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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星云流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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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玖儿上前劝道:“婆婆,就让这位付公子住下吧。反正,他也不是白住在这儿。”
大家都看这鱼玖儿,连付布衣也打量起这个手持长刀、眉目淡雅的白皙女子。付布衣寻思,上次半夜和严小羽来时,见这姑娘还要个小子护着,没想到这么能打。他又看看崔宏,据严小羽说,崔公子他辞去了郭家的西席是因为郭倩兮钟情于他,把他吓走了,不知他可是为了她,也难怪,她是比郭倩兮俏多了。
他见鱼玖儿又笑道:“大家都知道婆婆不缺钱,但这院里这么多重活,总得有个男人来干吧。”
男人?付布衣与崔宏同时关注到这个问题。
崔宏皱眉了,这丫头嘴好毒,他不算?就因为他力气没她大?虽气愤,但只能地冲付布衣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付布衣见崔宏如此颓然,心下暗道,听说中原人惧内,果然如此,天下大乱以前连丞相都怕老婆,怪不得退守江左,唉,中原的男人,到底是不行啊。他看着崔宏满脸同情地点点头。
两人都以为和对方这是心有灵犀,即是知音又何须言语相托,后来一对上,才发现当时是鸡同鸭讲,所想相去千里。
这时,鱼玖儿走近付布衣道:“公子,既然是严姑娘的表哥,大家住在一起相互照顾,想必不会推辞吧。”
付布衣脸上一阵疑惑。鱼玖儿笑意盈盈,介绍起自己来:“我是婆婆的徒弟,算起来小羽还小我一辈,但我年纪小,你叫我玖儿姨不合适,就叫声玖儿吧。”说着,瞟了严小羽一眼。
严小羽想,她当真时刻不忘托大啊,也不怕留下个麻烦。鼻子里冒出一字冷哼,说到照顾?鱼玖儿还真是无微不至,饭没吃就先招呼一顿刀。
楚婆婆一听笑了,不理会严小羽拖着她嘟嘟喃喃,只对付布衣道:“既然如此,好吧。那就留下。有空就帮你玖儿姨多干点活。”说罢,还不住上下打量这付布衣,看看,这一身肌肉多强健哪。
付公子被她看得一阵恶寒,从前人家献上名驹,邓将军挑选的时候的表情便是如此。
楚婆婆见他拘谨地抱拳道谢,那手上青筋爆起,腰中佩剑,看来是个练武之人,不知道他的武艺如何。这小鱼想来是要多拖一个人下水,以后这院里是要更热闹了。
想罢,婆婆说道:“还请付公子等下帮老太婆把门装回去。”便高高兴兴地走了。付布衣正笑得真挚,向鱼玖儿好言致谢。严小羽一脸不悦地过来就将他拉走了。鱼玖儿也急急忙忙拉起桃生,回去思索她的复仇大计去。
只有崔宏心生疑惑,楚婆婆现在好像特别听鱼玖儿的话,除了他们私下达成共识要让鱼玖儿多干活少想事,婆婆对她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但这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婆婆见鱼玖儿发病以后吧。也难怪,老人家无儿无女,鱼玖儿能洒扫能看家能护院,实在是养老送终的上上之选。听说老人家那个孙女尤蒻冰还真是不孝,在将军府做了女护卫就不回来了,也不知道这么忘恩负义的是何许人也。
满天星斗,崔宏看着这破门板大发感概,感叹世态炎凉。等他真的见到尤蒻冰之后,便不会再有闲情发此感慨了。
鱼玖儿这几日和付布衣相处,觉得此人颇为爽朗,他在崔宏相识于郭家,两人常在一起下棋,谈论天下大事。崔宏似乎早知道他与严小羽不是真的表兄妹,也知道付布衣家里非富即贵,但付布衣没说,只说自己出来游历一下,暂时不想回家去。付布衣没那么重的书生气,有些大大咧咧,不拘小节,鱼玖儿和他倒很合得来,早没了要对他下黑手的念头,就差没称兄道弟。
鱼玖儿早几日跟人家租好磨,这日要去磨面。严小羽一早就出去放马,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显然是在使坏,没有马,不是还有人吗?鱼玖儿毫不犹豫地带上了付布衣。付布衣见鱼玖儿一个弱女子亲自动手,他不好意思,便上前帮忙,大概是富贵人家子弟没干过粗活,不得要领。他在鱼玖儿的指点下,终于小成,一时开心不已,闷头拉得不亦乐乎,意犹未尽。两人正好碰上了上次想请鱼玖儿磨面的老婆婆,鱼玖儿趁热打铁将付布衣当壮劳力半送半卖,帮老婆婆磨了那袋子面,而自己和那老婆婆蹲在墙根下遮荫闲聊。
据说近日城中最受瞩目便是郭倩兮的婚事,有人说她扬言要嫁个一等一的才子,品貌才学俱佳的,鱼玖儿一听这不是糟蹋人家才子吗,她摸着良心说,比蛮横,她还差了郭倩三分,以后饱受欺凌谁受的了。不过真有愿者来上钩,梁家某位公子还颇为有意。好事未成,因此众说纷纭。
说实话,郭倩兮家能还真是挺了不起。这传说的梁家是略阳氐族数一数二的大户,有人在朝为官。就这几天里头,连王亲国戚都亲临了梁家,还耗了两日才走。一批秦王的本家在梁家待着,鞍前马后,好不殷勤,因为来了大人物,羊皮公,还是秦王的亲弟弟。难道秦王的弟弟还有猪皮,狗皮,驴皮之类的?鱼玖儿失笑。这老婆婆掉了门牙,说话漏风,口齿不清,但毫不影响她眉飞色舞,唾沫横飞。大概因为有了小俏妞当听众,老人家分外健谈,而且知道投其所好,就连说到月下棺材铺新来了个老板,都免不了要夸赞一番他有多年轻多俊秀。
这个下午,两人回去时都是腿肚抽筋,付布衣是推那大石磨给摧残的,鱼玖儿那是听老婆婆天方夜谭在墙根下给蹲的。
夕阳西下,路过河畔的时候,凉风习习,鱼玖儿不禁留下来在河边望一望,河对岸峭壁依旧,青山默默,水流冲刷着岸边的鹅卵石,河边不远处那大石头还在,那遍地的绿叶紫花也在微笑,那是他们一起坐过的大石头,那是他们一起躺过的草地,而她的苜蓿呢?
即便是相忘天涯,也好过阴阳相隔。就算将严小羽吊起来暴打一百遍,也打不出个苜蓿来,但等她明白过来时候,找严小羽的麻烦,早已成了她打发寂寞时光的消遣。
“你为什么非要和小羽打?”付布衣如此问她。
“那你为什么要跟着严小羽来?”鱼玖儿如此回头。
“那时刚好认识了。”付布衣如此回答。
那时?刚好?鱼玖儿没说话,付布衣的含糊,正如她自己含糊的动心。
可她一直以为自己的心被留在山寨里了,也许并非如此。也许是那日雷雨忽至,她被苜蓿拥进怀中,分担了她的恐惧,也许是那夜他毫无意义地挨了楚婆婆的一鞭,一切就已改变。
他只有支离破碎的记忆,但每一块碎片几乎都与她有关。他会记得为她挑鱼刺,他会在雷雨时站到她身边,他会捉蜻蜓给她,他会拉她晒月光,他会在楚婆婆生气时来护她。为何苜蓿留在她心中的印记如此与众不同,就连他最后一日温柔地看着她的神情,都觉得很久以前就已见过。他总是跟着她,因此她不得已要偷偷摸摸去上茅房,但他的世界中心只有她。
不可否认的,苜蓿极大地满足了鱼玖儿的虚荣心,她是这个迷乱少年混沌世界中唯一的亮点。她是如此被人需要着,被人重视着,对一个本就一无所有,又丧失了目标的人来说,这是一种让人沉溺的幸福。
即使严小羽取笑她没眼光,三千弱水,只取一瓢,只是她的这瓢“水”实在是弱到不堪,鱼玖儿也无意反驳,只是觉得严小羽实在太多事,她太罗嗦了,尤蒻冰讲得一点儿不错。
回望山脚下炊烟升起,袅袅了被风儿轻送过来。晚饭时间到了,鱼玖儿唤醒在一边等到瞌睡的付布衣,让他扛上袋子往回走。饭总是要吃的,不管是人间路还是奈何桥,她若是饿瘦了,苜蓿认不出她来了怎么办?
刚走入院子,崔宏脸色惨白地张帖子塞到鱼玖儿手中,不发一语地离开了。
不是喜帖,是战帖。鱼玖儿看了一眼,便把它塞进了灶膛里。
三日之后,月临东山,河畔一战。尤蒻冰。
看她神出鬼没,把人家崔少爷给吓的。她不是专门保护将军家女眷的侍卫吗?怎么无聊到天天来打架。
说到尤蒻冰,这个冷冰冰的姑娘,她倒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直来直去。她没严小羽那么多鬼心眼,也不装模作样,但比严小羽可怕得多,一旦被她缠上便没脱不了身。幸好,她对大部分事和人都没兴趣,让这尘世间少了不少麻烦。
鱼玖儿对她却大为头疼,长得这么清楚的一个姑娘,竟然是个武痴。隔三岔五的送来一个帖子,约鱼玖儿在某处一战。有时打到大半夜月亮都愤怒地遁了,她还是不肯放过玖儿。谁叫当初玖儿为了苜蓿踢了她一脚啊,真是命运的一脚,连带自己也被拖进了这个痴心剑艺的疯狂地狱。
被尤蒻冰相中是可怜的。
其实,鱼玖儿她打不过尤蒻冰。毕竟尤蒻冰比她多吃了几年饭,而且尤蒻冰的身法,比严小羽更难捉摸,如鬼魅一般。玖儿常年都与比自己年长的人对战,多次遇险,面对强敌时,难免养成招招倾尽全力,这种滥用蛮力的坏习惯,对上尤蒻冰,速度显然不够。更不用说,要如何刚柔并济了,常常是几乎累得像死狗一样爬回去藏起来。
最后还是楚婆婆可怜她,除了指点她如何多用巧劲,少用蛮力,还让严小羽教她什么星云流水,练练对身体的控制能力。最重要的是,不收她的钱。
关于那个星云流水,鱼玖儿原以为没什么了不起,立几根木桩竹竿的,在上面走来走去,难道就会难倒她吗?她连半空的绳索都能走,这有何难。
可是没想到,星云流水是支舞,琴师他们有现成的,崔少爷嘛。鱼玖儿领会了几日,崔宏的手指都弹肿了,最后以严小羽气呼呼地向楚婆婆抱怨而告终。
楚婆婆开始以为严小羽是在耍心眼,见了玖儿以后,才发现果然如严小羽所说,是资质问题。严小羽的星云流水,翩若惊鸿,如风似舞,一气呵成。玖儿的,唉,就好象街上的皮影戏,一抽一抽,而且还是看完让人埋怨人形做的太差的那种。
婆婆也想不通了,多机灵一姑娘啊,虽不是一点就通,但会举一反三,进步神速,怪不得尤蒻冰会痴缠着她不放,可这舞练得,真是谁教丢谁的人啊。
是夜,鱼玖儿整装待发,虽然双方纯粹比武,不搭性命,但是这阵势还是不能缺的。她没有尤蒻冰那种武痴的激情,只好第二十三遍告诉自己苜蓿失踪,尤蒻冰她难逃其咎。
和尤蒻冰比武,不能平手,因为她会穷追猛打,非要分出个胜负不可。不能赢,因为她可能大半夜想起来了就来挑战,最怕输给她,她觉得你没有认真,出狠招激你,玖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了她这种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