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隐》正月初八

18、冬寒 17

　　天气愈发恶劣，山洞外风雪大作。密集的雪片铺天盖地，彻底掩盖了视线，尚云鹤看不到外面的风景。
　　看不见，于是他干脆闭上眼。敏锐的听觉在一片如鬼哭狼嚎的狂风声中探查到悉悉索索的脚步声，还有树枝断裂的细微声响。
　　应该是老虎。
　　虎是精明强悍的猎人，尚云鹤不会低估它们的智慧。嗅觉灵敏的大虫若是返回山洞，肯定第一时间嗅到他的气味。窝里出现敌人，它不会轻易闯进来，因为他顾忌自己的幼崽。他会耐心地守在外面等待发动攻击的瞬间。
　　云鹤提高警觉，微微挪动无力的右手，握紧了匕首随时准备迎敌。
　　留在虎窝风险大，可以说纯粹在找死。以他如今的身体条件，挑战野兽胜算很低。但当初云鹤也无奈，完全是被风雪逼进来。既然已经在这里住下，自己多警觉些没问题。等到过了七日，他体内的七日断肠散彻底化解，他也勿需畏惧野兽。
　　当然，若是中间真的遇见危险不幸殒命，也只能说他运气不好。

　　云鹤闭目警戒了很长时间，紧握匕首的他毫无保留释放杀气。
　　不管胜算是如何，气势上就不能输。整个山洞沉浸在一片肃杀之中，三只虎崽子害怕得一动不动。
　　脚步声停顿了许久，对方在按兵不动。这样僵持了许久，野兽有些按捺不住，匍匐着向前靠拢。
　　云鹤嗅到洞外危险气息，所剩无几的内力灌注在左手指尖。
　　倏地，一颗石子破空而出，穿过风雪的封锁，飞速袭向野兽，野兽侧身翻滚，险险避开。
　　那颗石子劲道十足，重重砸在野兽身后的树上，洞穿一个树干。野兽受到惊吓，脚步大乱，迅速后撤。但他并未退出太远，他还听到一声焦虑愤怒的低吼。
　　那只野兽还守在山洞前不远，埋伏着企图再度袭击。
　　云鹤睁开眼眸，犀利的目光看向野兽所在方向。充满杀意的凝视在气势上击败了野兽。野兽再度后退。

　　“偏了……遗憾……”云鹤强忍下咳嗽的声音。他伤得太久，如今出手的准头和力道都不够。若是以往，那颗石子就该射进老虎的前额，炸得它脑袋开花。
　　他所剩无几的内力都用在那颗石子，想要再次发动袭击几乎不可能。而山洞外，野兽没有退却的打算。
　　天河雪莲的后遗症缓缓消退，握紧匕首的右手多了几分力道。若是老虎闯进来，他的胜算低，却也不是赢面。
　　尚云鹤身上的杀气越发阴森可怕，山洞内三只饿得惨兮兮的小老虎被吓得发出哭喊。
　　他们这么一喊，山洞外的老虎反而乱了脚步。原本还打算坚守突袭的野兽，慌张得原地打转。
　　云鹤瞪了三只小东西，他们全焉达达的缩在角落，不敢再出声。他们害怕云鹤，也害怕对方手中的寒光森森的匕首。
　　虎崽子没了声，洞外的大虎彻底慌了神。不知道该不该发起进攻。最后，对孩子的担忧害怕让他妥协，一步步向后退、走远。直到云鹤再听不见他的脚步声。

　　“他走了。”云鹤跟三只虎崽儿说着。
　　三个小家伙焉达达的，眼睛湿漉漉，似乎在控诉云鹤的无情残酷。这三日，他们没吃东西，甚至没喝上一口水。一个个饿得瘦骨嶙峋，模样极为可怜。加上长辈就在外面却没能救出他们，他们觉得委屈、绝望，却不敢再出声。
　　云鹤淡淡笑着，若是换个人或许会怜悯幼小可爱的虎崽子，但他却不吃那一套。
　　所有的动物幼小时期的模样都极具迷惑性，小老虎可爱可怜，稍微有个脑子不清醒就因为同情而丧命。再小，这三个小畜生也是最可怕的野兽。最初误入山洞，三只小虎可是把他当食物拼了命闹，被收拾一顿后才老实了。

　　小虎崽们挤在一起躲在山洞角落，目光中充满恐惧，害怕云鹤把他们给吃了。
　　尚云鹤看着小百兽之王，说道：“放心，我不会吃你们。”
　　他带来足够的干粮和水，自然不用把三只幼崽当做储备粮。另外，他们是重要人质，只要他们活着，外面的老虎就有所顾虑，不会冒然进攻。
　　虎崽儿似乎感觉到人类释放的一点点善意，也是饿极了想向云鹤靠拢乞食。
　　云鹤瞪了他们一眼，又老老实实缩了回去。
　　他带的东西不多，为虎崽子吃的东西也不是没有。可别看虎崽子现在可怜，喂饱他们后这三只小畜生干得第一件事肯定是撕了自己。
　　他不会再犯蠢。

　　养虎为患这种蠢事，尚云鹤还真的干过。如今回想往事只能自嘲地笑一笑。
　　事情要追溯到先帝时期。
　　众所周知，先帝出巡遇见一位民间女子，两人真心相爱。先帝将女子带如宫中，力排众议立为新后。为了真爱，先帝废了后宫遣散了子女，所有后妃、后妃生的子女都废除封号，赶出京城。
　　这个看似为爱疯狂的荒唐决定，在民间传说里是先帝一生中唯一“昏庸”的任性决定。可事实并非如此。在这场荒唐的背后，真相确实一场有预谋的冷酷无情的皇权斗争，一场精心算计了十年的夺权大戏。这背后流淌了无数人的鲜血，数不尽的人家破人亡。
　　先帝爱他的平民皇后吗？云鹤说不好。但他知晓先帝是厌恶了以废后家族为首的世家、贵族。恨不得将世家集体抽筋扒皮。
　　先帝登基后在十年时间内一点点铲除世家、外戚的权利，扶持自己的势力。等到时机成熟了，皇帝借着“真爱”的名号，将他的一切阻碍清扫干净。后宫废除，那些后妃的家族也彻底销声匿迹。
　　先皇手段狠绝，往后二十多年将世家贵族打压到底，完全不给世家一丝喘息的机会，尤其不放过那些混合了世家与自己血脉的孩子。
　　云鹤五岁那年，遭遇了两个遭到追杀孩子。看他们可怜，哪怕知道他们身世有问题还是收留了他们。
　　他们一个叫赵荣华，一个赵昱。一个成了天下闻名的神医，当朝的荣华长公主，一个登基当了皇帝。
　　因为怜悯，因为不忍，他救了两头幼小的凶兽。多年后，反咬了自己。
　　“呵！”尚云鹤嗤笑。
　　他不后悔将赵昱推上皇位。这个人是大晋混乱时期需要的君主，没人比他更合适。大晋在他的统治下，以最快的速度结束动荡，所以他并不后悔这个决定。
　　他只后悔没有看穿赵昱的伪装，没有看出他心胸狭隘，才让子羲受到了伤害，让尚家军陷入困境。

　　想到子羲，云鹤冰冷的心温柔了许多。
　　回想这些日子相处的点点滴滴，想到他那么努力地为自己治疗，天再冷他都觉得幸福、温暖。
　　他很担心子羲的状况，不知道村长有没有好好照顾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身体有没有养好一点。而等他苏醒后，看见他留书出走，会不会太过担心？
　　很想快点将体内毒素清除干净，想快点见到子羲。
　　云鹤正陷入思虑中，风中又传来一阵阵利落的脚步声。
　　尚云鹤立刻警觉，从声音判断，来者比之前老虎的步伐要轻要快。这是以只体型远小于老虎的野兽，危险不算太大。他正快速冲入向山洞冲过来。
　　云鹤握紧匕首做好攻击准备，就等着那个不要命的玩意儿冲过来发起突袭。
　　他的身体只允许一次机会，所以必须命中。

　　出乎意料之外，一只雪白的狼站在洞口。漂亮的银色毛发被厚厚的雪覆盖，它抖了抖身体甩掉积雪，长长的尾巴还一甩一甩。见到云鹤后呜呜呜委屈地叫了两声，乖巧地跑到他身边坐下。
　　“阿银。你怎么来了？”云鹤惊讶，重伤的雪狼应该和子羲一起养伤，怎么来找他了？
　　他有些担忧地查看阿银的伤口。赵荣华虽然坑了他，但她给的金疮药却又奇效，半点不假。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愈合成一道小小的缝隙。浅一点的抓伤，几乎都看不到影子。
　　云鹤为阿银重新调整绷带，阿银不舒服地叫了几声。前腿大胆地趴在云鹤腿上，吐出长长的舌头不说话。一双绿眼睛盯死了角落的虎崽子，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嘴馋模样。
　　云鹤拿出一个肉包子，用火灵石勉强热一热塞到阿银嘴里，他严肃命令道：“那三个不能动。”
　　阿银干脆地叫了一声，表示明白。看着三只虎崽子的眼光依旧很馋。

　　吃了包子填饱肚子，阿银站起身就向外跑，却被云鹤逮住了尾巴，痛得嗷嗷地叫。
　　云鹤和阿银也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还算了解这匹狼，自然知道他的打算。
　　“多陪我几天，不许跟子羲通风报信。”云鹤让阿银老实地跟在身边。
　　找到人了，却不能逃跑，阿银不满，开始闹脾气。嘤嘤嘤叫着原地打转，又时不时舔舔云鹤的脸，他在劝云鹤改主意。
　　云鹤淡定地拍着阿银的脑袋，解释道：“你回去找子羲，他肯定立马跟来。可他伤还没好，过几天等他养好再说。”
　　阿银听明白，立刻冷静。
　　“放心，等我身上毒解了，咱们一起回去。”云鹤为阿银挠下巴。
　　阿银舒服地哼哼几声，决定不走了。
　　云鹤放了心，决定再奖励阿银一颗肉包子。
　　一个不留意，阿银嗖地窜了出去，一头扎进风雪中，跑了。
　　云鹤愣了愣神，哭笑不得：“没想到呀，我居然被一只狼给骗了。”

　　阿银走后第二日，也是他离家的第五天。
　　天河雪莲莲蓬内的莲子已经吃完，花瓣也没剩下几片。尚云鹤体内毒素清除了个干净，身体明显健康许多。
　　而他想见，此刻却又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人，也跟着阿银一起出现在他面前。
　　“子羲。”云鹤微笑着和子羲打招呼。
　　尚子羲见到云鹤的瞬间，眼泪瞬间崩了。他将将云鹤搂入怀中，又在他额前不断地亲吻，然后哭得泣不成声。
　　云鹤被这反映弄得不知所措，最后只拍着他的背安慰，任由他抱着。温暖的回报令人眷恋，云鹤感觉整个人都快要融化了一般，很舒服。
　　两人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此刻又觉得语言没有必要。云鹤毒解了，子羲伤势康复。他们平安地团聚彼此相拥，这样就好。
　　阿银看看了两人，然后害羞地转过身，顶着风雪在洞口坐下。
　　一家三口，现在整齐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