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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和尚1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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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梁栋走出沈府大门时,抬头一看,只见天边孤月一弦,无星也无云,心想,今夜你也和栋一样,孤身只影,无伴无侣么?
凉凉的夜风吹过来,让他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不再只沉浸于儿女情长。
沈家庶女算计月儿在前,被月儿反将一军。说到底,是她们理亏,扰了法华寺的清静。然后下一刻,精心算计者便遭陷害,失了清白。
但是,为什么会将栋和梁逸文也牵扯进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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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梁逸文就携带着礼物前往法华寺。彼时,谢安歌刚刚用过早餐。
早起的头陀和行者们,打着铁板儿或木鱼,沿街报晓,那一声声吆喝伴着雄鸡高鸣,走街串巷,飞入千家万户。
当梁逸文被小沙弥引着去见方丈时,他走入朴素的、寂静的院落,只见高大的茶树葱葱郁郁,枝繁叶茂,树底下的僧人手持经书,眉目低垂,正看得入神。
梁逸文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一幅构思精巧的绝世画卷,僧人、树、书,合在一起显得那样的和谐自然。
只是,再高超的画家也难以描摹出那出尘的意蕴,与那仿佛就在鼻尖下的书香味。
小沙弥走到僧人身旁,低语几声。
喉咙滚了几滚,梁逸文感受到了罕见的紧张,手脚都僵硬起来。天知道,哪怕他去觐见父皇也没有这样患得患失的。
小沙弥说完后,便在谢安歌的示意下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谢安歌放下经书,微微抬头,眉眼也跟着抬高,露出了线条分明的五官。
梁逸文几乎屏住了呼吸,这也太年轻了吧!
完全不像是长辈,说是他的同辈也绝不会有人怀疑的。
不过一看到这张脸,梁逸文就一点也不怀疑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了,尤其是那双仿佛是工笔勾勒的凤眼,眼型细长,眼尾上扬,黑白分明,如展翅的凤,威严而美丽,跟南梁皇室中的人是一模一样的。
谢安歌看着这个拘谨得几乎同手同脚的年轻人,不由失笑,一拂袖子,“施主,请坐。”
空荡荡的树下多了一个蒲团、一张矮几,矮几上有一壶清茶、两只茶杯。
不过在梁逸文看来,这些东西原本就是在那里的。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幻术。
梁逸文在蒲团上坐下,接过盛着清茶的杯子,一个豪饮。
“啊……嘶嘶……烫……”
谢安歌: “……”这么渴的吗?
谢安歌看他这幅样子,只好倒了一杯凉水,往里面放了一颗碧绿的药丸,药丸融化后把杯子递给他。
梁逸文咕嘟咕嘟地喝完了这杯水,只觉得一阵阵的凉意从口腔往外扩散,那种烫伤的痛感很快就消失无踪。
他很惊奇地感受着,“咦?好了?这么快?”
经过这一场乌龙之后,二人之间那陌生的气氛倒是消退了许多。
梁逸文道歉之后,就迫不及待地问起了谢安歌这些年的英勇经历,比如如何杀敌,如何救人之类的。
尽管谢安歌的形象并不符合他的想象——威严赫赫的脸庞,高壮的身材,豪气干云的性格,但这并不妨碍一个年轻人充分发挥他的想象力。
谢安歌表面看起来甚至是有点清秀的,极像那些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当然他并不是。
但他也不可能撩起僧袍,给这傻狍子看他的八块腹肌啊!
谢安歌深深地郁闷了。
而且,在他看来,梁逸文的问题并不够妥当。
既然谢安歌救过人,那就意味着有人遇到了生命危险。谢安歌从来不觉得,这种关系到生命的事故,是能拿出来炫耀的。
每一条生命,都是值得尊敬的。
可能,梁逸文并没有坏心。他只是一个略带莽撞的年轻人,还不懂得体谅他人的痛苦,好奇心发作而已,也实在称不上是坏。
但谢安歌本人并不打算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而把他人的悲惨遭遇当作谈资。
看在他没有恶意的份上,谢安歌挑挑拣拣地说了些不那么惊悚的内容,打发了傻狍子旺盛的求知欲,然后就毫不留情地逐客了。
如果梁逸文对旅程中的美景和快乐更感兴趣的话,谢安歌想他会更加乐意分享这些美好经历的。
对此一无所觉的梁逸文傻乐着,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前脚梁逸文刚走,后脚传话的小沙弥又来了。
“方丈,刚刚一位一直昏迷不醒的女施主被送到咱们庙里,擅医道的大师父们都瞧过了,但是看不出问题,特意让小僧来请方丈走一趟。”
谢安歌叹口气,一拂袖子,收起树底下的物品,便往禅房去了。
远远的,还没有踏入禅房,谢安歌就看到了一屋子的大和尚,都是法华寺里的医科圣手。
他们的神情不算紧张,只是有些疑惑。
“不对啊,从脉象上来看,这不就是睡着了吗?”
“阿弥陀佛,师兄,没有哪个人能睡上七天七夜的,不吃不喝还没死的。”
“谁说没人?方丈肯定能。”
“问题是,方丈是佛子,而我等是凡人。”
“……”
说实话,论起医术,谢安歌绝不是庙里水平最高的。
但偏偏他修为高,神识强,能直接看清一个人的病灶,这是比起把脉要便利和清晰得多的诊治手段,因而也能很快对症下药,并且往往能收到奇效——再不济他还能用法术。
而对于古代的中医大夫来说,看病的第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判断病人病情,神医扁鹊还特意总结出了望闻问切这四种诊病方式,可见这一步的重要性。
作为有外挂的男人,谢安歌直接跳过了第一步,久而久之,他的医术就变得超然起来,不是大和尚们不能解决的疑难杂症,很少会送到他面前来。
“见过方丈。”大和尚们齐声道。
谢安歌点点头,视线扫过长榻,只见上面躺着一个美丽的女子,弯弯的柳叶眉,柔和的面部曲线,看起来柔软而多情,但她那鼻子上奇特的驼峰,抿成直线的嘴唇,又在昭示着这是一个极为有主见的女子。
无疑,她是美的,即使面色苍白仍不掩其姝色。
守在塌前的男子英俊极了,担忧而深情地看着沉睡不醒的女子,一个眼神也没分给别人。
他的形象是极为狼狈的,胡子拉碴,有着苦旅过后的一身风尘,但这并没有让他的魅力减色,反而弱化了他在样貌上的攻击性,使得他像一个浪迹天涯的剑客一般,落拓而忧郁,却更加接近人间了。
大和尚们的问好声惊醒了这个男子,他看到谢安歌的一瞬间是有些犹豫的——这个人真的靠谱吗?
不过一刹那,快得别人还没看清楚,他就收敛了不敬的态度,只看了谢安歌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看着那女子,仿佛怎样看都不够。
背对众人,郑少华神情疲惫,声音沙哑地道:“这是我的妻子——刘予玫,她从七天前起,就开始无缘无故地昏睡,至今未曾醒来。我听闻法华寺的大师医术精湛,故而前来求救。”
“若是我的妻子能够安然无恙,我愿将一半的家财作香油钱,献与佛祖,还望大师们能尽力而为。”
郑少华虽然此时风尘仆仆,却是极为自信。他的衣衫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身上的饰品,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一般的家财就足以买下一百个法华寺有余。
只要这些和尚有眼光,就绝对会被那滔天的财富打动,从而使出压箱底的医术,救回他的妻子。
他早已打听清楚,法华寺里藏着一个神医,能够活死人生白骨。
郑少华的声音充满了压抑的痛苦,实在是深情极了。
就连一屋子的单身大和尚们,都忍不住露出了同情的目光。
而谢安歌却勾起嘴角,露出了一个讽刺的笑容。
真是一点医者仁心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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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梁栋道:“沈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堪为佳妇。儿臣只望能与之永结同心,白首偕老,还望父皇成全。”
皇帝深深地看着自己不思进取的长子。
沈氏,帝王重臣之女,大将军外孙女,身份可谓贵重。
“沈氏既为佳妇,就你这样花名在外的,配你岂不糟蹋了人家?”皇帝毫不客气地道。
梁栋是他的嫡长子,他曾对这个长子寄予厚望。
栋者,极也。
天子,国之栋也。
可惜,梁栋辜负了这个名字,也辜负了他的期望。
聪明倒是有些小聪明,就是品行不端,整日里欺男霸女,花心浪荡,不堪为君。
梁栋摇了摇折扇,凤眼带笑,嘴角勾起,风流而倜傥,无所谓地道:“我为君,她为臣。只有她配不上我的道理,哪有我配不上她的道理?”
——月儿,栋发誓,这绝不是我的心里话。
“父皇,你莫不是老糊涂了吧?”
虽然话说得很气人、很欠揍,但这就是南梁大皇子的一贯作风。
由于有心废长立幼,所以皇帝对他还算优容宽待,闻言也只冷笑一声,有些心灰意冷地道:“左传曰,赏庆刑威曰君。就你?为君?还是算了,容后再议吧!”
一旁的大太监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根本没听到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互相对骂。
在宫中,要想活得久过得好,有时候就得当个聋子瞎子哑巴。
夜里,皇帝到皇后寝宫安歇,提起了这事。
皇后柔柔一笑,善解人意地道:“陛下,少年慕艾,人之常情,大皇子也到这个年纪了,是臣妾疏忽,没有考虑到他的终身大事。”
“少年慕艾?”皇帝不屑地冷哼,当长子后院那一群莺莺燕燕是摆着好看的吗?
“梓潼有心了。”
听着这语气,皇后的笑意更真切了。
“沈家那孩子,臣妾也见过,德容言功都是好的,只是——”皇后顿了顿,有些为难。
“只是什么?”
“只是她就像广寒宫的月神一般,性子略冷清了些,怕是有些不食人间烟火呢。”夜色下,皇后委婉地道。
皇帝不语,皇后也不尴尬,自然而然地说了下去。
“倒是大将军那孙女,性子最是活泼可爱,人又娇俏,和大皇子倒是般配得很,过起日子来,必将红红火火,和和美美。”
“朕看那孽障是铁了心要娶沈氏,只怕要浪费你一番心意。”皇帝沉声道。
什么冷清?只怕是清高、不通世事还差不多。娶这样的女子,还不如娶一尊菩萨回家!
至少菩萨受了香火还能保佑你一路平安。
也就梓潼整日里想着当慈母,见天的为那逆子说好话打掩护,真是慈母多败儿!
皇后轻笑,“陛下这话可就折煞臣妾了,男婚女嫁本是父母之言媒妁之命,臣妾不过是尽了本分,哪里称得上心意?”
“大皇子乃是陛下的长子,身份尊贵,却至今子嗣不繁,这一次娶妃,也该纳几房侧妃,开枝散叶才是。”
说梁栋子嗣不繁那都是谦虚了,他根本就一个孩子都没有,枉费了他后院那些娇花们。
皇帝对长子不满,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出在子嗣上面。
夜夜笙歌,光开花不结果,皇帝有时都不得不怀疑,长子的身体都被掏空了。
这样的皇子,如何能为人君主?
“沈氏,端庄贤淑,堪为正妃。何氏,福气盈门,宜为侧妃。陛下,沈氏与何氏正好是表姐妹,这娥皇女英,亦是一桩佳话啊。”
入宫这么多年了,皇后对皇帝也算了解,说得可谓句句在理,字字真心。
皇后觉得自己真是一片慈母心肠,这世上就没有比她更称职的后母。
沈氏,何氏,可都是名门贵女啊。
皇帝是天下之主,有自傲的本钱。他虽然看似嫌弃长子,平时也时不时出声痛骂,却是一点也不能忍受别人嫌弃他的嫡长子。
我儿子,老子怎么嫌弃都行。
但是,别人不行,多说一句都不行。
因此,皇后从来不说大皇子的坏话,她只说好话,只做贤后。至于上眼药这件事,有的是人愿意替她做。
这就是权势的魅力,你不愿做的事,根本不必亲自出马,有的是人乐意代劳。
皇帝赞叹道:“难为你了,替他想得这般周到。”
沉默了一会儿,又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处处替他着想,却不见他领情。阿文也大了,也该成家立业了,你帮他好好相看,挑个贤妻。”
“陛下这话说的……陛下放心,臣妾会替阿文好好相看的。”
皇后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流露出狂喜的语气,用一如既往的温婉语气答道。
要说立业,阿文早就领了差事。至于贤妻,普通王妃用得着“贤”吗?只有一国之母,才是真正要贤。
皇帝这样说,跟直接许诺皇位有什么差别?
她的阿文啊,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总算不必处处比那一无是处的大皇子低一头了,皇后激动得几乎想要哭泣。然而她的表情还是那样温婉动人,仿佛根本没听出皇帝的言外之意。
皇帝见此更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