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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尾声·霁·桐花烂漫非故树 ...

  •   长青山的时光悠悠流逝,匆匆走过四月的雨季,终在晴明的五月里停伫流连。

      那次事件以后,纱织回到古拉杜财团的第一件事便是重启长青山镇的改建计划。长青山风景秀美地理位置极佳,又有着深厚的人文背景与宗教文化,可谓是上乘的旅游资源。当地政‖府曾经也和其他大财团谈判过长青山的旅游项目,可是由于施工时种种的事故和灵异事件,导致合作总是半途而废。纱织很确定,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不会再发生;所以,古拉杜财团便欣然接手开发长青山。

      对于纱织任何的商业决策,撒加一向是不插手干预的。只是这次情况特殊,身为圣域教皇的他可不能任由女神在长青山这样的“高危”区域中持续活跃。在女神殿前压着众黄金集体请命、长跪三天不起,又经过纱织的再三解释以及沙加的安全确认,撒加终于在看到《长青山旅游开发项目收益估计报告》之后同意了某女神这一投资计划。

      于是长青山的改造工程便大刀阔斧地展开了。

      古拉杜财团人才济济,加上又是总裁亲自把关的项目,参与此项目的工作人员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力求尽善尽美,效率自然也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纱织又致力于找回流落在外谋生的本家人,让他们重回故土,首先惠及。这算是,她对这个养育了她的家族的一点报偿吧。

      这边的资金和技术不是问题,可令纱织颇为头疼的,却是这长青山最与众不同的巫女文化。由于当年的那场大火,古祭源神社信仰的传承被中断,城户本家又树倒猢狲散。除了纱织梦中所见,众人几乎对当年巫女的生活与职责一无所知;仅凭纱织的口述,是不能让那些刻板的历史顾问信服的。

      所幸,当年的大火并未波及到神社。在众位专家对神社全面的考察、地毯式的搜索之下,在神乐殿的地下室里,还是找到了不少古老的记录。虽然因年代久远而字迹不清,复原起来也颇费功夫,但足以让那些老学究们兴奋不已了。

      古拉杜财团还从全国各地选拔出优秀的巫女入驻古祭源神社,以延续与复兴其独特的神乐舞乐与信仰文化。只是,纱织并没有从中选出「雨山巫女」。

      在她心中,城户宁世才是唯一的「雨山巫女」。

      旧镇的重建进度很快,几个月下来已经初见规模,小镇之中放眼望去皆是临时搭起的脚手架,人来人往,已颇有欣欣向荣之势。纱织时常亲自来巡视,见镇中变化日新月异,也是十分欣慰。这日,纱织又在穆的陪同下回到小镇。本想着有穆护着,定然出不了什么危险,纱织便大大咧咧地来了。可是某位恪尽职守不畏强权的工程部经理表示,不带安全帽,就算是总裁也别想踏入施工区一步。于是纱织和穆只好一人顶着一顶黄橙橙的安全帽,穿过硝烟隐隐的施工区域,向小洋楼一路走了过来。

      近山边的小楼安静如昔,丝毫不受改造工程的纷杂。出了施工区,越过枝影重叠的树林,那座古老的小楼赫然在眼前出现。纱织一把掀了安全帽,长长地呼了一口气,视线骤然开阔,她抬眼便见到小楼边油桐花正开得热闹,茫茫一树的千花临风招展,降下白雪纷然。

      这株传说中自最后一次「大祭」之后便再也不曾开过的油桐,竟在此刻重放。

      纱织的心头忽而被一种极致交夹的悲喜所冲击,无措地竟想落下泪来。她转身,对穆勉力挤出一个恬然的微笑:“我突然想去尘世湖看看,你在这儿等还是随我一起?”

      穆亦以微笑回应:“您有这个兴致,属下自然陪同。”他接过纱织手里的安全帽,轻声道:“请稍等,我把这个放进屋就来。”

      纱织笑着颔首,示意穆自己就等在此处。

      穆的动作很快,不一会儿便返回,回来时手中多了个竹篮:“油桐花开不易,自当也该让花树的主人欣赏一番。”

      纱织默默然接过竹篮,心中百感交集:“这是沙加给你的吧?他……不去吗?”

      穆依旧笑得温和而了然:“您可听过一句话叫「近乡情更怯」?”

      “还是你懂他。”纱织亦是失笑,只是笑容之中总透着些伤感的意味:“也罢,收集些落花,我们自己去吧。”

      纱织走向花树,在落花成毡的草地上蹲下。离得近了,她才发现原来这些微小的花朵竟比想象中的更加明薄轻盈,柔弱得不堪一拈,让人几乎不忍心将其拾起。小心翼翼地将落瓣置于掌中,纱织轻轻吹去上面沾染的尘土,再一朵一朵整齐放于蓝中,一边不禁思绪翩然。

      回到圣域之后,沙加每日仍一如既往地在处女宫打坐冥想,除了每次例行的会议之外几乎见不到人,与往日并无半点分别,正常得几乎让纱织以为,那日在尘世湖中所见的他那凄然沉痛的眼神,只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某日她无意中发现沙加随身携带着一缕系着红丝的青丝时,才恍然。

      不是所有的刻骨铭心都要说出来,也不是所有的痛彻心扉都要哭出来。有的凭吊,成了记忆;有的镌刻,成了永恒。

      「雨山」的信仰中,头发,是人的替。

      她微微叹息,将花篮中的花整了整,再空出了些位置。之后长青山的改造便开始了,她也时常往这边跑。虽说每次都有之前一名黄金圣斗士跟着,可是撒加总归还是不放心。于是沙加便被派遣到了这里,负责排查所有对女神不利的事物。

      不过纱织更觉得这是撒加对沙加闹得圣域人仰马翻集体出动的报复。反正类似的事,他就假公济私地坑了加隆和米罗不知道多少次。纱织觉得好笑,有时候这位教皇大人,也是够孩子气的。

      油桐花已满满地堆了一篮子,纱织满意地站起身,向参道走去。临走时她又往小楼中看了一眼,而后轻叹地摇着头离去。耽搁了这么久的时间,沙加也该想清楚了。怕是已经打定了注意不去的吧?这么想着,她也自去不提。

      洋楼一楼的起居室中,沙加瞑目盘膝而坐。他何尝不知纱织在等他一同去尘世湖祭奠?只是有些地方,不如不去。他亦轻叹,默诵金经。心之所向,竟忽闻有音,已将他心中所想轻吟了出来。他有些诧异,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长青山的改造工程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但是翻新的范围却不包括这栋小洋楼。老式的设计没有被改动半分,窗外阳光灿烂,可一楼的走廊依旧被隐藏在光明照不到的阴影之中。沙加寻声向走廊深处走去,越近和室那声音也越清晰,仔细听来,发觉是《佛说无量寿经》中的选句:

      “……人在世间,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当行至趣苦乐之地,身自当之,无有代者。善恶变化,殃福异处,宿豫严待,当独趣入。远到他所,莫能见者……”

      那声音清透而淡泊,透着洗尽铅华的纯粹与素雅,一字一言却又蕴含深刻的领悟。沙加停步于和室之前,细细聆听:“……善恶自然追行所生,窈窈冥冥,别离久长。道路不同,会见无期。甚难甚难,今得相值……”

      他踟蹰片刻,才拉开了和室的门。

      油桐绽放如白光灼眼,万千琼华沉甸甸地坠在枝头,探进大开的格子拉窗,嫣然生姿、堆玉成霜;另有错离间生的枝叶隐于窗扉之后,在窗纸上印出绰约纷沓的剪影,摇曳轻舞。花落随风,零零碎碎铺了满地的五月轻雪。

      花信不期。

      一身素白的她坐于碎琼乱玉之间,微微昂首,伸手托住悠悠的落花。她的背影被远处暮春盎然浓丽的色彩衬得极其宁和静谧,独留遗世的孤清与超然。举手投足之间,他清楚地看见,她左腕上缠绕数圈的木栾子数珠。

      “宁世?”沙加轻声唤道。

      “是……”她微微侧头,低眉顺眼答着。

      沙加弯唇一笑,抬步缓缓走进和室,在她身边单膝跪下,一同看着窗外的景色,相对无言。

      宁世虽然没看他,但是目光却随着他的位置移动,最终也转向窗外:“外面的景色,真的很美。”

      “呵,”沙加轻笑,转目低视于她,“这是城户政司为你建造的屋子。窗户的朝向如此安排,就是希望你能多看一看外界的风景。”他稍稍停顿,又温言道,“见得越多,心也越宽。你若见多了凡世人间的欢愉喜乐,便不会只顾着尘世湖中的痛苦悲哀。”

      “他的用心良苦,我明白……”宁世收回目光,微微低头,“我很感激他,感激他保存了城户一族,感谢他带来了纱织,带来了你……”她的目光落在了腕间的数珠上,似在细细捉摸木栾子上光润的纹路。沙加往她手上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依旧注视着她。

      “我知道,”她眸光点点,莹润似有泪光呼之欲出,语气却是善解而淡然的,“保护那个女孩,你责无旁贷;就像我,为了封印「黄泉」也不择手段。可是,”她抬起左手,抚上自己的心口,声低如咽,“这里,很疼。”

      “宁世,”沙加伸手握住了宁世放在胸口上的手,将其整个包裹在了自己掌中,“我能承受这个世界上所有的欺骗与背叛,可以泰然面对一切的质疑与谎言,对其视若无睹全盘接受。可是,”微微用力,他将她拉近自己,“唯独你,宁世,唯有你的,我接受不了。”

      宁世不意他突然发力,毫无准备,整个人几乎是跌进他怀里的,只本能地用空余的手扶住了他的肩。手腕上的念珠随着她的动作铛然作响,几缕流苏不意拂在了沙加手上。他一手拉着她,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肩膀,这样的姿势,让她再也不能躲避他的目光。沙加望进她眼底,那里倒映着自己的轮廓,朦胧得陌生。

      他忽地笑了:“所以,以后别再对我说谎了。”

      宁世垂眸,长长的羽睫沿着垂下的眼睑覆下一片阴影,小意楚楚中带着几分怯然,认错一般地轻声嗫嚅着:“对不起……”

      沙加心中一动,竟觉喉头涌上几分酸楚。这句对不起,本应该由他来说。

      “抱歉,误会你了。”即使这样的「误会」正是她所期待的,他也必须道歉。

      这是他欠她的。

      他紧了紧双臂,轻叹着,感慨而真挚:“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我为之付出性命也要守护、让之活下去的人。而你,”他目光深深,邈渺若晴岚出岫,“你却是世上唯一的,我想要一起同生共死的人。”

      宁世眼眸稍扬,笑靥若绽:“你可知,你也是唯一一个我想要让其活下去的人?”她抬起扶在他肩上的手,一点一点抚上他的脸,“不管付出多少代价、不管牺牲多少,我都想你能好好地活着。”她的指尖一路上行,若灵俏飞舞的蝶,掠过他面颊平顺的线条,最终停在他眉梢,“让你在,「黄泉」以外的地方,平平静静地活着。”她凝望着他的眼,目色清盈,似泣还笑,“那一刻,你能冲过来拉住我,我已经很满足了……谢谢……”

      “……沙加……”她叹息般地呢喃着,缓缓直起身子,双目微阖,仰首迎上了他的唇。

      沙加含眸垂帘,静待片刻,却只觉唇瓣间有清风拂过,柔密如吻。睁眼时分,唯见大朵大朵的纯白落花随风扑面而来,素芬萦然。怀中已空,只有那串木栾子数珠还静置于他掌中,无声无息盘绕成解不开的圆,坠下流苏千缕。唯不见的,是缠绕其上的金发。五月凉风入怀,竟有几分寒意透骨。

      宁世消失了。

      轻捻数珠,他有些疲惫地站起身来,倚窗而立。窗外油桐依旧盛放如故,落英纷扬肆意飞逐,不识年岁荒芜、枉顾人心迟暮。

      沙加忽而有感,这样的盛景,恐怕日后,是再也看不到了吧?

      花开即凋零,重逢即永诀。若世事,总能在最美的一刻戛然而止,那么人世间,是否就不会有数不尽的浮沉遗憾?

      他颓然闭目,任花雨欺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尾声·霁·桐花烂漫非故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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