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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新娘 ...


  •   3新娘1990.9.20

      11病室2床,曾经是一个美丽的新娘。

      李敏坚持她现在仍然也很美丽。

      那女子每天都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好像要去参加舞会似的。她那一亩三分地也收拾得很整洁,令人感觉她不是在住院。而且她身上找不到一丝一毫、长期住院患者都有的、深深缠绕的哀怨和死气。

      李敏每次进11病室,都会下意识地先看2床的方向。但每次看到那女子,她心里都会立即盈满说不出的悲哀。

      她很年轻,才22岁。她在蜜月旅行时突发高热入院,然后再没有出过院。李敏根据她的外观,判定她目前已进入肿瘤晚期的恶异质状态。可即便在这样的状态下,仍不能否认她是一个美丽的女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

      喜好唐诗宋词的李敏,把她归去骨子里美丽的女人。

      但不知怎么就感觉她今天有种特别的美。

      李敏在值夜班时见过她卸妆后的脸,那是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的脸。往常查房,李敏只扫一眼她的脸色,就知道她在脸上又增加了搽粉的量。可她今天的脸色,却像久旱的大地得到春雨的滋润,泛出了罕见的润泽光彩。

      没擦厚厚的粉?这令她那干瘪的、涂满了鲜艳唇膏的嘴唇,也不再像日本女伎画的假脸了。

      大红色的唇膏,与她身上穿的那件V领羊毛衫,几乎是一样的颜色,衬得她神采奕奕。今天她穿了一条黑色的脚蹬裤,黑色的丝袜。虽然她已经不能下床行走了,但床下那双簇新的黑色高跟鞋,仍然擦得干干净净。

      可肿瘤晚期的消耗,令她的身体只剩了一幅骨架。漂亮的羊毛衫,空荡荡地挂在她勉强挺起来的肩膀上。

      尽管她半点儿不像肿瘤晚期的模样,李敏也没勇气多看她一眼。

      那新娘艰难地在床上半转过身子。压抑的痛苦呻/吟,控制不住地溢出了低低浅浅的一点点。但她的脸上却是清浅的微笑,似乎在嗔怪她那年轻的新郎。

      那些抱怨让很久以后才开窍的李敏回想起来,明白那是一个女人对爱人的撒娇。

      “你把我的头发梳顺一点呀。我要带那个头花。你揪着我的头发啦。”

      每天在病房照顾她的,是与她年龄相仿的新郎。

      他一直耐心地、温柔地护理新婚就被判了绝症的妻子。现在他也是先含笑听完她的抱怨,再低声在她耳边轻语,然后按照她的要求慢慢梳理她所余不多的长发。最后把那朵栩栩如生的扬州绒花,插到她挽好的黑发上。

      她可真美!

      李敏知道她每天6支杜冷丁止痛早不够用了。她娘家和婆家一起使劲,想尽法子淘弄来一些额外的。她差不多2小时注射一次。李敏见过一次她被疼痛扭曲的脸,还梦见过这个女人咬毛巾忍痛的狰狞模样。

      但这个患者不归李敏管,所以她只扫了一眼就走过去。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为什么这个淋巴瘤的患者会收到外科。

      这个病室只有一个患者归李敏负责。一位70岁老太太,多发性甲状腺腺瘤术后复发,在做术前检查,准备择期做二次甲状腺大部切除术。

      老太太心态很好,体温、脉搏均在正常范围,饮食、睡眠、二便都正常。李敏简单问过老太太无异常,就离开11病室。

      出门时,她又回头往2床那边望了一眼,恰好看到2床的新娘笑颜如花,在与含笑的新郎低声耳语。

      俩人间情愫流淌,好像不是在住院,好像这病室只有他们俩。

      李敏突然间感觉到一种没来由的别扭甚至是不舒服。她此时还不知这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位新娘。等她晚间下班前再来查房时,2号床已经收拾干净、空在那儿了。

      ——那新娘上午死了。

      原来那容光焕发是回光返照啊。

      *

      多年以后李敏翻看那天的工作日记,那一页的下面还转记了师范学院的一个女孩子的病例,22岁,卵巢癌晚期。

      那女孩因为腹痛、月经不规律大半年入院。病史显示曾经按痛经治疗了一年余。

      月经不调,痛经,基本都被认定是年轻女孩子的正常情况。

      女孩子在临近期末考试时,不能再忍受腹痛,才到医大附属医院妇科就诊。门诊查体发现右下腹部包块粘连不能推动,触痛明显。李敏奇怪怎么没在其病历上见到这女孩子有做B超检查的记录。

      这句话就那么明晃晃用红笔注在工作笔记的后面。

      手术是按“腹痛原因待查”的诊断行剖腹探查的术式。这样的手术,一般没有术前讨论,由治疗小组的主治医生负责。主治医生怀疑是卵巢囊肿。李敏作为刚转到妇科的实习生跟带教老师(一助兼拉钩甲角色)上手术台,充当手术中拉钩丙的角色。拉钩乙则由进修医生担任。

      那女生很瘦,皮下几乎没有脂肪,只有薄薄的一层腹肌。打开腹腔后,主治医生就傻眼了,带教老师、进修医生都傻眼了,腹膜和腹腔脏器广泛粘连到一起。

      李敏记得很清楚主治医生当时的表情。

      她满脸悲哀地吩咐麻醉医生:“给药,让她睡觉。”

      当千辛万苦暴露出右下腹的术野后,带教老师沉重地给李敏讲解:“卵巢癌晚期,没手术价值了。”

      李敏当时曾问:“那她还有多长的存活期?”

      带教老师叹息:“不开腹,可能会多活几个月。现在啊,没多久了。”

      一样都是22岁的女孩子,花朵般的年华。

      *

      李敏转进3病房,病房里气氛热烈,几个年轻的小伙子正在热烈地给2床描述昨天的足球赛。看这些兴致盎然、犹如打了鸡血般兴奋的小伙子,李敏从心底溢出了笑意。她想起自己高中同班的那些男同学,大部分也是这么狂热地爱着足球,甚至还曾以一班之力挑战其它七班的联军,居然也能不落下风。

      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富有活力,有的同学还逃自习课去看比赛。

      李敏径自去看2号床,19岁,左胫骨骨折,前天下午入院,已经打了石膏外固定。现在左侧大拇脚趾略有点肿。

      检查了石膏绑带的松紧度之后,李敏从半坐的小伙子的身后拽过枕头,小心翼翼垫到他脚下,“先这么着吧。你不要下地活动啊。”

      这是李敏自己接诊,在骨科医生帮助下打的石膏。

      小伙子有点瘦削,但眼神非常灵活。他眼巴巴地看李敏检查石膏,可怜巴巴地问:“李大夫,我以后还能踢球吗?”

      “能啊。你听话,以后就能和范.巴斯滕一样。”

      昨天下午接诊时,林一平听送他来的同伴说了,这小伙子挺能跑的,人也灵活,平日里以范.巴斯滕为偶像。在场上拼抢得非常狠,对方出两个人都防不住他。最后在射门时,被人一脚踢到站立的左小腿。

      这不是踢球,是恶意踢人了。

      送他来的几个小伙子义愤填膺,红牌有什么用!

      ——骨折了,今年都不能上场了,那些人也太卑鄙了。

      2床当时哭得跟3岁孩子似的。

      最后还是李敏拿X光片子指给他看。“看,骨折断端完全对位。好好养几个月,以后还可以踢球。”

      总算让他收住了眼泪。

      李敏越过3床那个腰间盘脱出术后一周的患者(不归她管),直接去看4床。4床是昨天晚班收进来的。床头牌显示,21岁,右胫骨骨折。

      真让人叹气啊。这就是一个平常的足球比赛,也不是什么世界杯的,又一个被踢断腿的,值得着嘛!

      这小伙子的情绪,看起来还算稳定。但青色的眼底,反映出他昨夜睡得并不好。他寸头,绷脸,眼眶略凹陷,抿嘴,敦敦实实的中高身材,看着就是能给人依靠的主心骨类的性格。

      李敏问了几句,4床回答得简洁明了。

      李敏就喜欢这样的患者,问什么答什么,有话就直接问。遇上那些说东绕西、问一答十,甚至扯出二里地远的患者,有时候恼得李敏恨不能大力去摇晃那些人的脑袋,看能不能把水控出来。

      谁有那么多的时间听废话啊。

      李敏弯腰去检查4床的断腿固定石膏,发现他的脚趾、脚面肿的有点多,就伸食指试探下石膏绷带的松紧度。然后她从白大衣右口袋里,掏出胶布裹成的小套子,抽出大圆刀片,果断把石膏绑带从侧面全部划断。

      她划断绷带告诫4床患者:“早会时间要到了,我来不及给你重做固定。你的腿先这样放着,你一定一定不要动。等早会交完班,我立即回来重新给你做固定。一定不要动啊。”

      4床的陪护傻愣愣地问:“动了会如何?”

      李敏直起腰,认真回答他:“动了,他会瘸。他就再不能像米歇尔·普拉蒂尼那样驰骋中场。以后就只能看球了。”

      那陪床的小伙子立即目瞪口呆、干嘎巴嘴,说不出话了。

      “李大夫你放心,我不会动的。”4床患者赶紧向李敏保证。

      李敏看4床的态度很坚决,便放下心来。她环视3病房一圈,眼光扫到这间病室里另几位也归她管的患者,都属于没有要紧急处置的情况。她也就走马观花地、一般性地略略问问,和大家点点头,赶回去参加每天早八点的交班。

      她推门离开时,听到有小伙子压低声音在说:“这女的看起来好厉害啊。”

      “女的当外科大夫啊,还知道巴斯滕、普拉蒂尼,你们谁去追……”

      7:58am

      李敏回到办公室,站到参加早会交班的那些男医生与女护士之间的空档处——她的专属位置。

      今天是手术日,早会只说重要的事情。

      吕青抱交班本开念。她挑了几位重症,还有就是今天要做择期手术的患者。10病室的那位属于限期手术。

      吕青语速很快地念完交班。护士长伸手要过交班本,找到她要看的内容后,抬头说:“主任,昨天我安排了护士加早班,今个儿要做手术的都做好术前准备了。”

      “好。参加手术的大夫,八点三十到手术室。散会。”主任张正杰绷脸点头。简短的一句话说完,他起身往外走。

      他是最后一届的工农兵大学生。他出身于军旅家庭。这使得他有一种令人不舒服的、高高在上的姿态。更多的时候,他把创伤外科的医护同事,当成是他麾下的士兵。他经常不自然地流露出他父亲号令士兵的做派。

      或者也可以说,他当主任的工作方式,延续了他下乡当知识青年点“点长”的作风,每天仍是给下乡青年派活的架势。

      他的要求很简单:服从他的安排,干好他安排的活儿。

      只是他敦实的身形和偏矮的个子,还有戴着金丝边圆眼镜的习惯,让很多人暗地里谑称其为“小日本”、“日本鬼子”。当然了,没人敢当面这么叫。因为他出手狠厉,从来秉承的都是能动手、不动口。

      创伤外科明里都听他的,但暗里隐隐以陈文强为首,形成与他对立的另一派。

      李敏听到主任喊“散会”,立即拔腿就往处置室去。只有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她要做3病室那个胫骨骨折再固定,还要给8病室换药,再接10 病室的患者去手术室。

      “罗姨,给我一筒纱布,3病室4床要重做固定。”

      悠闲的罗大姐立即加快脚步,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玻璃柜前面,掏出腰间的钥匙开柜门。

      “剩下的记得拿回来。”

      “好。8病房的换药碗,罗姨帮我准备一下。”

      “你先去固定,回来就弄好了。”罗大姐答应了李敏,抽出一整卷纱布递给她。

      李敏仿佛是抢一般地夺过纱布卷,转身如旋风一般地出去了。要进处置室的一个男大夫,看到迎面奔出来的李敏,往后退了半步让开路,然后才进处置室。

      “罗大姐,李大夫忙什么呢?风风火火的。”

      “3病室有骨折的要重新固定,8病室要换药。你要换药?”

      “嗯。我要先给16病室3床那个术后的换药,然后去手术室。罗大姐有空儿帮我看看17病室要拆线的那个呗。”

      “行。我要能倒出空儿,就帮你拆线。”

      罗大姐打开换药室的柜子,抱出一摞消毒好的换药碗,又搬出来纱布桶等。那男大夫就自己夹要用的碘酒棉球、酒精棉球到换药碗里,又夹了几块纱布放到另一个换药碗里,再跟罗大姐要胶布。

      “我一会儿回来签字。”

      罗大姐在本子上做记录,头也不抬地回答:“行啊。你要忘了,我会追你签字的。”

      那男大夫就摇头:“这点儿活干的,换个药还要签字。”

      “成本核算呢。你看我这每天要记录,多出来了多少事儿。唉!”罗大姐也抱怨。

      那男大夫极其不耐烦地说:“处方还要复写一份,也不知道是哪个想出来的馊主意。”

      *

      3病室里,李敏将纱布每层相叠三分之一,小心地缠绕到4床伤腿的石膏上。末了,她打了一个漂亮的蝴蝶结。

      “好啦。你今天不要移动,大小便也都要在床上。我上午有手术,下午再来看你。”

      “谢谢李大夫。”4床的小伙子非常感动。

      李敏点下头,把剩余的纱布卷往兜里一塞,转身疾走。

      给8病室那男孩子换药后,她把换药碗送去处置室。走廊里都是急匆匆的医护在奔走。

      李敏奔到摆放大输液的处置室门口,对里面在忙的几位护士问:“10病室的术前安定给了没?”

      一个眉眼娟秀的小护士回身,把手里的安剖瓶和注射器示意李敏看:“我马上过去。你可以去推车了。”

      “谢谢啦。”

      李敏喊护理员和陪护一起使劲,三个人齐声喊:“一、二、三!”

      10病室的男患被连着褥子移到了平车上。护理员把一个干净的被单盖到男患的身上。李敏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那个铁丝架子拿过来,仔细卡到平车上,再把放在一边的棉被抱过来,盖到铁丝架子上。

      “现在天凉了,别感冒了。一会儿你把这屋好好消毒。这架子上的纱布也换了。”

      “好。”护理员答应。她和陪护一起推车。李敏赶在前面去护士办公室,从病历车挑出来这病人的病历,快走了几步追了上去。

      8:27am
      李敏带患者到了手术室门外。按响门铃,里面出来接患者的护士。她看着高高隆起的被子就是一愣。

      “是烧伤?”

      “是。下面是个架子,我不想他伤处被压到了。”李敏把病历交给护士,看护士接了平车,回头对陪护说:“你在这里等着,一会儿会把架子拿出来给你。”

      陪护连连点头。

      李敏转身从另一道门进手术室。

      二分钟之后,换好洗手服的李敏出现在手术间。虽然她管烧伤病房,但今天的手术是张主任主刀(她离做术者还远着呢)。手术的目的是解除烧伤瘢痕导致的尿道外口狭窄;还有腹部、大腿内侧的削痂。

      李敏把脚踏凳放到二助的惯常位置,站上去踩了踩,她问张主任:“我消毒?”

      张主任看眼推门进来刘大夫,说:“刘大夫做一助,让他消毒。”

      用后背撞开旋转门的刘大夫,看眼在做硬膜外麻醉的病人,立即就接话:“行,我消毒。小李去洗手吧。”

      李敏感动,轻声说:“谢谢主任。谢谢刘大夫。”

      学医不分男女。在大夫的眼里,更应该没有男女性别的区分。可创伤外科里的男患者明显居多,对上不得不赤身裸体的患者,李敏还是有些怯场。

      能回避就回避,躲不了了再上,李敏表现得太明显了。刚上班的她是个菜鸟,处于对手术室里的日常荤话都会脸红的阶段。

      而张主任的“正经”、有意识地打断其他人的几次荤话后,李敏倾向靠近他。

      几分钟后,李敏举着双手再次回到手术间。穿上手术长袍,她配合刘大夫铺无菌巾,然后站去该站的位置。

      麻醉师再次给药,患者陷入沉睡状态。他把麻醉包整理好,对站到术者位置的张主任说:“你说他是不是自找的?有俩钱就嘚瑟!这回算是栽到家了。他□□还能保住吗?”

      张主任轻哼一声,无限的蔑视都藏在了这声冷哼中。

      刘大夫边穿手术袍,边接话道:“他那小兄弟废了大半,以后排尿不困难,都是老天偏爱他。”

      “那他再不用找小三了!”巡台护士快有四十岁了。她凑到头架前,从麻醉师那儿抻脖子看手术野。“听说那儿都浇上硫酸了。该!有两臭钱就不学好。”

      刘大夫往后让让身体,他抬手,暴露才拔掉导尿管的手术区。“来来来,给你好好看看。没看过这么惨的吧?”

      “也没都泼上硫酸啊。” 巡台护士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失望。

      张主任伸手对器械护士说:“17号导尿管。大刘,你别瞎扯淡了。你见过比这惨的?”

      刘大夫立即狗腿地摇头,伸手拿纱布扶直阴/茎,方便张主任插导尿管。“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伤成这样的。这也算废了吧?”

      “差不多。”张主任满意刘大夫的配合。

      “那他老婆的量刑,岂不是要重伤害起步了?”

      “若最后鉴定是重伤,是要十年起步的。”

      李敏把导尿管从无菌单下甩下去,巡台护士蹲在李敏的腿边,接上尿袋。看尿袋里有了尿液,她立即站起来说:“张主任,你们还是给他搞好吧。这人再恶心,也不能看他媳妇被判十年以上啊。”

      泼硫酸的事情发生后,省院的医护人员都在聊天中被普法了伤害罪的量刑标准。

      “那你刚才还惋惜他伤的不重?”麻醉大夫揶揄她。

      “我惋惜?我是可怜他媳妇,可怜他家里的那俩孩子。大的读初中,小的才念五年级,和我女儿一般大。当爹这德性,妈又给关进去了,那俩孩子怎么办?我都恨不能现在再给他倒一瓶硫酸,烧死他拉倒。”

      巡台护士咬牙切齿地说了一大串,然后问张主任:“成不成啊?”

      “不成。他左眼保不住,已经构成重伤害了。”

      “这王八蛋,真害人不浅!”

  • 作者有话要说:  卵巢癌女孩的手术,上台的是我同学。
    我当时在参加隔壁台的一个输卵管再通手术。
    40多岁的女人,结扎多年,独生子女意外丧生。
    那女孩的病历,是后来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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