难找到他们。三危山位置如此隐蔽，到时候，只要百灵和大巫咬死了说他们下山去了，柳梢也没有办法。

　　江慎初沉下心来等待沈无定冲破禁制，可大巫的禁制似乎并不简单，江大人数了一千四百九十八只草鬼婆，沈无定还是没有任何突破。

　　情形有点不妙，连沈无定都有些焦躁。

　　忽然，洞里有了点火光。

　　随着火光越来越近，江慎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谁都不知道在这个三苗族禁地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是我……阿姅。”阿姅带着浓浓口音、并不标准的汉话，对江慎初三人而言，却无疑是天籁。

　　阿姅的汉话，还只到往外蹦字的水平，能蹦的十几个字里面，最生僻的字就是柳梢和她自己的名字。而这还是柳梢陪着她坐在柚子树上，吃浆果的时候学会的。由此可见，阿姅实在是一个非常聪颖的姑娘。

　　沈无定听到阿姅的声音，简直是抑制不住的惊喜：“阿姅，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阿姅用鼻子“嗯”了一声，她实在也不懂得更多的表达了，只能选择直接用行动证明。她一只手拿着火把，一只手掏出绳索，绑在了上方的木架上。

　　就在阿姅刚要跳下去的时候，再生变故，谁也没想到，原本已经离开了的大巫一行人，会去而复返。

　　阿姅见到大巫，一张脸霎时白得和纸一样。

　　大巫那张面具一样的脸，在看到阿姅的时候，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她脸上带了少见的愠怒——在来三危山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路上有人在跟着他们，起初她以为是那三个外来客带来的人，但万万没想到，那个人会是阿姅。

　　大巫用三苗语斥责了一番阿姅，阿姅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连手中的火把都拿不住，险些要掉下去。

　　在三苗一族中，可以沟通神灵的大巫是最高的存在，三苗族的人没有人能够背叛山神，也就没有人能够背叛大巫。

　　就连当年逃出三苗的明珠，死后也必须回来。

　　所以，当阿姅违背了山神、违背了大巫的时候，她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

　　沈无定在大巫到来之后，保持了沉默，他算了算时间，也应该差不多了。大巫这去而复返，对他来说，真是一件好事。

　　果不其然，大巫的话还未说完，洞口再次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这次出现的一行人身着甲胄、身负弓箭、手持利刃。大巫回头一看，神色戒备，领着十八个汉子齐齐退了几步。

　　一个身着道袍，手持拂尘的青年道士从人群之中走出来，他面上带着浅淡的笑意，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一番岩洞里的布局，目光在阿姅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落在大巫身上：“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还望大巫不要介意。”

　　道士对身后身着甲胄之人道：“带两个人去看看，沈大人怎么样了。”

　　大巫身后的汉子见有人想要进三苗禁地，立刻要去拦，却被大巫制止，大巫和道士四目相对，道士脸上仍旧带着笑。

　　江慎初三人从木架下拉了上来，可是仍旧不能动弹，沈无定看向阿姅，说得很慢：“阿姅，我们现在动不了，你有没有办法？”

　　听到沈无定说话，大巫的眼皮跳了一下。她没有拦住他们救人，是因为她早就用傩术封住了这三人的五官无感，即使他们被救上来，也不过是救上来了三尊石像。可她万万没想到，她的傩术……也会失效。

　　阿姅不敢看大巫，她迅速咬破了食指，挤出血来，分别在江慎初三人额头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然后，阿姅念了一串奇怪的咒语，随着阿姅的声音一落，江慎初能够清晰地感觉到禁锢住自己身体的力量也消失了。

　　阿姅示意他们跟着她一起跪下，磕了三个头，这是在向山神道谢。

　　随后，江慎初三人站起来，也向洞口外走去。看出阿姅的紧张和害怕，江慎初和沈无定不动神色地将她护在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