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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师兄弟秉烛谈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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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梢陷入昏迷,外伤处理的不够及时,伤口有些溃烂,他整个人陷入持续高热之中,黄尖嘴蹴球茶坊的黄老板带来的这个花白胡子的老大夫,鹤发鸡皮但精神矍铄,他对着柳梢切了两回脉,喟然有叹:“这人本就有旧疾,如今又添新伤,能撑到此时见到老夫,全靠他一口气撑着。这,这也算是和老夫有些缘分吧,看在老天爷的面子上,老夫便留下来照看他一二好了。”
这老大夫当年是宫中御医,如今告老,在渝州城半隐居,知道他的人寥寥无几。也亏得黄老板门路广,竟给柳梢寻得这番机缘。
一番折腾,已到了上灯时分。
江慎初心事重重的从柳梢房里出来,发现沈无定正懒懒散散的在院子里站着,院子里有棵半人高的桂花树,正值花期,花开的正好。沈无定大抵是十分无聊,一朵一朵的从桂叶间摘桂花,专拣那些有损或是要枯萎了的花,挑出来掷于地上。
江慎初走过去:“好好的桂花你这样折腾它作甚,无聊的紧吗?”
沈无定回转过身来,言笑晏晏地看着江慎初,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竟点点头:“确实是无聊得很了,你在里头待了良久,我腹中早已饥饿难耐,无奈对渝州不熟,此时也不敢贸然出门,便只能靠着这桂树打发时间了。你也别气,我摘的都是些烂掉的桂花,不影响你这棵桂子树开花。”
江慎初脸色稍霁,他知晓沈无定的意思,此时沈无定不敢出门,是怕那群有心要取江慎初性命的人再此出手。此时柳梢重伤,如若他也不在江慎初身边,那江慎初出了什么事,便要求救无门了。
江慎初:“既要摘桂花打发时间,为何不摘些好的?留着做桂花酿,或是煮茶,或是做些吃食,都极好。”
沈无定赞同地点头,他觉得江慎初说的十分有理:“那我再摘一些?”
江慎初乜了他一眼,沈无定伸出的手又收回来,噗嗤笑了。
江慎初摇摇头,看着沈无定,却道:“今日多谢师哥了。”
沈无定对于江慎初叫他一声师哥这件事啧啧称奇:“整日里听你沈无定叫来叫去,我都忘了你我原本是师兄弟。”
江慎初没好气地瞪着沈无定:“那你还是忘了吧,这师兄弟的辈分原本就做不得数。”
这沈无定,乃是汴京皇商家中次子,比江慎初大了两岁。沈家宅子正在江家宅子旁,汴京大,居不易,不少俸禄低的官员连一处自己的宅子都没有。江一沉虽贵为国之重器,当朝宰相,生活却不奢靡,买了的宅子与沈家毗邻,江相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觉得这是一种缘分。
故而沈无定与江慎初自小一起长大,江慎初十二岁那年,有一方外之人,称作姜渊子的,机缘巧合得了江一沉相救,留在江府避祸,便做了江慎初与沈无定的师傅。
江一沉称姜渊子有国士之才,姜渊子本人文武双修,品貌出众,江慎初与沈无定二人对他也十分尊敬,只是姜渊子并不欲收徒,与这二人便只算作半师之谊。沈无定年纪稍长,便为兄。江慎初自然不乐意如此,一声师哥人前喊人后不喊,也不知道是敷衍谁。
沈无定没有继续与江慎初做口舌之争,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不过,此番我来渝州,是和江娴同来的。你阿姊江娴,今日正歇在城外驿站,明日进城。你……好自为之,好自为之。”
江慎初如遭晴天霹雳,眼前倏地一黑:“无定,你且扶一扶我。这这这……这是假的吧?”
沈无定伸出一只手扶着江慎初,眼睛里是藏不住的笑意:“这是真的,真的不能再真了。”
江慎初那张能在荣礼和宋仲舒面前尚且能端得八风不动的脸,此时彻底的垮了下来,他惨兮兮道:“无定,吾命休矣,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蓬门今始为君开。”沈无定十分顺口的接了下半句,尾调上扬,是掩饰不住的雀跃。
这句调侃气的江慎初一把将沈无定推开,沈无定假意唉哟了一声,乐不可支:“我在路上听月度说,半年不见你,她想念你的很,必然会对你极好的。”
江慎初听见这话,却并无半点高兴之意:“你若是看见她每月给我写的那些信,就不会相信她同你说得这些话了。”
江月度与江慎初是一对孪生姐弟,江月度先探出个头,便是姐姐,只是这姐姐也忒没了个姐姐模样,堪称汴京第一鬼见愁。不过这鬼见愁江月度最是个两面三刀的人物,在人前端的是大方贤淑端庄,温柔又知礼,一群无知的夫人娘子竟还把她称作汴京贵女典范。
殊不知,这位贵女中的第一人,背后却是个喜怒无常,骄纵任性,霸道无比的人,而沈无定和江慎初,则真真是深受其害,这其中辛酸,不足为外人道,不能为外人道,他江慎初这一把眼泪,流入汴河无人知,实在是凄惨的很。
“师哥,今日我请你吃酒,明日你可得替我挡一挡我阿姊。”江慎初哭丧着脸,对着沈无定一声师哥叫得干脆无比。
江慎初每每惹了事,都是会叫一声师哥的。
沈无定抱着胳膊,看着江慎初,一双桃花眼半眯着,但笑不语。
“师哥,你总不能让江月度这厮弄死我吧,我……我现在好歹也是堂堂一地知县父母官!”
沈无定听得江慎初这番话,愈发觉得开怀:“是是是,好个一地知县,好个父母官,你且放心,若是明日江月度折腾你,我必保着你。”
江慎初闻言,半是觉得好笑半是叹息:“师哥一诺千金。”
不过,江月度离开汴京来渝州,这么大的事,家中竟没有在信中提前给他说一声?江慎初仔细想想觉得不对劲,看了一眼沈无定:“我阿姊该不会偷跑出来,没跟家里人说吧?”
沈无定摸了摸耳朵,有几分不自在,目光移开落到别处:“嗯……慎初,啊,你这院子里的桂花开得真好。”
江慎初气得不行:“沈无定你别岔开话题,江娴一个明年春就要出嫁的人了,你就纵着她这么胡闹?简直,简直是要把我祖父给气死!”
沈无定想起这事,脸色也不好看:“江娴那个性子,她想跑,谁也拦不住。我这次南下是有太子吩咐的差事,正巧碰到了她,便带着她先到你这儿来了。一路上有我照看着,也免得出事。我已经给江祖父写了信,言明此事。江祖父也没得法子,对外替江娴称病,让你回汴京过年的时候,再把她带回去。江祖母说,等着女儿家出了门,便事事由不得自己了。事已至此,就当——给她个痛快吧。”
江慎初扶额,恨不得给江娴姑奶奶行一个五体投地大礼:“她倒是痛快了,那我呢?要我说,官家的身子未必撑得到明年春,江娴和寇家的这门亲事,结不结得成还要两说。”
沈无定听江慎初这话,眸子一黯:“慎初!当心祸从口出。”
江慎初闭了嘴巴,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大逆不道了:“师哥教训得是。对了,太子这次让你南下,有什么要紧的差事?”
沈无定脸色更加难看了:“这事就更不能站在院子里说了,走,我们进屋说。”
江慎初和沈无定二人并肩进了屋,江慎初这处院落里没有丫鬟仆从,屋内还没有人掌灯,江慎初只得自己先把灯给点了。
点灯时才发现,他回来后就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一时忘记了招呼薛家小娘子,没想到薛木青安安静静地坐在屋内,这会儿都累得睡着了。
江慎初弯着腰,看着薛木青,闭着眼睛的阿菀显得很秀气,像蜀地三四月的杏花雨,沾衣欲湿,吹面不寒。
一旁的沈无定稀奇得挤眉弄眼,江慎初抬头,瞥了他一眼,然后叫醒薛木青:“阿菀,别在这儿睡,着凉了可不好。”
江慎初轻轻拍了拍薛木青的手臂,薛木青睡得很浅,一点儿响动就把她吓醒了。她猝然抬头,还有几分迷瞪,与江慎初眼对着眼,尚不知今夕是何年。
江慎初笑了笑:“是我,江终。”
呆了好一会儿,薛木青才揉着眼睛回了神,她今日实在太累了,一不留神竟然在别人家睡着了,实在是过意不去:“对不住。”
江慎初伸出手,想揉一揉薛木青的头发,看到一边的沈无定,伸到半空的手拐了个弯,又背到身后:“无事,时候不早了,先一同出去吃饭吧。”
“糟了,出来一天了,江大人我得回家了。”薛木青看到外面漆黑的天色,脸色有点难看,外祖父今日怕是要好好数落她一顿了。
江慎初也知道薛家规矩严,没有强留,道:“我原以为你自由得很,没有人管的。”
薛木青闻言一笑,眼睛弯成了个小月牙:“怎么没有,我这就要跑回去让他们管了。今日多谢江大人了,薛菀告辞。”
“等等,我送你回去吧。”江慎初目光没敢落在薛木青身上,而是看向外面的天,“天色不早了,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
薛木青摇摇头:“若说不安全,江大人你可比我更要注意呢。再说,江大人和沈大人应当还有要事相商吧,薛菀就不打扰了。”
江慎初无奈:“沈无定,借两个荣大人的兵给我,送薛娘子回家吧。”
沈无定斜挑了眉眼,笑容意味深长:“可以是可以,要收利息的。”
江慎初不理会他,点了两个官兵,又送薛木青到门口,低声嘱托道:“露华浓的事情,不急在一时,你回薛府也别急着去找你那二位舅舅,以免打草惊蛇。明日你什么时候得空,再到这儿来,我们从长计议。”
江慎初这一番话,说得薛木青百感交集,她一时竟想不出说些什么,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口气,低声道:“多谢江大人。”
江慎初嘴角有个浅浅的笑:“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