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时明月]桑生云梦》纪辞微

46、第十一章 雪霁④

　　四
　　众人到达守卫森严的云阳国狱时，正是丑寅之交——人最为疲累的时候。卫庄赤练和白凤已经等候多时了，赤练的蛇探清了目的地，她抚弄着火红的蛇吻，轻声道：“那个牢里此时关着一个人。”
　　“是谁？”
　　“这我可没那个本事知道，就先提醒你们一句罢了。”赤练耸耸肩。
　　卫庄走到盖聂的身边，回身吩咐赤练和白凤二人：“你们就在外面接应。”
　　张良也点头：“事不宜迟，立刻行动吧。”
　　盖聂事先已经把牢狱的基本构造告诉了盗跖，算清了路线之后由他先进入，其余人紧随其后——与在噬牙狱救庖丁之时如出一辙。
　　音无还不知道颜路来劫狱了，两天两夜没吃没喝，她难受得有些睡不着，只好没什么精神地瘫在榻上望着风口露出的一小片天空发呆。云阳国狱与其他的监牢没有太大的区别，黑暗压抑，有股难以名状的味道。不过这里面没有严刑拷打，也没有刑讯问罪，能呆在里面的全都是帝国无法处置的人，不会受什么苦，但也绝对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忽然，一如既往的死寂深处出现了一丝隐约的嘈杂，音无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铁栏之外，虽然那里此刻除了烛火之外还是黑压压的一片。都这么晚了，不应该有什么犯人被押送进来了吧？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云阳国狱的使用率之低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她进来时就数了数，在这里面待着的算上她可能都没超过十个，总不可能继她之后这么短的时间便又送进来一个。她半睁着眼睛撑起身子，锁在她身上的锁链随之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她安静地听着那遥远的声音，是打斗声？她觉得有些疑惑，是有人闹事么？再想想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而打斗声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拖着脚镣下榻想过去看一看，谁知脚还没落地她就愣住了。
　　“子……子路？”她呆在原地，看着那个让她魂牵梦萦的身影就这么出现了。是在做梦么？还是她已经死了？音无不由得抬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手腕上传来的沉重是那么的真实，脸上的疼痛也真真切切。骗人的吧？他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其实自己已经死了吧？死是这么个感觉么？跟活着没什么区别呀。可是……为什么张良、卫庄、盖聂他们也都死了？所以还是在做梦？那她怎么可能梦到他们？
　　就在音无已经完全懵了，在那里试图找一个理由解释这一切时，颜路已经一马当先地砍断了锁链冲了进去。他的脸上溅了些血，因为一路的奔跑和打斗出了些汗，有点气喘吁吁，他收好含光蹲到音无面前，紧紧地握住她的手：“音无！”引得锁链一阵响。
　　卫庄进来环顾一周，回头与张良两相对望，各自都肯定了心中的想法。他毫不犹豫地砍断了拴着音无的锁链：“快走！”
　　颜路也来不及多与音无说什么，直接将她背到背上，急急地跟着他们冲出去。幽暗的灯火之下，大队的秦兵如同潮水般涌来。云阳国狱的构造不复杂，比起噬牙狱那重重机关简直是康庄坦途，可是耐不住这里隐藏的层层防卫，架不住人多，否则张良也不会将当世几大高手全都叫来了。一行人几乎是一路厮杀出去，刀刀见血。卫庄一边挥剑一边对张良说：“白凤带来消息，有大批的秦军正在往这边集结，我们再拖下去东西就带不出去了。”
　　张良面色一沉，点头道：“我明白了。”于是他逐渐向颜路靠拢。音无趴在颜路背上，几乎处在一个半昏迷的状态，颜路既要护着她，还要对付不断补上的秦兵，已有些捉襟见肘。张良为他挡住刺来的一枪，急道：“师兄，你快跟盖聂先生出去，我们来断后！”
　　“开始不是说好了么？”
　　“现在我们必须把郦姑娘救出去，我们要的东西应该在她身上了。”
　　音无闻言看了他一眼，一切便了然。
　　“师兄！快走！”
　　颜路只好专心带着音无往外跑。音无搂着他，眼泪一滴滴地落到他脖子上，声音沙哑干涩：“子路……”
　　颜路一剑封喉，左手托住音无让她别往下掉：“别怕。”
　　音无摇摇头：“我不怕。我只是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还好你还活着。”
　　“我、荀师叔和伏念师兄被带去了共地，今天子房带人来救我们，然后就直奔你这里来了。”颜路一面背着她往外跑，一面断断续续地告诉她情况。
　　“你什么都知道了吧，为什么还要来？不知道救了我就可能再也走不掉了么？”
　　颜路侧头冲她笑了笑：“音无，我们可是夫妻，我说了，你的罪孽都由我来承担。”
　　“……可是，你不怪我吗？”
　　“怪过。听到你是丽妃的时候我也怀疑过，在兰池看到你时我就明白一切都不再有怀疑的必要，在咸阳宫中……我真的怕自己连累到你。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可又很想见到你，想知道你好不好。现在我就什么都想不到了，就算你是骗我也好，害我也罢，我都认了。我说过，我会站在你身边的，无论你做了什么。”
　　秦军越来越多，如同潮水一样地涌出来，含光剑上全都是黏腻猩红的血液，原本透明的刀刃已然可见。音无忍受着背上的剧痛，她握住怀里的鲛珠，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终于出了山口，迎接他们的却是更加大队的秦军——先前集结的军队已经到了。
　　“放下丽妃！否则今日你们一个都走不了！”
　　张良和卫庄对视一眼，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情绪——这恐怕是个陷阱。
　　颜路将音无往上抬了抬，轻声安慰她：“音无，我们一定都会活着出去的。”
　　音无靠在颜路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头：“子路，我知道他们来是为了什么，也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在这时候还能见你一面，我真的很高兴。可是你们这样会被我拖累的。”
　　“别说傻话。我来之前就与他们说好了，他们做他们要做的事，我自己来救你。我不会丢下你的。”
　　音无的声音似乎又低了一些，她缓缓道：“不……我不值得你这么做，而你一定要活下去。”随后，她把什么东西塞进了颜路的衣襟，他低头，发现是一张染血的布帛。
　　白凤和赤练带着马赶过来，众人纷纷上马，颜路此时才发现音无的背上竟然全是血，早已血肉模糊。一路过来她受了这么多伤，竟是一声没吭，意识到这个事实，颜路抱着她的手都有些抖。
　　张良他们显然也注意到了音无的情况，但是此刻如果不快点摆脱这些追兵，恐怕没有人能走得了，便只好催促：“师兄，来不及了，快带郦姑娘走！”
　　音无用尽力气摇头，她紧紧地盯着张良：“刚刚给子路的，就是你们要的……上面，就是韩非留下的关于苍龙七宿的秘密。找到千泷公主，找到幻音宝盒，找到玉佩……所有的一切都清清楚楚。”
　　“从我发现这个秘密开始我就知道，你们不可能不来。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们来得这么早……而且子路你也来了……”音无觉得困，但她还是强撑着，摸索着把半块玉佩塞到颜路的手中：“得到苍龙七宿……就能得到控制天下的力量，实际上是因为它可以改变星轨……借此改变时空……一个人一生，只有一次机会……可是那就已经够了。”
　　“音无，你别说了……”颜路脸上的血顺着下巴流下来，落到音无的额头，他想将她抱上马，她却按住了他的手，“带着我，你就走不了了。子路你放心，这么点儿伤，我肯定死不了的。你们都走吧……该拿到的你们都拿到了，就不用带着我了。张良先生，我会帮你们离开，所以请你一定不要让子路做蠢事，让他平安……”
　　张良点头，看着逐渐靠近的秦军，露出些焦急的表情，可他却不好再催促，因为他一贯从容冷静的师兄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而他们已然落在了秦军强弓的射程之内，密密麻麻的箭如雨般射了过来。
　　颜路狠命地摇头：“不，我做不到！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你一起走！”他不顾音无的反对，她现在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反对，直接将她抱上了马。
　　音无靠在他的怀里，忍受着颠簸带来的剧痛，忽然笑了笑：“子路，我对不起你……无论如何，我都对你、对儒家做出了不可原谅的事，我让你失去了一切，这是我的错。我也谢谢你……真的，遇到你真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事。”她的手指轻轻地动了动，划出几道隐约的弧线，“等一切都平息了，你就去兰陵，去阴阳家……去找我们的女儿，一定要找到她……她叫颜翕……兄弟既翕，和乐且湛……我已经被阴阳家毁了，我不能让她再像我一样……”
　　“什么？”颜路觉得脑子“嗡”的一响。
　　“子路，我爱你……活下去。”音无话音未落，先前那几道弧线便已绽出湛蓝的光芒，它们游离在空中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图案，将所有人笼罩住。众人的身影在光芒中越来越淡，颜路近乎惊恐地死死抱住了音无：“音无！”他知道她可能会做什么，但是却无力阻止，连选择都没有的被迫离开。
　　音无失去了支撑，从疾驰的马上坠落，吐出一大口血，手中的鲛珠也滚落在地，滴溜溜的往前滚，它的表面浮上一丝裂纹，等光芒散尽，便猛然破碎，留下一地渣滓。她颤抖着撑起身，回头望着如黑云般袭来的秦军大部队，再支撑不住而晕了过去。她的身后，稀薄的朝露缓缓地聚结，组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
　　此后很久，颜路都再也没有听过关于音无的任何消息。
　　三年之后，蜃楼返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