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大门》令狐葱

8、第二章 婉拒（3）

　　李鸣远以为大家并没有发现蒋茸的醉翁之意。其实不然，至少王海还是看出来了一点名堂。他们俩打车回了寝室，李鸣远总觉得一身烟酒味，便先去简单洗了个澡。等他从洗手间出来还以为王海睡了，结果对方坐在笔记本电脑前面噼里啪啦地修改代码。银蓝色的界面反衬着室友佝偻的身躯，李鸣远走过去拍了拍王海的肩膀。
　　“还不睡？”
　　“喝上头了，反而精神。”王海一边说着，手也没停。
　　李鸣远扯过架子上的毛巾擦头发，又低头去看王海写的代码。王海的书桌下面有个小太阳，这会儿他身体周围都暖烘烘的，把醉酒的奇妙滋味又重新勾了出来。
　　看了一分钟之后李鸣远才问：“刘教授的那个活又返工了？”
　　王海点点头也没细说。
　　“那我先去睡了。”
　　“嗯。”王海点了点头，手指又忽然停下来，扭头望着李鸣远，眼皮都快粘在一起了，像是闭着眼睛，但是嘴皮子却没停，“蒋茸今天喝多了，是因为你吗？”
　　李鸣远眼皮一跳，心想还好是王海问的，他和王海关系最好，讨论这个不至于担心王海四处乱说。
　　他朝后扔了毛巾到床上，解释道：“他可能对我有点意思。”
　　王海面也不吃惊，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我也觉得像，他比追你的那些女生还殷勤。他总这么请我们出去玩，也是为了约你吧。”
　　李鸣远叹口气，没接话，其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蒋茸没有表白，他直愣愣地去拒绝人家也太可笑了，徒增尴尬。
　　“那你呢？”
　　“什么？”李鸣远一时间接不上王海的思路。
　　王海干脆扭过身，下巴撑在椅子背上，对着坐在床沿边李鸣远说：“兄弟，你大学四年马上都要毕业了，也没交过女朋友啊。”
　　“嗯。”
　　“嗯什么，你是不是那个？”
　　“哪个？同吗？”
　　见李鸣远的表情相当严肃，王海本来想调侃一句，临时刹住了车，认真地等他回应。
　　过了几秒，听见李鸣远慎重地说：“我不是。”
　　“哦，那还挺尴尬。蒋茸其实，其实人还不错。”王海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总之他是觉得沾了不少李鸣远的光，希望这件事不要伤害到蒋茸。
　　李鸣远用手抹了一把脸，像是自言自语：“等个合适的时候，我和他说清楚吧。”
　　“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对他也有意思呢，就没敢多问。”王海说者无意，却让李鸣远听了脑子一停。他开始回忆起一些关于蒋茸的片段。比如蒋茸喜欢乱甩头发的小习惯，比如他会眼睛发亮地盯着自己，比如他给自己点烟的时候总喜欢歪着脖子把侧脸贴近，像是要接吻一样，比如他每次来寝室都会往自己床上坐，还有吃饭的时候会主动帮自己烫碗和杯子。
　　蒋茸确实比别的女生追自己表现得还要明显一百倍，不怪室友都能看出来。
　　可是要怎么跟他说清楚呢？叶青这种追了自己几年的女生，拒绝起来不都是很简单的吗？李鸣远也不明白怎么到了拒绝蒋茸这里便这么难。
　　他知道自己隐约在害怕什么，可又不敢去窥探这份恐惧的缘由。即使刻意压抑自己也无法抵御脑海中的旖旎幻想，很多东西就像拉开的幕布，能自动出现意想不到的画面。他甚至觉得自己对蒋茸的好奇已经到了无法自控的地步。
　　那些奇怪的片段在脑海里轮播，他甚至感觉到蒋茸好像就在眼前，碎发擦过自己的鼻尖。
　　当然，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都不重要，可能是一时混乱。李鸣远很清楚自己，他可以尊重蒋茸的性取向，但是却不敢自己去做。在乌鸦的世界里，天鹅都是有罪的。蒋茸对他来说，无疑就是一只天真又充满魅力的天鹅，在引诱他走上歧途。

　　感恩节的时候蒋茸的发小温北尧回国了，瞒着家里人的，主要是回来看新换的女朋友。他这次的女朋友是个年轻的话剧演员。一年有两个月会在乌镇有演出，这次温北尧立刻选择不远千里从英国赶回来给人捧场的，做足男朋友的姿态。
　　定好了行程的温北尧顺便给蒋茸下了最后通牒，叫他至少要去乌镇吃一顿饭。
　　蒋茸看了一下自己的课表，觉得逃两天课，加上周末他能去玩四天，但是他周末又想去找李鸣远，于是相当矛盾。温北尧他也好久没见了，上次都是过年的时候，暑假温北尧的女朋友还是法国人，于是人也在法国没回来。
　　思来想去，蒋茸决定故技重施。他叫温北尧发了女朋友阿研参演剧目的公众号宣传文章来，他在微信朋友圈又分组可见地发了一次。
　　这次上钩的是叶青，可是蒋茸不想带情敌去，于是装作没见到她的微信，没回应。
　　和李鸣远熟的男生对LPL的比赛有兴趣，对话剧却没什么兴趣。见没有其他人问了，蒋茸忍不住问到了李鸣远跟前，约他一起去。
　　李鸣远的回复来的倒是快：可以，这个周末？
　　蒋茸急不可耐地把电话打了过去，他微微喘息的声音暴露出了兴奋的情绪，“远哥，那我们俩开车去吧，反正就一百多公里。”
　　“行。”李鸣远语气平静，看不出来对于出行是期待还是勉强。
　　“你也问问安哥他们有没有时间呗，人多好玩。”蒋茸害怕自己表现得太明显，于是又违心地补充了一句。
　　再次让蒋茸意外的是，李鸣远说：“我陪你去好了。他们应该没兴趣。”
　　蒋茸觉得今天黄历上一定是大吉日，他甚至在心里感谢了一遍温北尧。和李鸣远约好出发时间，定了返程的大概时间，蒋茸依依不舍地挂了电话，只觉得意犹未尽。

　　蒋茸想着到时候要带李鸣远见温北尧，就先跟温北尧提了一句。
　　温北尧立刻八卦地要看照片。蒋茸选了半天选了一张自己最满意的李鸣远的照片发过去。温北尧的越洋微信视频立刻就打过来了。
　　蒋茸头发很乱，不想视频被好友截丑图，于是把镜头对着天花板，懒懒地说：“干嘛？”
　　“卧槽！这次你终于审美在线了。”
　　“我哪次没在线过？”
　　“算了吧，你初中开始就喜欢些歪瓜裂枣大方脸。你还记得唐姿她哥吗？高一你不是看上他了吗？他现在在我们学校读研，妈耶，你当初看上他哪儿了，又丑又渣，打麻将还欠我钱不给。”
　　“就这一个走眼的……”
　　其实蒋茸看上的男生大多数是帅的，温北尧不过是喜欢踩他痛脚，总拿唯一一个丑的说事儿。
　　“不过现在这个是你的审美巅峰了。追到了吗？”
　　蒋茸叹一口气，把摄像头抬起来对着自己下半张脸，说：“他是个直男。”
　　“WTF，你不是发誓了不搞直男吗？没好下场的啊茸茸！”
　　“我知道追直男就是犯贱。但是我天天脑子里都在想他，放不下。”
　　“那我祝福你……”
　　“所以见面你别乱说话。把人惹毛了我跟你绝交。”
　　温北尧冷静了几秒，劝道：“茸茸，说真的别追了。咱不吃这苦，喜欢你的小gay不是也挺多吗？弄一个谈着，慢慢就不想他了。”
　　虽然被温北尧真挚的语气感动了一秒，但是蒋茸的性格就不是个将就的性格，否则他早就谈了。他摇摇头，对温北尧剖析心路，“我知道可能追不到，说不定他还会讨厌我，但是我忍不住。”
　　“那你给他弄来，哥们儿帮你灌醉了，把他办了，你也算是了一桩心事。然后赶紧move on。”
　　蒋茸无语地翻白眼，“你是不是在国外就这么弄那些外国妞的？无耻之徒。”
　　“我是凭魅力。”
　　“凭洒钱吧？”
　　“你是不是想见面就真人PK？嘴里有好话吗？到时候见到阿研要夸几句她好看，要不你死定了。”
　　“你这么说我就知道她肯定长得一般了。”
　　温北尧直想挂电话，但又还没八卦够，于是再问：“你说他对你没意思，还跟你单独出来玩？有点怪的。”
　　“是啊，我也感觉很微妙。”
　　“别他妈是约你出来拒绝你吧？”
　　温北尧的话像是一个开关一样，啪嗒一打开，就把蒋茸的思路拐到了那条奇怪的路上。蒋茸越想越觉得可能，毕竟他知道李鸣远已经看透了自己的意思，现在还能单独和自己出来玩，过夜那种，真的没问题吗？那绝对有问题，大问题！充满危机感的蒋茸摸到床头柜上的烟，心烦得不知道怎么办。

　　周五下午，蒋茸开车去老校区接人。
　　李鸣远就一个打球的包背着，然后他看到叶青和张童钰也在车上，都坐在了后座。两人正叽叽喳喳地在讨论一个男明星婚后出轨的八卦，声音巨大，带着一种奇异的亢奋。
　　李鸣远挑眉看着蒋茸，想问怎么还多了两个人，可又觉得问了叶青她们会多心，只能按下不表。
　　“那个，叶青看到我朋友圈发的图也想去看表演，我就顺道喊一起了。”蒋茸装作无意地解释了一句，但是声音很低，透着一股子心虚。其实是他想着人多一点，李鸣远应该不会轻举妄动。他真的怕李鸣远在去乌镇的路上就直接给他来段“十动然拒”。
　　张童钰望着李鸣远上车，又看蒋茸一眼，只觉得和校草比，蒋茸也不差。他手腕上戴着一个宝格丽的细镯子，他皮肤本来就白，铂金更是被衬托得熠熠生辉。这种搭配她以前还觉得像暴发户，怎么到了蒋茸身上，都那么贴衬。
　　蒋茸根本没注意到来自后排的热烈目光，只看到李鸣远就两眼放光。
　　车子发动，蒋茸问：“听什么歌？”
　　“随便。”
　　蒋茸没有再多问，李鸣远只觉得他的心情好像挺一般，至少和自己以为的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叶青在场的缘故。
　　车载蓝牙连接着蒋茸的手机，他放了一个听书的播客，一开始李鸣远还没在意，随便听了几句之后反而听进去了。
　　故事是说一个寺庙因为一碗素面闻名四野，有一个将军也慕名前往。住持亲自为将军煮了素面，将军吃得很满意，回去后念念不忘，便叫了府上的大厨过来给他照着做一碗。大厨精心做了一碗素面出来，将军尝了一口便说不对味。后来大厨四下琢磨，又想到当时去山里庙中，将军是步行上山，应该是饥肠辘辘所以觉得面特别好吃。于是在将军演武之后又做了面给送去，仍旧不被喜欢。大厨不信邪，屡试屡败，最后自己上山去寺庙吃了一次那惊艳的素面。果然，他发现自己做出来的不如这碗。于是一向以为自己厨艺冠绝中原的大厨又妒又怒，提刀冲进禅房，杀了会做这样素面的住持。
　　故事听到这里，蒋茸忽然笑了。
　　李鸣远不明就里，于是扭头看他，“笑什么？”
　　“这个住持肯定在面汤里放了鸡精。”
　　“啊？”李鸣远接不上蒋茸跳跃的思维。
　　播放的故事自动跳到了后面一集，讲到厨子被抓，判了死刑。他不甘心，还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做不好一碗素面。于是他提出再去寺庙的厨房给将军最后做一次面。将军念在吃了他的饭多年，心软同意了。大厨去山脚买材料，邂逅一个小沙弥拿了箩筐从一家卖家禽的铺子后门出来。大厨心想寺庙吃斋，小沙弥去卖肉的铺子十分古怪。他追到寺里，在厨房找到小沙弥搬回去的一篓面，发现果然摸起来不一样。他研究半天终于明白，这面是用煮熟的鸡脯肉和面粉细细地混在一起做出来的，看着比普通的面甚至更粗糙一点，但是味道却有鸡肉的清香。至此，大厨仰天长啸，觉得这犯戒的住持死得不冤，他自己这命尝得不值。
　　蒋茸得意地看了李鸣远一眼，说：“这种故事我听太多了，都是这个套路。”
　　李鸣远却觉得刚才这个故事让他心里咯噔一下，杀生的住持最终死于别人刀下，人世间的事终究是因果报应吗？他是不是也在这冥冥之中？眼前浮现了自己弟弟在床上怒骂哭泣的模样，他又想起了小时候的事。那些历历在目的过去像是钝刀子割肉，李鸣远不知道自己的良心还要被折磨多少年，脸色黯然。
　　蒋茸见李鸣远因为这个故事脸色变得很差，又不好深问，便提出：“你想听什么自己选。”
　　“我随便，问问她们吧。”
　　“她们都在聊八卦，谁听歌啊？你喜欢听什么自己选。”说完就把手机递给了李鸣远，还直接解锁了。
　　李鸣远看到蒋茸手机的背景是自己的照片，忽然脖子到肩膀都僵硬了，差点没拿稳手机。他偷偷瞄了一眼蒋茸，对方一点没意识到这手机屏幕背景有问题，还在认真开车。
　　李鸣远只好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开始选歌。可是他脑子麻麻的，奇怪的思绪又冒了出来，他甚至想到了陶安南，以前陶安南也会这样：自话自说地买情侣鞋，仿佛要昭告全班他们俩有点什么；非要用一款手机壳，连笔都要跟他买同款。
　　李鸣远随便选了一首《年少有为》播放，把头扭向窗外，搞不清楚自己在心慌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