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大不同(中短篇集)》爆走金魚

10、二郎神的异种纠缠(上)

　　「嗷嗷……呜呜呜呜汪！」
　　「呜呜呜汪汪！」
　　「嗷呜……」……

　　位于灌江口的真君洞府中，最近一天到晚传出小狗呜呜噎噎的声音，除却此声，就是里头乒乒乓乓砸锅摔盆的声响。时不时吓得路过的草头神仙心惊胆跳屁滚尿流，唯恐是大老板二郎真君心情不爽，摔家当泄忿。
　　是说，倒也不怪二郎真君心绪不佳，打遍三界无敌手、号称听调不听宣的战神，千辛万苦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声名，竟敌不过两个名姓不显的小散仙两枝秃笔弄出来的一篇酸文，真真是丢脸丢到了家门口。
　　一想到那篇文章的内容，连草头神仙们都红着脸加速离开真君洞府。
　　真是太害羞了……
　　「羞得叫奴家小心肝儿噗通噗通直跳啊……」一只体格健壮、相貌凶恶的鳖仙捧着脸，娇滴滴地说，浑然不顾都江堰下清源府中聚集的同僚们吐了满地「奴家就觉得奇怪，怎地连那混帐浪荡子吕仙都给白牡丹收了，奴家的真君至今还没个浑家呢？虽说那两个散仙没什么水准，竟擅自给奴家的真君编派情人，但是还是让奴家燃起了一线希望哪……」
　　「鳖姐，真君的胃口应该没这么好……」濯锦江龙君的小儿子，一只才五百岁的小白龙年少不懂事，一边摀着嘴，一边好心劝说。
　　「去你妈的死小孩！」鳖仙刷地翻脸，呼地一声将大大的鳖爪扫去，硬生生扯下一块鳞片来「老娘说话，干你屁事？再啰唆，老娘抽你龙筋做腰带！」
　　「鳖……鳖鳖鳖姐……手下留情、手下留情……」、「鳖姐鳖姐，鳖姐是正妹，死小孩不懂得您的美，息怒息怒。」、「鳖娘美若天仙，貌比嫦娥，死小孩不懂得欣赏，只有真君那般顶天立地伟男子才堪配鳖姐花容月貌绮年芳华，小弟祝愿鳖娘与真君……呃……那什么，双宿双飞追日月鸳鸯戏水情意长燕燕于飞天地久多子多孙多福气……」
　　一干草头神仙睁着眼睛说瞎话，成篇累牍地奉承那鳖仙，只为了从鳖仙魔爪中救出瑟瑟发抖的小白龙。那鳖仙被他们哄得心花怒放桃花盛开，这才放开小白龙，又百般不依地扭了扭衣带：「讨厌啊……你们怎么把奴家的心思都说出来了……哎呀，奴家不依啊啊……」
　　一千三百名草头神仙本已雷倒了十之八九，至此，那还清醒的二三百名也有三分之二倒地不起，就是那小白龙也两眼一翻，昏倒在地，只剩约莫一百名还能睁着眼睛，但是其中多数口吐白沫，只有七个人还能稳稳地站着，如此有修为者，自不是旁人，而是真君结拜兄弟梅山七怪是也。
　　看官若问此处何处，不消说，自是二郎真君人间服务处灌口二圣庙下的二郎真君办公室清源府是也。只见那石壁凿出的大洞府中，有许多道楼梯通往山壁上的各个小洞，一千三百名草头神仙便十名一组住一洞，山中尚有隧道相连，可说是一处易守难攻的要塞。而这清源府大堂中，只有真君座立于其上，其余千余座都一律平等，也无甚装饰，要坐什么椅子用什么桌子，自己变来用，可说是一处毫无美感可言的洞府，府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气味的气味，姑且命之为宅气可也。
　　这千余名草头神仙中，万绿丛中唯有一点红，那就是这腰粗膀圆、身强体壮的南海鳖仙。话说鳖仙本是孔升真人与太真仙妃在南海沙滩上追逐相戏时拾得的宠物龟，看官莫怪这二位龟鳖不分，实在是他们只看过煮熟的没看过生的，自然更不知此物非凡龟，于是太真仙妃便带着这宠物龟回返仙山，谁知越养越大，大到最后不只能驮仙妃四处往还，还能充当孔升与仙妃的水床，在鳖壳上翻云覆雨左旋右转不知疲还滚不到尽头。
　　在太真仙妃娇羞妩媚的潜移默化之下，鳖仙虽然身形巨大，却有着纤细敏感娇怯柔弱的玻璃心，后来实在是太大只了，一下水就使南海水面暴涨引起海啸，南海龙王亲来问罪，在仙妃眼泪攻势之下，也不好为难佳人，遂问计长兄东海龙王，从东海龙王那里学来了脱骨化仙之术，硬生生将巨鳖脱去凡体，元神登仙，那鳖身便留在太真仙妃所居蓬莱仙山附近，以供仙妃缅怀爱龟。
　　那鳖仙登仙后，被指派支援天庭围剿齐天大圣的行动，无意间竟被大家发现有着雷倒对方喽啰的本领，加上外型实在太不像女性，遂被战神二郎真君收入清源府中。鳖仙入府后，果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很快就升作先锋，只是她随真君出生入死上天下地，那一缕少女情丝便牢牢地粘在真君身上，直到如今……
　　梅山七怪中的老大，袁星君算是清源府中专司排忧解难的人物，他长叹说：「鳖娘……其实上回去揍六耳猴怪时，托塔天王座下那个巨灵神不错的，也很老实，下次休暇，不妨跟人家出去走走吧？」
　　「袁大哥，你都比他帅啊！选他还不如选你！」鳖仙哼了一声，一双绘着桃花妆的玫瑰铜铃眼娇媚地飞了袁星君一眼。
　　「大哥……大大大哥……你撑着点啊！」、「大哥！我们结义兄弟，你不能丢下我们走了……」六怪一齐踊上，接住被鳖仙电眼攻势一招打死的袁星君，然后一起往后退，只恐又遭池鱼之殃。
　　「切……我只用了千万分之一的电力就晕了……」鳖仙扭着腰，鳖爪将头上海碗大的珊瑚草簪好，千娇百媚玉体横陈地倒在自己变出来的浓紫贵妃椅上「真君怎么那么久没回来？真真想煞奴家也……」
　　砰砰砰砰砰砰……连着六响，其他六怪暴毙不起。
　　※※※
　　于是，当二郎真君冷着一张脸，带着他一鹰一犬从外面回来时，便是看见自己的部下全部倒在大堂上，横七竖八何其壮观，他不发一语，径自要走回自己办公的厅堂，却听得鳖仙鼾声如雷，再一看，她仰着肚子躺在那快要垮掉的贵妃椅上，一边流着口水一边磨牙。
　　哮天犬像看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地，迅速跑走，那苍鹰也跟着飞离，偌大厅堂中，只有真君手持三尖两刃刀站在鳖仙身前。
　　记忆中，好像不曾见过哪个女仙会在他面前睡成这样……二郎神摸了摸合上的天眼，那是他沉思的习惯动作。若说他这千年来有喜欢过什么人，也就是那月里嫦娥吧？嫦娥风姿万状，笑不露齿坐不荡裙，就是合着眼睛假寐，也是斯斯文文的，美得像幅画。但是，大概也就是太不真实，他才没有继续追求，那样美貌那样不属人间的仙子，怎么可能受得住这里浓浓的宅气和没有止尽的征伐？
　　他还记得，最后一次与嫦娥单独相处时，徐徐的风里，吹来嫦娥身上的香气，她娇弱的身子贴着他的手臂，朱唇在他耳边嘤嘤呢喃，他几乎就要不顾一切将她揉进怀中，他们坐在桂树下，正当他转身时，桂树枝在他手指上划了一道，嫦娥惊呼一声，取出手绢又拿出灵药替他包扎。在那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与嫦娥是无缘了，他受过的伤、将受的伤都比这个还要大得多，此时他能享受嫦娥为他心疼为他不舍，但是日子一长，他和他麾下的部众都不可能忍受她的细腻与柔弱。
　　「广寒仙子……我该走了……」他低声说。
　　嫦娥睁着一双美目，眷恋不舍地说：「真君，你不是说今日无事吗？怎地要走了？是妾身惹得真君不喜了吗？」
　　他沉默，按理，他应该随便掰一个理由，让嫦娥不至于难过，但是他不会说谎也不愿伤她，所以他缓缓起身，拿起靠在树旁的兵器：「我该走了。」
　　「真君，你连一个借口都不愿给妾身吗？」嫦娥泫然欲泣。
　　「我该走了。」他只能这样说，微微颔首，嘬唇一呼，换来鹰犬「往后不许再追太阴星君！走了。」
　　于是他走了，他没有回头，天眼却是开的，他看见嫦娥抱着被鹰犬追得气喘嘘嘘的玉兔，玉容惨淡，如露湿梨花……
　　人非草木，他不能否认那时心头其实想转过头去，将嫦娥拥在怀中，但是他只是招来云朵，从此没有再进广寒宫。他不是不想有个浑家，也不是不想有人嘘寒问暖，只是他知道的女仙中，没有人受得住清源府的气氛，也没有人能与他一起承担战神盛名之累。
　　几时，才能有一个女仙，如白牡丹那般不离不弃，不为外面妖怪杀声震天、不为三界任何谣言、不为玉帝王母种种威胁利诱所动摇，一心一意地支撑着他？也不用很美，美人嘛……再怎么惊艳，三天也就习惯了，听这些部下们说，吹熄了灯，都是美人了……也不用很贤慧，反正这里全是男仙，只要有口热的也就是汤，有能饱的也就是饭，衣衫不破不臭也就算干净，房间还能找得到东西也就算整齐……也不用很温柔婉约，太温柔会让他说不出话，只要说的话互相能懂也就好了……
　　就像……就像哮天犬跟它老婆一样吧？吃东西的时候互相吠一吠，晚上还不是睡一窝，孩子也还是照样生。哮天趁着老婆孩子睡觉去叼来的各种美味，也不用特地把它们叫起来吃，放着，它们起来就知道是谁放的，吃了，也不说谢谢我爱你小亲亲，晚上睡觉时舔一舔哮天的头，你知我知也就是了……
　　二郎真君一句话也没说，却在心头流过无数言语，而鳖仙一睁开眼，竟发现心爱的真君站在身边，直勾勾地望着她，不禁心头小鹿大鹿一起撞，咬着唇红着脸，一语不发。
　　「鳖娘。」二郎真君终于说话。
　　「奴家在。」
　　「你作为女仙，会排斥异种婚姻吗？」真君低声问。
　　「当然不会！」
　　「你作为女仙，会讨厌不说话的男人吗？」真君的声音压得更低。
　　「不说话的男人是真男人哪！」
　　「如此，我便放心了……」真君点点头，眉宇间透出淡淡的喜悦，看得鳖仙若不是持守太真仙妃欲擒故纵的守则，就要扑上去一亲芳泽也。
　　正当鳖仙满心期待真君说出更令人心跳的话，他却轻轻一咳，吸了口气，抬起头，往门外而去。
　　咦？不是要跟奴家异种纠缠的吗？鳖仙睁着大眼，半晌才想起来要追出去，却见真君早以踏上云头，急速飞走，不禁一咬牙，娇喝如雷：「真君！人家不让你走啊！你不要走啊！讨厌！人家不让你睡啦！」
　　恶……后面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呕吐声，原来是好不容意清醒的草头神仙，听得鳖仙之语，又全数雷倒，足足有三百年时间，清源府一千三百名草头男仙，人人欲振乏力，倒了又倒……只得咬着枕被以待雄风再振之日。